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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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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浅色弯月遥遥。梅花落了一地,粉白的花屑了一地,在墨黑的夜中,依旧莹白如玉。
暗色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明亮的很,与外头的黑,格格不入。
桌案上铺着一本明黄面的折本,一边还摞着一叠,整整齐齐约摸着十几本的模样。
宇文护坐在案前,眉头微蹙。埋着头细细读着那折子上工整的字迹,手上朱笔墨色如血,落在纸上更添红艳,恍若血色的曼珠沙华,极尽美丽却极其致命的诱惑。
这段时间以来,他明里暗里利用各种手段,将般若给他提供的名单以及他自己凭着前一次经历所掌握的名单,那上面的人,能被除掉的都已经除掉了,实在不能除掉的,也利用明升暗贬的法子,打发的远远的,永远不得接触朝堂权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元氏旁支的一众人员,他尚不能轻举妄动,若逼得紧了,亦或是朝中大臣有所察觉,难免不会改投门户。
忠于宇文家的人,未必就是忠于宇文护的人。
叔父宇文泰的势力及威望,远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抗衡的。
欲成大业,不骄不躁徐徐图之,方才是最稳妥的方法,他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心急,而耽误了千古大业。
本该帝王批阅的奏折,早就打从元钦继位,就全数送到了宇文府上,由大丞相亲自批阅。
现下大丞相北巡在外,一切事物全权交于宇文护处理,便连着奏折也是一样。
宇文护瞧着那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字迹,按了按紧紧蹙着的眉头,这些他曾汲汲以求的东西,现在真正到了手里,竟觉得异常烦闷,他似乎并不是十分喜欢这种感觉了。
那么,他曾经势在必得的决心,究竟从何而来?
忽地想起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她念念不忘的独孤天下,方是他寻求一切权势的最终动力。早前的自己,为何没有认识到呢……
“主上!”哥舒一声轻唤,方才将他飘远的神识唤回来。
哥舒进来时,就见得自家主上手里执着朱笔,红艳的笔尖悬在半空,红墨滴在纸上,晕开了大朵的荼靡花。
宇文护惊愕,朱笔瞬时脱手而出,“啪嗒”一声,敲在桌案上。
“嗯?”
哥舒递上手中的信件,“这是方才送来的加急信件,请主上过目!”想起方才送信人的匆忙,跑死几匹马的慌张模样,“从北巡途中传来的,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信封上赫然写着“吾侄护,亲启。”
北巡途中……宇文护想起什么一般,赶忙打开信封,一目扫过,紧绷的心弦断折。
果然,他料的不错!有些事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向前发展,亦有些事不曾有半点改变。
就像,宇文泰北巡途中,病逝。
哥舒见他神色异样,脸上忽青忽白很是不好,“主上,发生何事了?”
宇文护失神,轻轻摇了摇头,虽不至于悲痛欲绝,却也是悲恸伤心,他是他的叔父,从小将他养大,教他习文学武,让他管理偌大的府上,带他走上朝堂。
现在他病了,快死了……
“叔父病重,可能大限将至。”默了好一会,他才一字一字说出话来,声音低沉却充斥了悲恸。
哥舒一怔,好一会才能理解他的意思,抬眼见他眸中赤红,犹豫良久,才道,“那主上作何打算?属下誓死追随主上!”
以哥舒来看,此时宇文泰病重,命不久矣,若是宇文护想要一掌宇文家,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宇文护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备马!叔父召我即刻赶往泾州,有事言说!”起身越过哥舒便要往外走。
“主上且慢!”哥舒忙不迭的拦住他,单膝跪地,“主上三思,不是属下妄言,若是丞相大人忌惮主上,恐对您不利啊!”
“不会的!”
“主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主上三思!属下自小跟随您,更是老夫人给您留下的,属下绝不会害您的!”哥舒张开双臂,将前路死死挡住。
宇文护知他忠心耿耿,前一次他如此与自己说,他甚至真的觉得叔父会害自己。这次,他不会再这样想了。
“哥舒,相信我,叔父不会害我的!马上备马,立即出发!
哥舒还想再说着什么,宇文护却已经背过身去,不听一言。轻叹一声,罢了,若是当真出什么事,必以死护主上周全。
夜色还是很深,乌云密布,已经遮住了那弯浅月。前路茫茫,黑暗的很,不过四更时分。
他二人翻身上马,衬着微弱的月光照路,往泾州方向赶去。
哥舒特意从马棚里选了两匹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在话下。简单的准备了些便于携带的干粮,打了包袱背在肩上,两个水袋灌得满满的,希望行至郊野时,可以多撑些时日。
宇文泰北巡,渡过北河,行到牵屯山时身染重疾。知道自己病重难愈,特急招侄儿宇文护,以交代后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屋子,般若眯了眯眼,懒懒的将筋骨舒展一下,方才起身。由春诗侍候着穿衣洗漱,刚刚收拾完毕,早饭摆上来,便有门卫小厮进来通报,说有人送信给般若。
般若愣了愣,接过信件,染着丹蔻的玉指,在那三个熟悉的字眼上划过,缓缓打开,竟是宇文护受召离京的消息,事情紧急来不得亲自与自己告别。
般若峨眉微蹙,思索着宇文泰急召,是为了什么。拿着那封信件,连连踱了几个圈,也不曾想到是什么事。
她做了几个猜想,一个是宇文护行事暴露,宇文泰兴师问罪,想着这个猜想不太可能,从表面来看,他所做全是为了宇文家,不过……也难免那老狐狸不会看出端倪。
另一个是宇文泰北巡途中,遇到麻烦。亦是不太可能,若是如此他该召宇文护带兵前往,而不是主仆二人轻装简行。
再一个,最可能也最不可能,那便是宇文泰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最可能是因为宇文泰年事已高,北巡奔波劳碌,他的身子骨极有可能吃不消。说是最不可能,则是因为,他下有嫡子,就算有遗言要交代也不该是说给这个侄儿听。
般若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现下头脑中混乱的很,不由得连胃口都没有了。
时间飞快,眨眼间已经过了十几日,般若一边胡思乱想些什么,一边盼着宇文护可以传些消息回来。
却是没有任何音信传来。
曼陀见她这几日甚是忧心的模样,不免心急,得知原因后,也只能劝她安心。
自般若和她说过那番话,她和宇文毓已经减少了来往,这日却又邀了他一同品画。
宇文毓不思朝政,不涉心计,唯喜欢的几样事物中,便有谈诗论画。他虽对曼陀没有情爱心思,却对她在琴棋书画方面的造诣佩服的紧。
受了她的邀请,当即便赶了过来。入了大门,立有小厮将他引到后宅,而后便有秋词前来,引着他穿过后花园的幽径,曲曲折折见过了一院花娇颜丽,方才到了曼陀的书房。
曼陀一袭杏黄色襦裙,罩了素白的轻纱外衣,更显得身量面条,身材高挑,面若桃花,娇艳欲滴。
“郡王安好。”她迎出门来,行了个福礼,声音甜糯柔软,直教人心痒痒,“请进来,曼陀恭候良久了。”她低眉浅笑,迎宇文毓进了书房内。
朝着一旁的秋词点点头,那秋词即刻会意,抱着早已准备好的画轴,铺到桌案上,徐徐展开,立刻露出暗黄的纸张上道道墨笔印记。
宇文毓盯着那暗黄的纸张,等整幅画完全铺好的时候,才吃了一惊,“这,这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曼陀含着笑,轻轻点了点头,“不错,正是顾恺之的名作,传世至宝。”见他面上即是惊羡又是欢喜,又柔柔道,“殿下觉得如何?”
宇文毓伸出手去,纤长的手指在画卷洛神处轻轻的摩挲,“时隔久远,看到此画,仍让人觉得有一位“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洛水女神飘飘而来,而又时隐时现,忽往忽来。”
他指尖扫过其中一些人物,“你看他生怕惊动神女洛神,下意识轻轻地用双手拦住侍从们,目光中充满了初见洛神时的又惊又喜的神态。高明就高明在顾恺之在处理曹子建的侍从时,将他们画得程式化,用侍从们呆滞的目光、木然的表情,以衬托出曹氏喜不自禁的神情,使画面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这时我们看到的曹植的神情是既专注又惊讶,内心既激动外表又矜持的复杂心情,这是言语所难以表达的。”
他越说越兴奋,整个人都显得万分激动,面色少有的红润,唇角的笑意,时刻挂在脸上。
曼陀点点头,素手掩唇轻笑一声,“殿下在书画上的造诣,果然非同一般。曼陀想着,大丞相的寿辰将至,我欲以此画做寿礼献给丞相大人,不知殿下觉得如何,丞相可会喜欢?”
宇文毓埋头细细瞧着画,听她言语,也不曾抬头,“唉……前些时日传来消息,父亲病重,今年的寿辰,还不知道能不能挨到那一日呢。”
“哦?丞相病重?殿下如何晓得的?”
宇文毓指尖触在画中洛神的面上,洛神眉眼精致无双,恍若下一刻那绝世的美人就会从画上飞临而下。“一个月前,父亲急召阿护哥去了,我也是那时知道的。”
曼陀轻叹一声,缓缓摇头,甚是惋惜,“唉……那不提这个了。殿下既喜爱这画,不若曼陀送给殿下?”
“嗯?”宇文毓一惊,直起身来,望着曼陀,连连摆手,“不不不,你我皆是爱画之人,自然晓得这传世名画的珍贵,我怎能夺人所爱,不过……”他略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挠后脑,“若是以后你有什么好的书画,可否邀我共赏?”
他满是期待的目光,打在她的脸上,叫她无法拒绝,“那是自然,如殿下所言,你我都是爱画之人,自然要共赏书画,相互探讨,以增进学识。”
“好好好,多谢曼陀女公子!”说着,深深躬身施了一礼。
送走宇文毓,挨到晚上,方才来到般若房中。曼陀将今日所得的消息,尽数告知。
般若蹙了蹙眉,果然是这个原因,她一面放心,一面又越发担心,知道了真实原因,她放下心来。想着宇文泰的脾气秉性,她却忧心宇文护的安危,一颗心都揪起来。
“曼陀,日后你莫要再用这种法子,为我打探消息。任何时候,保护好你自己,家里任何事情,都有我顶着,不用你们操心!”
她对于曼陀对自己帮助,很是感谢,可是,独孤家的女儿们,不能因为任何事情,把自己出卖了,尤其是她的家人,她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