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里的猫》顾不见

1、第 1 章

　　1935年，正月初九。

　　丑时一刻，珅城刚下完一场大雪，布莱克大楼前的路早已被雪覆盖，雪与泥泞相融，让路两旁看起来脏兮兮的。

　　而大楼门前两侧的雪却未经沾染，静静躺在昏黄的路灯下，安然闲适地反射着光，莫名刺得人眼生疼。

　　街上人烟寥寥，偶尔有拉着黄包车的在大楼门前停下，等客人下车后便匆匆离开，赶去另一处繁华的地方捞钱。

　　世道不平，让这座城有了幅面孔，一处繁华，一处寥落，而这座布莱克大楼处于中间，既靠近繁华，又离寥落不远。

　　大楼里的住户们，身份更是复杂，有在附近就职的洋人，也有富家老爷养在外头的姨太太什么的，大多是些惹不起的人，毕竟这年头，普通人可付不起一套公寓的租金。

　　老张端着茶回到门房，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下一本书，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坐下，拉开放在桌上一角的电灯，昏黄的灯光瞬间点亮这一片角落。

　　翻开书页，老张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雪已经停了，远远又有一辆黄包车朝大楼跑来，最后停在大楼门前，毫无意外。

　　老张收回视线，悠悠想着这大概又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可这时，楼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巨响，整座大楼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啊——！”
　　紧接着，一声尖叫划破了这宁静的冬夜。

　　老张立刻起身，着急忙慌地披上外衣，提着油灯，快步走到大楼门厅。

　　那两个刚下黄包车，还没走进大楼的男女正抱成一团，女子早已躲进先生的怀里瑟瑟发抖，而那位先生的脸色，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黄包车夫则摔坐在地上，一张脸被吓得惨白，傻愣的看着某处。

　　老张拢紧了身上的大衣，匆匆走出大楼，才发现大楼外一侧的雪地，被一摊暗红色的液体所浸湿，逐渐四散蔓延。

　　一阵冷风拂来，空气中萦绕着一种诡异的铁锈味，老张眉一皱，暗叫一声“不好”，顿时加快脚步，沿着那一摊暗红往前走，直至看到……

　　一具女尸正挂在大楼一侧的电线上，半截身子被半空中的电线劈成两半，暗红色的血不停从泛黑的创口处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雪地上。

　　这样惨烈的场景，或许只有在噩梦里才会出现，可如今就这么摆在他们眼前。

　　老张腿一软，和身后那个黄包车夫一样，跌坐在地。

　　……

　　“所以啊，听说从那以后，每年入冬天气转凉之后，每个月初九的凌晨，都会有人看见那边的电线上挂着被电线割开两半的…”

　　男生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女生锤了一下肩膀，用尖细的嗓音指责他：
　　“别再说了啦！太恐怖了！”

　　珅城经过几次入冬失败后，直至今天这一场冷空气袭来，总算成功进入冬季。

　　气温骤降，让这座城市里大半的人都措手不及。

　　布莱克大楼外车水马龙的的大街上，有穿羽绒服的，也有穿秋装的，乍一看像乱了季节，但乱的，从来只是人罢了。

　　站在大楼大堂里的男女还在闹着，男的继续表情浮夸地描述这栋楼的灵异传说，而女的一边听，一边闹着停下，但最后也没真拦下对方。

　　这一来一往，让这栋以往在工作时间里都十分静谧的大楼，添了几分突兀的热闹。

　　大堂里除了这对男女，还有一只趴在角落长椅上熟睡的黑猫。

　　长椅旁边正好有一扇窗，冬日的阳光恰好透过窗，落在长椅上，将纯黑的猫毛照得格外油亮。

　　当窗外最后一丝暖阳被云层遮盖，黑猫缓缓睁眼，蓝紫的右眼透着妖异的光，淡灰的左眼却空洞无神。

　　接着，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瞥一眼扰了它好梦的两人。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那两人无意识地往长椅这看了一眼，发现了这只黑猫。

　　男生像是终于捕捉到了新素材一样，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立刻抓紧机会调笑说：
　　“哇，刚说完就看见一只黑猫，你说是巧合还是……”

　　“哎呀！都说了你别吓我啦！我最怕这些了。”

　　正说着，两人恍然间觉得，那只猫的眼神就像是个人一样，好像带着几分厌恶和嫌弃。

　　这时一阵寒风从大门而入，穿堂而过，两人不约而同地一哆嗦。

　　可转头一看，大堂的那扇大门是关着的，外面的风哪能刮进来？

　　“我、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女生立刻感觉到不对劲，说要走。
　　男生碍于面子，仍在逞强：“这有什么，心理作用啦，别怕。”

　　说完，两人一回头，那只黑猫已经跳下了长椅，步伐轻巧地走进楼道里，消失在拐角处。

　　黑猫消失后才不过半分钟，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由于大堂里没什么人，且十分空旷，因此声音慢悠悠地，仿佛回荡在各处，听起来寂寥又诡异。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两人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往后小退了半步。

　　直到一位拄着黑胡桃木拐杖的老人出现在他们眼前，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老人穿着条纹衬衫和西裤，衬衫十分平整，显然是经过精心护理过的。

　　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色的发丝仿佛根根都泛着油光，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细圆框老花镜，镜片后是一双幽深的眼，眸光锐利，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虽然拄着拐杖，老人的身姿却依然笔挺，只是走路的步伐慢了些，透着一股子不肯认输的倔强劲儿，任谁看他，都会觉得是个古板且难对付的老头。

　　“你们不租就赶快走，别搁着吵吵嚷嚷的。”

　　老人嗓音沧桑沙哑，却中气十足，那对男女也不好多留，立刻转身推开大门离开了。

　　那对男女前脚刚走，后脚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大楼门前。

　　老人也不离开，静静地站在大堂里，透过大门的玻璃往外看。

　　一个穿着驼色呢子大衣，身姿修长的年轻男子走下车，搬出放在车后备箱的行李箱后，拉着行李箱缓步朝大楼走来。

　　在看见对方的正脸后，老人的眼里泛出一丝，与他沉稳气质截然相反的讶异，和错愕。

　　当男子推开布莱克大楼的大门时，老人眼里的异样瞬间消散，又恢复了沉稳的姿态。

　　只是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男子进门后，一见到老人，立刻扬起笑。

　　覆在他额上的细碎留海有些凌乱，让他多了一分朝气，留海下，一双深邃的黑眸因笑而微眯着，眼底的碎光轻晃，笑得比外头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

　　“你好，请问你是张忆的爷爷吗？”他问，低沉磁性的嗓音十分有质感，悦耳非常。

　　老张听着，却不由地蹙起眉，敷衍的应了声：“嗯。”

　　“你好张爷爷。”男子再次问好，同时向老张伸出手。

　　老张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迟疑一阵，最后还是轻轻地回握了下。

　　握手的瞬间，男子笑意加深，并说出了下半句：

　　“我叫沈恪时，张忆的朋友。”

　　“他跟我说了。”
　　老张板着脸，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403的钥匙，拿好。”

　　沈恪时接过钥匙，想跟老张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我腿不好，就不上去了，你自己找吧。”
　　“好，谢谢。”

　　“谢”字的尾音还没落下，老张已经转身，拄着拐慢悠悠地往门房走去。

　　老张离开后，沈恪时稍一侧目就看见了两部特别有年代感的电梯，可这两部电梯门前都挂了正在整修的牌子，而旁边就是楼梯，看来只能走楼梯上去了。

　　这时沈恪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后，接了电话：
　　“阿忆，嗯，我已经到了。”

　　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打量着周围，发现老张正坐在楼梯旁的办公室里，认真地看着手里的报纸。

　　“见到了，不过没聊多久。”
　　说着，沈恪时余光瞥见一小团黑影一闪而过，他转头去看，只看到了空无一物的楼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先这样吧，我要上楼了，晚点再聊。”
　　将手机收进大衣口袋里，沈恪时收起行李箱的拉杆，拎起箱子，走上阶梯。

　　楼梯间虽然有灯，但灯光是暖黄的那种，总体偏暗。台阶不算高，走起来还是挺轻松的，沈恪时很快就上到了半层的转折处，再往上半层就到二楼了。

　　正当他抬起右脚，准备踏上通往二层的台阶时，还留在地上的那左脚忽然被扯了一下。

　　沈恪时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倒去。

　　砰——！
　　他跌坐在地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心跳平稳后，沈恪时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背，回头看了眼身后，以及不远处刚走完的那半层阶梯，幸好他摔倒的地方不是在楼梯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楼梯间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缓慢的脚步声。

　　嗒，嗒，嗒……

　　沈恪时愣了片刻，隐约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他下意识抬头，往二楼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