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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反复无常 ...

  •   帕雷萨坐在早餐桌前。他不是很饿,但赫莫斯自告奋勇给他做早餐,所以他就坐在这儿了。

      他没有等太久,赫莫斯端上来他的早餐,坐在他旁边,支着脑袋看着他。【】

      帕雷萨吃早餐。不算很丰盛,毕竟这里食材有限,但考虑到帕雷萨之前一连好些天都懒得去生火把培根和粮食炒热,直接就着冷水灌下去——他现在感觉这盘炒饭异常美味,给了他热量和活力。还有解决问题的动力……他嚼着饭,心想着他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也不干真是太不应该了。他在脑海里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将要面临的问题……然后感到脚踝熟悉地抽痛起来,像个提醒:又回到这头龙身边了,又落入你所熟悉的风险里了,这次会不一样吗?你还有脸希望这次会不一样吗?你不会从一个人渣变成一个大好人,所以他肯定会被你折磨;他也不会从一头龙变成一个人,所以你肯定会被他报复。所以所以所以……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明明知道危险,还要迎上去……

      帕雷萨勉强吃干净了早餐。

      “仓库里的东西太少了,”赫莫斯对他刚刚的情绪变化一无所知,仍旧很高兴地看着他,“我们去打猎吧——我可以辅助你,我能够使用凡人魔力范围内的魔法。”

      我们不能去打猎,帕雷萨心想,因为我脚痛。

      “好啊。”他说。

      你的脚踝没有任何问题。医生反复对他保证。

      所以,忍住就没事了。

      他神色如常地站起来。

      赫莫斯抖了一下手腕,手里出现了一根法杖。他不好意思地向帕雷萨笑笑,跳下椅子去捡他唯一一件衣服。他施法,水流凭空出现,浇下。他对帕雷萨说它很快会被外面的阳光晒干。

      其实帕雷萨不怎么在意它怎么干。他背上弓箭,带赫莫斯走出去。

      春天到了,森林是绿色的,可爱的新芽不断从树枝上长出。万物在复苏,一切都在生长,温暖的阳光和清风一起滋养众生。但是好像只有他感受不到这一切,只有他没有进入这个春天。树都长了一个年轮,但他还停留在过去,永远凝固在过去。爱神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让他恢复二十来岁的青春呢?这样一副年轻的身躯难道能改善什么吗?毕竟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再年轻,失去年轻人的勇敢和热情了。这颗心里充满了疑虑,困扰,失败,绝望。这颗心里反复涌现着想要结束一切痛苦的念头。

      他们做了一个简单的陷阱,撒上特制的药粉,埋伏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守候猎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因为他的脚踝发出一阵又一阵尖锐地疼痛。

      赫莫斯安静地呆在他身边。

      连赫莫斯都在变得好起来,从那个病态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可以反抗他强加给他的指责,可以用自己的勇气感染他了……但他还是不行,真的不行。他的热血凉得太快了。他得汲取多少热量——多少勇气——多少爱——才能够——

      啊,还是死比较容易。

      不如现在……拔剑……伤他的心……让他对他彻底失望,让所有人对他彻底失望……然后……他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他看向赫莫斯。

      赫莫斯立刻发现他在看他。

      “怎么了?”他问。

      “等猎物的时候不要说话。”帕雷萨告诉他。

      赫莫斯乖巧地不说话了。帕雷萨继续思忖——该怎么拔剑,怎么伤害赫莫斯。要刺哪里呢?胸口,脖颈,手腕,还是要表现得像报复一点,也去用力跺碎他的脚踝。如果伤害不够致命就没法逼他化形。还是刺胸口吧。或者掐他的脖子?戳他的眼睛?把匕首从下颌捅上去?还是……还是……

      他想起赫莫斯被他姐姐压制的情形。

      他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不忍直视的感觉。他现在只觉得——他希望【】的人是他自己。他希望是他自己让赫莫斯痛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无力地躺在那儿,说出绵软不堪的威胁,最后,屈服。

      他明白他怎么才能痛快了——他想把赫莫斯锁进笼子里,就像龙把他锁进笼子里一样。他想让赫莫斯每天倍受煎熬,就像龙令他饱受折磨一样。他想对赫莫斯做它所有不喜欢的事情——这有点难,因为这龙不喜欢的事太少了——他意识到这一点,报复的幻想轰然崩塌。太难了,作为一个人,要报复一头龙,太难了。

      还是死比较容易。

      “你到底怎么了?”赫莫斯小声问他。

      “我说:别说话。”帕雷萨回答。

      赫莫斯眨眨眼睛。

      “可是——你闻起来好难过……”

      帕雷萨牵牵嘴角:“你还能闻出我难过吗?”

      “你可以把它视为一个比喻,”真龙回答,“我的感知能力很强——你的难过很明显。”

      “可我不觉得我现在很难过。”帕雷萨回答。

      那你感觉到的是什么?是愤怒吗?如果只是愤怒,为什么还会有心痛的感觉呢?

      “别再说话,你会吓跑猎物。”帕雷萨又说。

      赫莫斯撇嘴,抬起他那根法杖,一个结界支起来。

      “好了,”他大声说,“没有猎物会被吓跑了。”他看着帕雷萨,“你怎么了?我让你不自在了吗?”

      “没有。”帕雷萨回答。你只是让我感到难堪。

      赫莫斯沉默了一下。

      “你是不是……又想起他了……过去的‘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在你身边,就会让你想起他,是不是?”

      “不管你再怎么欺骗我,欺骗你自己,”帕雷萨说,“请记住,你不会因此真的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赫莫斯正打算说点什么——一头鹿闯进他们的视野。

      帕雷萨立刻拉开弓。

      “撤掉你的结界。”他命令道。

      *

      第七用一个悬浮术拖着这头鹿。他们提前结束了狩猎,因为他发现帕雷萨的脚又出毛病了。

      “所以你那样看着我吗?”他小声问帕雷萨。

      帕雷萨不回答。于是他去牵帕雷萨的手,他既不把手抽走,也不回握。就像在那些记忆的碎片里,他既不拒绝他【】,也不对他笑。

      人类好脆弱的。他想起洛尔对他的感叹。打碎了再拼好可难了。

      是啊,可难了。稍微有一点异常就如坐针毡,如同走在钢索上,一个平衡没有把握好就会跌进万丈深渊。

      听说你打碎过他不止一次?还是趁早放弃吧。

      不,我不放弃。我要当那个保护他让他完好无损的人,不要当那个折辱他让他支离破碎的人。

      他们站在他设下的那个法阵前。第七痛恨自己不给自己留“备份钥匙”的习惯。他眼睁睁看着帕雷萨掏出一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第七感觉每一秒都拉长了,他听见皮肤和肌肉清晰的断裂声,他听见帕雷萨因为疼痛而改变的心跳——血溅在草地上——根本不用这么多——他们的房子显露出来。

      帕雷萨甩着血流如注的手,走进去了。第七进屋时,正好对上坐在沙发上的他的视线——他在笑。

      第七把鹿放在地板上,踩着一滴一滴的血迹,向帕雷萨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契约已经修补好了伤口,他只有一手粘滑温热的血。

      “你刚才的表情,”帕雷萨开口了,“我真是百看不厌。”

      “你可以报复我,”第七回答,“可不必用这种方式。”

      “不这样怎么能报复你?”帕雷萨反问,“我可以把你锁在一尺见方的笼子里吗——可你又不会像我那么难熬。也许你还会很乐意。我折断你的骨头,好像也没什么,你姐姐这样做时你叫都没叫一声。这样看来,还是——”

      “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的每时每刻,就是对我最大的报复。”第七说。

      帕雷萨焦躁地摇了一下头。

      “不是我逼你呆在这里的。”

      “你明明知道是什么让我呆在这里。”

      帕雷萨用那只干净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没有逼你。我根本没有能力强迫你做任何事。”

      “你当然没有——是我主动要过来的。”

      “你过来——你知不知道你过来意味着什么?你在我眼前的每一秒都在提醒我:我曾经怎样在你面前失去尊严和自由。你洋洋得意,自以为是,以为装得自己和以前看起来不一样,表现得不一样,就是个好主意了?不……你还在困住我,换了个更大的笼子,你以为我该满意了吧,但我不,因为你困住我。你在我身上刻下你的标记,拴上你的锁链——你拴着我。”他抬起头,怨恨地目光刺向他。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只要你想,你就有能力把我关回黑渊。”

      “然后呢?等你刑满释放后再来找我?”

      “你可以要求解除契约,我有能力解开它时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你怎么会呢?”帕雷萨轻蔑地笑他,“你知道解开它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是啊我知道,”第七感到心脏抽痛,“解开它,天灾会让你死,人祸会让你死,疾病会让你死,时间会让你死,这个世界上数不胜数的事物都会威胁到你的生命,连你自己都想杀死你,我那么艰难才能见到你一小会儿,那么简单就能永远再也见不到你——我当然都知道。”

      他看向帕雷萨。

      “但如果你要求我,”他感到自己的眼泪正从面颊上滚落,“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帕雷萨移开视线,不看他。

      “我们可以现在就动身去黑渊,”第七继续说,“解开我的锁链,然后,解开你的。”

      帕雷萨不说话。很长时间的沉默。

      第七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总把言语当成伪饰,把示弱当做伪装,把恳求当做一种操纵的手段——但是,我没有——我现在完全仰赖你的仁慈——请你,我恳求你——”他的眼泪越流越多。

      “我恳求你。”他感到自己没法说出更多。他害怕,害怕下一个词就会打破脆弱的平衡,他跌进深渊。

      我恳求你。他像念咒语,念祈祷那样在心里叨念。恳求你,恳求你,恳求你……不要对我说:我们去黑渊吧。

      求你了。

      一分钟过去了。帕雷萨没有说话。两分钟过去了。帕雷萨没有说话。五分钟过去了,帕雷萨没有说话。

      龙缓缓握住帕雷萨那只沾满血迹的手。

      那只手回握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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