《至安》衔青枝

1、夏幕晚霞（一）

　　（一）
　　姜信再一次见到沈慕舒的时候是在夏至。空气已经归属于夏日不再温润湿和，带了几分闷热，烈日高悬在天幕中，阳光毫不留情的抛洒下来，金色的光芒被城市建筑割裂成不同的形状落在地面，一处阴凉，一处日晒，鸣蝉藏于树间，香樟光影斑驳，夏季正式随着夏至而来。
　　而关于那天夏至，姜信的记忆格外清晰。除了早上给外婆在日历上拿笔划掉日期数之外，中午的时候还和林峘狠狠打了一架，而后才见到沈慕舒。那天的场景是极为混乱的，而思绪也似陷入了漩涡，唯有在沈慕舒出现的那刻起，她才渐渐稳定下来，打架后涌入脑海的害怕全都消散开来。那天的沈慕舒像是带了光，他的出现似将她从围困的深海里救出来，将她保护在温暖的灯塔之中，余下巨浪都由他一人来承受。
　　倒是那天她与林峘架打得激烈。他们高二也跟高三一样吃紧难得出来有一次校外实践活动，由年级主任领着去文化中心听x大教授的讲座，学校离文化中心距离不远，便一班一班的排好队往文化中心走去。她是一班的团支书，那天班长请了假，便由她在整排队伍管理纪律。就在她和体委一起去领矿泉水要来发放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林峘班级男生们的说话声。
　　男生们哄笑着，气氛似在看世界杯球赛。她停下了动作，往他们看去，因为天气炎热，校服外套被他们胡乱拴在腰间，只穿了蓝领白衣的校服里衫。因为在领发矿泉水，所有班级都还未曾迈步向前，林峘所在班级位置距离近，所以男生们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诶？阿峘，你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啊怎么好像每个班都有女生喜欢你啊？我听说二班有个叫白衡之的女生为你要死要活的是不是啊”
　　“对啊！峘哥，那些学霸的心你都能套牢，你快跟我们说说啊!对了！我还听说那二班的女生好像这几天都没来上学，最近她可算成学校里的名人啦！”
　　男生们众星捧月似的围在林峘身边，一个个的八卦之心沸腾不已，但好像未曾听到关于林峘的回应，姜信一边帮着其他班领水代表搬着水，一边注意着林峘的动向。她此时已有些生气，男生们口中为林峘要死要活的白衡之就是她的表姐，听着他们这般玩笑心里早已有些怒意。她并没有真正仔细看过林峘的模样，只在白衡之的话语中对他有所耳闻，此时男生们将他围住，她倒还不曾真切瞧到这个市一中的风云人物。
　　“哼！”她听到林峘冷哼一声，紧接着是汽水罐打开的轻嘶声，她从摞放的一箱箱矿泉水处探出头，看到了林峘。
　　他靠在一棵香樟树下，同样将校服外套围在腰间，只是他肤色白皙，在烈日之下，并不曾同其他男生一般活泼，似带了几分阴郁。他的身形瘦削且高，刘海清爽覆在额前，没有夏日里的油腻。此时他打开了一罐汽水，慢悠悠的喝着，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她是她，我是我。她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吼!”
　　又是一阵哄叫。
　　“听着没你得向阿峘一样酷才可以!那些女生算什么呀!”
　　“就是!就是!反正那些学霸都是些书呆子，要来没用的!”
　　“不如你去隔壁职校看看呗!那儿女生多，比这儿的好看多了!”
　　“你才去职校找女生呢!”
　　……
　　“诶？阿峘，那女生给你写的情书和送的东西呢”
　　话题又转到林峘身上。
　　姜信此时注意力又提了起来。那天上学的时候白衡之的书包落在地上，她帮她捡起来时，仓促间瞥到了包装精致的一盒东西以及一封浅色外壳的信，还有白衡之挂着的黑眼圈和慌张的神情。
　　“扔了。”林峘语气淡淡的，“不然下次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

　　“林峘!你大爷的!”姜信终于遏制不住怒意，伸手将一瓶矿泉水扔到男生们所站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刚刚还在开玩笑的男生们此时都似坠入泥潭，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姜信，一时间还未曾反应过来。
　　“我不喜欢野蛮的女生。所以，你这招没用。”林峘拨开挡住他视线的一个男生，语气依旧冷淡。
　　“哼！”姜信叉着腰，“你以为你的魅力就这么大吗？谁都喜欢你才可以吗”
　　林峘挑了挑眉。
　　他喝了一口汽水，握着汽水罐轻轻旋了旋，而后掷到姜信脚边。汽水溅到姜信的身上，校服上白色的一角浸湿了一大块颜色。周围人都被林峘的气场吓到，纷纷呆在原地，空气好似凝结了一般，所有人都注视着姜信的行动，脸上都带了几分不忍，因为他们知道，林峘并不好惹。
　　“你大爷!”姜信手里的拳头握紧，她从一同学手里夺来了扫把，快步向林峘冲来。
　　周围同学惊呼着，场面开始混乱起来，谁也没有料到姜信会再次挑衅林峘，甚至还有些女生不忍的转过了头，一些人赶紧跑去通知老师。
　　“谁都别拦!”林峘呵斥着想要来拉架的同学，他敏捷的躲过姜信的扫把，而后一把拽住手杆，再次阻止住姜信的另一轮攻击。
　　“我说过，我不喜欢野蛮的女生!”
　　“我也不喜欢你!”
　　姜信放下扫把，握了拳头狠狠打在林峘的肩上，“徐燃!你别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别把喜欢你的人都当成草芥!”
　　林峘也扔下扫把，他揉了揉疼痛的肩膀，勾起一抹笑，“可我都不认识你，哪儿把你当成什么草芥了同学，你可别来碰瓷!”
　　“我才不喜欢你呢！你大爷的!”
　　姜信作势又要朝林峘打来，眼下她满腔怒火，所有的理智都抛于脑后。她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跟着表哥上蹿下跳不说，在校练场看学员兵们训练也都悄悄学了好多回，所以打架这回事倒不算怕，只是她好像低估了眼前的人的无赖程度。
　　“是吗？”
　　林峘突然沉下脸色，他扣住姜信的双手，一下子将她推在香樟树前。他的手劲太大，姜信只能挣扎着乱踢脚。
　　“别乱动。”
　　林峘一只手紧紧扣住姜信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放了下来。他又是一抹浅笑，睫毛狭长，眉眼似弯月。
　　“这回换我收拾你了!”
　　“啊？”
　　姜信还未反应过来，林峘的一只手就捏住了她的左脸，似在逗弄玩偶一般，他的手力忽而大忽而小，只是捏着她的脸不放。
　　“你有病吧!”姜信狠狠踢了林峘一脚。
　　“我并不想打女生的，但你真的一次一次刷新我的界限!”林峘轻摇了摇头，手指在姜信的额间重重弹了一下，让姜信疼得大叫。
　　这样打架的场景跟大家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此时大家都发愣得似看剧一般，除了惊讶更多的则是好笑。
　　“我看是谁在打架!谁”
　　耳畔突然传来年级徐主任的呵斥声，姜信吓了一跳，立刻将脸埋了下来。她高挑的发尾轻扫过他的脸颊，林峘松开手，“你是鸵鸟吗？挑事者”
　　“你!”姜信抬起头，正好看到徐主任风风火火的向他们跑过来。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长脸了是不是围在这儿看什么热闹是不是觉得校外实践活动当玩儿一样”徐主任手上的扇子重重的快速的点着，“还有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姜信迟疑着，倒是林峘手插裤袋悠悠的走到徐主任面前。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徐主任拿扇子指着姜信。
　　“来了。”姜信迈了脚步走过去。
　　“我看今天的实践活动你们也不要去了!一个个的要翻天了这是!都高中了还打什么架，以为还是小孩子吗？”徐主任教训着，又将目光转移到其他同学身上，“你们都给我散了!重新给我排好队去文化中心，少在这儿看热闹!”
　　徐主任一发话，原本围在这儿的同学们都乖乖的回归到自己的队伍，生怕徐主任再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很快便随着队伍往文化中心走了。
　　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人。
　　“你们还真是胆子大了!姜信!”徐主任突然点到她的名字。
　　“啊？”她站直身子。
　　“你说说你，你一个女孩子干嘛要和男生打架？你是好学生，你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喜欢你，可你怎么也不能同别人打架啊！你这个样子，让我真有些失望!”
　　“我……”还没等姜信说话，徐主任又将话锋转移到徐燃身上，“你也是!林峘，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少给我惹事儿啊最让我头疼的就是你!你就算是发扬发扬爱心，别让学校给你收拾烂摊子行不行就说说你上个月在职校打架，你……”
　　“徐主任，您能就事论事成吗别总是把以前的事儿又拿出来说。”林峘挠挠头，一脸的不耐烦。
　　“你小子!我说什么还要你来赐教是不是”徐主任手中扇子敲打在林峘头上，“你别给我来劲!你们今天真是快要气死我了!我也不跟你们多说废话，马上打电话把家长给我叫来!今天我非得跟你们家长好好交流交流才行!”
　　“啊徐主任，能不叫家长吗”姜信顿时有些怂，苦着脸问。
　　见姜信这副模样，林峘歪着脑袋忍住笑。
　　“不行!今天必须给我把家长叫来!快点儿!”徐主任将裤袋里的手机掏出来，“你们俩谁先打”
　　“我来吧!”林峘极力憋住笑，拿过徐主任的手机开始按键。
　　“哼！”见林峘一副讨打的模样，姜信不服气的哼了哼。
　　徐燃很快就打完电话，将电话交由姜信手上。
　　“我……”姜信扯了扯嘴角，电话拿在手上思忖着要打给谁。爸妈是肯定不可以，依照她妈妈的性格，肯定会一巴掌扇到她不省人事，外婆和舅舅舅妈们也不可以，事情也会败露!这样一想，姜信心情顿时烦躁起来，所有理智全都回归于脑海，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快打啊！愣着干嘛”徐主任催促着。
　　“哦。”姜信点点头，终于想起自己的表哥白晟之。她赶紧拨了电话过去。
　　“喂哥!是我，我是姜信。”
　　“啊？信信这是你的新号码吗？怎么会现在打电话给我”
　　“这不是我的手机。哥!你现在在哪儿能不能到我学校来一趟”
　　“怎么啦？你们开成绩表彰大会还要邀 请家长吗？你找大姑大姑夫啊！”电话那头的白晟之一头雾水的问。
　　“不是什么大会!我和别人打架了，你来一趟呗!”
　　“啊？什么？打架？信信，你没事儿吧没受伤吧”白晟之紧张起来。
　　“没有。哥，你什么时候能来啊”
　　“我现在在杭州啊!你忘了我在出差啊？”
　　“啊？那怎么办啊？哥!江湖救急，你懂的啊!”姜信焦急得快要炸毛。
　　“嗯……这个嘛……这样吧!我给你找个人来，把你们学校这边先糊弄过去行吧？”
　　“行!行!行!”姜信连忙答应。
　　“那好!你等哥消息啊！挂了!”
　　电话挂断。姜信将手机交回徐主任手里。
　　“你们俩都给我站好咯!别给我垂头丧气的，有本事打架还没本事叫家长了？站好!站好!”徐主任命令着，手上折扇打开扇着风。

　　而后，因为天气炎热，三人又进入了校门卫室里等待着。门卫室里安了风扇，不至于同室外一样燥热。到底徐主任心软，还是买了冷饮回来给了两人，只是姜信的是冰淇淋，林峘的是冰镇矿泉水。
　　姜信得意的吐了吐舌头，在冰淇淋的甜蜜中大快朵颐。林峘看着手上小小的矿泉水，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徐主任偏心，他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冰凉感瞬间袭满全身。对面的姜信大口的吃着冰淇淋，他看着她，莫名的有些想笑。
　　“小峘。”
　　三人抬起头，见一穿着碎花连衣裙，拿着白色手包，一头栗色波浪长发的女人进来。
　　“您是”徐主任站起身问。
　　“我是他的家长。我……”
　　“谁让你来的”林峘白了女人一眼，十分不耐烦。
　　“你怎么说话的你小子给我坐好咯！”徐主任训斥着林峘，转眼又对来的女人问，“您是他的妈妈吗？”
　　“是。”
　　“不是。”
　　两人的回答截然相反。
　　一时间，女人的脸色有些尴尬，她对徐主任笑了笑，“我是他妈妈，我叫周扬。”
　　“哦！那好!既然家长来了，我们就来说一说孩子打架的问题。这个打架呢……”
　　“请问一下，是谁先动的手呢？”周扬打断了徐主任的话问。
　　“是我，怎么了？”林峘站了起来，充满敌意的看着周扬。
　　“不是你。”周扬摇头，转而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姜信，“是你对不对”
　　姜信愣了愣，手上的冰淇淋差点儿要掉落在地。眼前这个女人眼神阴冷，虽然面无表情，却仍然能让人心颤。
　　“是我。”姜信点头。
　　“哼！”周扬冷笑，她抱着手，一脸不屑的看着姜信，“你有什么资格来打我们家小峘以为是女生我们家小峘就要让你吗？你算什么东西”
　　“够了!周扬，你闹够没有”林峘上前来就要拉周扬往外走，姜信听了周扬一番话顿时又火上心头，将冰淇淋往桌上一扔，起身就拉住周扬的另一只手，“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打架是有我的道理，不听缘由就随意骂人，你又算什么”
　　“女孩子家家的也就是这样同家长说话的吗？你打了我们家小峘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给我硬气什么？”周扬干脆甩开林峘的手，瞪着眼睛看向姜信。
　　“这位家长，我们找你来是来不是来吵架的!请您先搞清楚状况!”徐主任将姜信护住，“请您先坐下，我们有事慢慢说，好吗？”
　　“她的家长呢”周扬问。
　　“她的家长还没来呢!”徐主任给周扬倒了杯茶。
　　“周扬，你走不走”林峘站在周扬身边，冷漠的问。
　　“小峘，我……”
　　“走不走我没有让你来，你不该来这里!”
　　“我不该小峘，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妈妈吧？我不该来难道我就看着你被人欺负吗？我表示关心又怎么了你们爷俩都是这样的倔脾气!”
　　“跟我走!”
　　“我不走!我刚刚来的时候去问了学校里的同学了，明明就是这个女生先动手的，你还偏袒她做什么？你就算是为了气我也还是要考虑考虑你的身体吧？我不管，我今天非要等到她的家长来，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来!”
　　“你……”姜信听了周扬的话又想要冲上去理论，奈何被徐主任给拦了下来。

　　“我自认为自家孩子还不错，并不像这位女士说得这般不堪，还请你说话自重。”
　　一阵好听磁性的男声传来。
　　姜信抬头，见一身夏日制陆军军装的沈慕舒走进门卫室。沈慕舒的突然出现令她颇为惊诧，她呆呆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沈慕舒这真的是沈慕舒她哥哥叫来的人居然是沈慕舒
　　但他好像跟五年前不太一样了。
　　沈慕舒将姜信护在身后，又对徐主任微微点头示意。
　　“既然双方家长都来了，我们就开始说一说这个今天打架的问题……”徐主任开始滔滔不绝。
　　沈慕舒坐到椅子上，仔细听着徐主任的说词。姜信站在沈慕舒身边，乘低头的空当悄悄望着他。沈慕舒的侧脸很好看，轮廓分明，睫毛如同弧扇轻轻颤动，嘴唇薄且轻抿着，只是他的皮肤跟五年前的白皙不同，多了几分深沉，是阳光留下的痕迹。姜信看了看他的肩章，想起了以前听说他去刚果维和的任务。那现在他是……
　　“事情就是这样了。”徐主任只将两人打架的情况如实说明，但并未陈述打架的原因，因为具体原因他也是一知半解。
　　“你听够了吧听够了就回去!”林峘还是要拉周扬走。
　　“不行!至少得让我听到她的一声道歉吧！把人打了也不道歉的话那算什么事儿啊？”
　　“哼！”姜信轻哼了一声。
　　沈慕舒抬眼看了看姜信，继而又对周扬说:“家里孩子也算是听话，一般不会打架生事，但也不会任人欺负。既然您想听到孩子的道歉，那么我也希望您也能因为您刚才的话向她道歉!”
　　“什么？”周扬惊讶。
　　“噗！”林峘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回换周扬尴尬了，尤其是在林峘笑出了声之后。
　　“你不用道歉!真的!”林峘笑着，“我倒真想听你给她道歉!”
　　“小峘，你……”周扬有些着急，但她看到林峘捧着肚子笑的开心只能将懊恼藏进肚子里。
　　“对，对不起!”周扬红着脸小声的说了句。
　　林峘故意压低了腰，“什么？你说什么？我都还没听清楚呢!人家怎么听得清楚”
　　“我说!”周扬突然将声音放大，似乎有些破罐破摔的感觉。林峘将身子往后一缩，“对不起!行了吧”说完，她抄上手包踩着高跟鞋就往外走去。
　　“林峘，你少在这儿幸灾乐祸!你家长都走了!你还不去看看去!”徐主任推着林峘，让他出去看看。
　　“没事儿!她心理强大着呢!”林峘摆摆手，再走到门口之际，又转过身对姜信说:“我算是记住你了!姜……”他皱着眉思索着，似又想起什么来，说:“姜念是吧？记住你了!”说完，便手插口袋离去。
　　“有病!”姜信嫌弃的扯了扯嘴角。
　　“行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是，鉴于你们这个行为带来的不良影响，姜信，你和林峘都要写五千字检讨和给予警告处分知道吗”徐主任又拿起折扇扇风，“星期一交啊！”
　　“知道了！”姜信点点头。
　　“走吧”沈慕舒站起来对徐主任笑笑，侧过脸问向姜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