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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恒名小道长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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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名是第一次坐头等舱,得益于这次主顾的大方手笔。
照理说,这种肥户是轮不上恒名的。他虽是幼年便入师门,十来岁就曾协助师祖大破荆襄鬼门阵,十五岁时更是被断言,将成为接师祖衣钵的嫡传弟子。一时风光无限,前途无限。
但是,这世间的诱惑太多了。
那是2010年前后吧,有师兄提议,既然我们修正一道,不忌俗世生活,那我们装个宽带吧?这网络装上了,各种手机、电脑、ipad也就出现了各位师兄弟的房中。
一个常年清修的孩子,当他通过网络接触到外面纷繁精彩的世界,乃至是神魔斗法的奇幻故事世界、幻想大陆的游戏世界,他就学会了该怎么舒服地生活。
对着师父说,今天跟着师祖修习。
对着师祖说,今天跟着师父打坐。
两边糊弄着,沉浸在曾经天才少年的梦里,一晃两三年过去,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现实长辈们的失望,后来便是无人问津了。
一颗新星,黯淡无光。
恒名有时候想,如果我当初天天跟着师祖好好修习,在我最好的年纪里,我是不是现在也是最厉害的道士?进出有人前呼后拥,次次都是头等舱?
或者我去买一百块彩票,追注50,赚他一个亿,买房产,赚租金。
越想越美。
再回到现实,他刚刚幻想的房产、豪车、美人都是过眼的云烟,消散不见,心中的空寂便成了焦虑。
这焦虑是心魔,是他自己的魔,砍不死,烧不烂,日日纠缠。
他是忘了,十多年前,师祖曾经跟他说话的话。那年,他二人追击千里,在吴江桥洞下,师祖斩杀一只虎精。这虎精残害数十名无辜女子,死前却口口声声说,是这些女子勾引了它,哀求着要与它媾和。
师祖说:“做白日梦,是因为逃避现实。”当时,那虎精得了猫藓,浑身又脏又臭,可总还幻想自己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是个万人迷。
如今恒名心中之魔,比之更甚。
飞机进入平流层,飞得很平稳了,有一位美丽的空姐走过来,弯下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微笑道:“先生,打扰了,请问您是道士吗?”
恒名收拾了一下沮丧的心情,看向空姐那一汪清泉一般的眼睛:“是。”他穿的是改良的道服,不是那么乍眼,宽袍广袖,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头发也是寻常男子的头型,难怪空姐会疑惑。
“您方便帮我看个相吗?”空姐有些羞涩。
恒名笑了,看一眼在另一边打盹的客户,对方没有介意的样子,问道:“你想看什么?”
“看看我的寿命。”空姐道。
出乎意料,恒名以为她会问姻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一般都会很注意姻缘吗?嫁什么人,嫁去什么地方,以后的婚姻生活是否一帆风顺什么的。对于这些,恒名有一套模棱两可,却百试百灵的说辞。
竟然是问寿命。
恒名仔仔细细打量这空姐的面孔。这是一张流行的瓜子脸,巴掌大,尖下巴,粗重的眼线下,浓密的睫毛仿佛蝴蝶薄翅,美瞳是正常的黑色,山根两侧的阴影打得有些重了,口红的颜色略显轻佻。
如果没有这些多余的装饰,还真是大美人。
小家芍药看皮相,国色天香看骨相。
恒名最熟的还是当初的捉妖拿魔,后来学的那些算命、选址、定吉凶,他未曾好好下功夫,并不熟练,也就糊弄一下普通人。
恒名张口道:“美女,你印堂发亮显大吉,五官端正有正气,想来古稀之福必然,耄耋之寿也有,放宽心吧。”
空姐凑近了,轻声一笑:“才八十呀?这么点儿?我以为至少要五百岁呢。”
恒名还欲再说什么,那空姐却走了。整个航程未曾再见,直到飞机即将降落,那空姐“忽”地又出现,附耳问了一句:“你都不想要我的微信吗?”
恒名内心大喜,表明风平浪静,道:“自是想的。”
空姐塞给他一张纸条。恒名捏着纸条还未来得及看,飞机已平稳落地,头等舱里的主顾和一位师兄,都醒了过来了。要没有师兄带他,恒名可接不到这么好的活,他顺手将纸条塞进了兜里,同他们说话。
可心还在兜里那张纸上,轻飘飘悬着,坐着香气芬芳的美梦。他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回到宾馆,恒名关上门,小心翼翼展开这张纸。这里面写着那位佳人的微信号,有可能还有绮丽的唇印。
空白的纸上,一只血爪印。似猫的四爪肉垫,却庞大上许多,鲜血淋漓,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恒名忽然想到十多年前那只死在他与师祖手下的虎精,难道是……
急匆匆与那师兄告罪,直奔回深山观里。
师兄最恨不守信之人,当场大骂恒名不守信用,以后再不会给他活儿了。
恒名无奈赔罪,却是不敢为了保全师兄颜面,没了自己的命。
他怕再坐飞机还遇上那空姐,又怕人家通过他订票,知道他的行踪,竟是连高铁也不敢做,一路夜奔+大巴,辗转三日,终于浑身臭汗地滚进了山门,狼狈不堪。
师祖听他说完这些,又看了那张纸条,淡淡道:“你实在无须担心,今日之你,不劳它动手了,不然,你在飞机上与它看相之时,便没了性命。”
恒名羞愧得无地自容,豆大的汗珠滚着灰尘扑簌簌掉在了地上。
“回去歇着吧,好好呆在观里便是。”师祖转身欲离开。
“噗通!”一声脆响,师祖抬眼皮看去,那曾经光彩照人的小子,狠狠地跪在了青石地板上。
“师祖,我……”恒名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他知道这句话出口以后,他将再不会有那些安逸的日子,再不能得过且过,他只有成则再上云霄,败则永堕深潭。
“说。”师祖道。
“师祖,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徒孙定要亲手剪除此妖!”
沉默,恒久的沉默。
终于,“好,为你破例一次。你若旧态萌发……”
“弟子将永不再踏入山门半步。”
贵有恒,何必三更起五更眠;
最无益,只怕一日曝十日寒。
安逸久了的人,已不太会振作。
恒名最开始一个礼拜还好,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那虎精不曾上门,他却要天天天不亮就去后山打坐练剑,念经画符,一日日枯燥地重复着。似乎是脑子不如小时候好用了,学东西也没有以前快了,总要比以前花费更多的精力,成效却不见得不以前多。
恒名心想,要不今天不去了吧?
歇一天总没事的吧?
我已经连续一个月都天天这么努力了,师祖应该是很满意的吧?
他心中一犹豫,待赶走心魔,再往后山,师祖已经到了。
师祖站在远处,只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话:“想来你真是安逸久了,不过是寻常要完成的事,竟被你当做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甩袖而去。
恒名满脸通红,他想起从前那些日子,那时的他多么要强,别人天亮起,他便天不亮就起;
别人在空地里舞剑练习,他在后山的瀑布下忍受着水流冲击,练着一招一式;
别人遇问题,问一问师兄弟就算了,他偏要问遍教师父师叔师兄弟,直到彻底解开心中的每一个疑惑;
那时的他,认为比别人多付出努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哪有什么天资超群,不过是后天努力罢了。
恒名提剑,走向了瀑布。
三个月后,一个神秘的车群,接走了师祖与十位师叔伯。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听着似乎像是西南某省派人来接的。是件顶要紧的事。
有人说,师祖好多年未出山了,上一次还是带着恒名小师弟去的吧?
“是呀是呀,真不知,这一次为何,不带他了?”
人群中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有人为恒名辩白道:“我昨儿看见恒名师叔在后山练剑呢……”
“得了吧,他放得下他六十级的账号?放得下某手上的主播?真回头了,上个礼拜的大会,他怎么不来了?”
此人说的是每半年一次的观内弟子比试大会,那会上比的是看相、算命、定风水的本事。恒名不曾去。
众人散了,各自回屋。
夜半,主殿大堂内的自鸣钟敲了三下,正是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一个影子悄无声息站在门外。
此人一身劲装,凸显得身材玲珑有致,只两只手不是纤纤玉手,乃是一对庞然有刃的护虎爪,让人胆战心惊。
这人摸进了一间房,以手做刃,在睡熟弟子的胸口划了两下,汩汩热血,从那些空了的胸腔中汹涌而出。
它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去了第二间。一连三件房下来,整个小院子中弥漫着浓重恶心的血腥味。
“桀桀,你杀我唯一的丈夫,我杀光你徒子徒孙!”这妖怪,原来就是那一日飞机上的空姐,是十二年前那虎精的太太。
“未必。”恒名“忽”地出现在它面前。
“是你?”
“是。”
“就凭你?”母虎精早打听清楚,这个观里那几个能打的,都不在。
“是。”恒名应声,不再废话,提剑丈身而上,与这母虎缠斗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铿然作响。母虎精渐渐体力不支,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
恒名趁着母虎聚精会神瞄准,得空扔出符咒,封住了母虎奇经八脉,一剑插在了母虎胸口,母虎精致的面容褪去,浑身兽毛疯长,俨然一只斑斓大虎。
一片欢呼声响起。
“好——”
“恒名师弟!”
“恒名师弟又回来了!”
“恒名师叔原来这么厉害啊……”
“恒名——”
小小的场地四周,竟然站满了道观里的人,他们被打斗声惊醒,查看了死尸,有的吓走了,有的准备上去助阵,却插不进脚,索性在一边紧张地看着。
这会儿恒名将这大虎踩在了脚下,众人心中巨石落地,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高喊恒名的名字。
恒名将剑端再往前送了一尺,轻声道:“谢谢你。”
母虎精断气而亡,它死前怎么也没想通,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