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归处》飞起来仙人

5、第 5 章

　　Chapter5
　　恹恹地从车站回到学校，程易连饭也不想吃了，于是也就没有去食堂，走到宿舍楼道里，听到几个男生大声地聊着八卦，无非是哪个哥们要追哪个女生，又对人家姑娘的身世相貌品味进行了全方位的品评。程易听着乏味的聊天内容，心里暗自想：“不要脸，还在背后说别人，人家女生哪里看得上你，我齐风永远都不会像你这个死样子。”想到这里自己也是一惊——“我齐风”，什么时候是“我”的“齐风”了，又惊讶于自己的刻薄无理，怎么着就看不惯别人八卦了，这不是寻常事吗，要是往常，自己还会加入一起八卦一下，活跃一下气氛呢。

　　程易深刻地自省了一番，回想起来，自己和齐风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有八卦过类似的内容，因为齐风好像对这些都不以为意，觉得实在是无聊。而齐风又刚好走了，自己从和他两个人的小空间里脱离出来，一时忍不住拿别人和他比，说来说去就是太想齐风了，虽然他离开才一个小时。
　　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开始去总结和齐风的相处方式，想知道齐风和自己遇到的所有人相比，有什么不同。他和齐风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感受就是两个字——安心。

　　程易只有在齐风面前才是放松的，刚开始他对齐风也是用对别人的那一套，尽量圆滑地交往，再佐以一些幽默，圆滑地密不透风，外人也不能轻易进到自己的心里来。但是齐风跟别人完全不一样，齐风很少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说话做事直来直往，特别简单，所以程易无需揣测他的想法。甚至，齐风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还偶尔问些问题让程易说得更多，每一次都让程易忍不住多流露了一些自我。次数多了，程易对齐风都不在意那些交往的招式，想说什么就说出来。齐风只有在跟程易相处时才是这样，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该说话就说，否则都不多话，也不会故意幽默去耍宝，一副老僧看破红尘的样子，却让许多女生暗生情愫，于是女生们给他盖了个“靠谱”的章，从此被列入院系好男人名单。

　　这就是齐风，洒脱的，无畏的齐风。程易下了这么个结论，又像是什么结论都没得到，反正从第一面起，他就知道齐风是这样的，不是么。

　　但是“我齐风”这三个字却搅得他睡不着觉。活了快20年才遇到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就像是到了天堂，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在意，要是可以，他真的想把齐风变成“我的齐风”，他一个人的，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齐风。

　　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纷飞，身边的手机却响起来，是齐风的短信：“半小时前到家了，你一个人在宿舍？”

　　程易看着短信，习惯性嘴角扬起，回复道：“是啊，寂寞，一个人睡不着。”

　　打完字他就看着手机屏幕等待回复，只要是齐风的短信，屏幕也因为有了齐风两个字而产生了魔法，仿佛他和齐风的小空间又开始产生，笼罩在了手机屏幕上，每个字显得温暖 。

　　可是齐风没有回短信，他直接打了电话来，程易看到来电显示，心跳都快了一倍，都没能立即接起电话。按下接听键，齐风的声音传来：“怎么了？一个人睡不着，是怕黑吗？”说完轻笑一声。程易不知怎么，一股委屈感涌上来，有点想跟齐风撒娇，他努力遏制住，但还是撒谎：“是啊，有点怕的，灯都没敢关。”说完又觉得自己不纯洁，明明他是一点都不怕黑的，宿舍也已经是黑灯瞎火的，却故意要从齐风那里博取同情，也一点都不害臊，因为知道齐风不会嘲笑他。果然齐风的语气变得关心起来：“啊，这样啊。你睡不着的话，那我陪你说说话呗，在车上睡了会儿，现在我也不太想睡。”程易的撒娇得到了回应，一个人在黑暗里偷偷笑得合不拢嘴。于是没话找话说：“有人去车站接你吗，还是自己回去的？”

　　“我弟来接的，其实也不用，那小崽子也不乐意，就是我妈非要他去接，说是我们哥俩要努力增加点手足之情。”齐风估计也是躺在床上，声调缓慢低沉，听起来感觉是分外温柔的，尤其是程易也一个人躺在黑夜里，一切都静谧了，只剩下齐风的低语。

　　“你这么好说话，在家是不是也就是你在努力增加手足情，你弟是不是老是欺负你啊？”

　　“那哪儿会呢，那小子还是挺听我话的，我看上去就那么软绵绵的？”

　　“是啊是啊，你不都是软绵绵的，从来都没发火过。”

　　“那也就是对你，我对我弟没那么好脾气。”

　　程易听了心里一暖，觉得自己果真在齐风那里是不同的，唯一的，但是也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暧昧，又希望齐风多说一些，于是故意说：“你才不是对我软绵绵呢，你对小姑娘们更是软绵绵，人家说什么你都支持，搞得人家小姑娘一个个对你芳心暗许。”

　　“啊——那些个社团活动也就那样，支持或不支持都没什么区别，再说我哪里有软绵绵的，那要不我回去对你采取铁血政策？天天对你爱理不理的。”

　　“那你快点回学校吧，寒假没意思，还是跟你玩儿有意思。”

　　“你寒假都没开始呢，就说没意思了，能不能过得走点心？回去放鞭炮玩儿啊。”

　　“你才放炮玩儿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就别孩子气，还说什么跟我玩儿有意思，跟隔壁那俩娃娃一样。”

　　“得了吧你就是没良心，我想跟你玩儿你却想跟别的小明小红小军们一起玩儿，躲着我，我以后都不想跟你玩儿了。”

　　齐风在那边舒朗地笑起来，程易听着无声地笑得更欢。齐风笑完只能败下阵来：“行行行，那你不跟我玩儿吧，我明天跟小明小红们放炮玩去，寒假过了也不跟你玩了。”

　　“那你就放炮玩一个寒假吧，别回来了。”

　　两个人毫无内容地聊了快一小时，都还觉得意犹未尽，终于是齐风的妈妈在门外催促他睡觉，齐风才建议先去睡觉，明天再聊。挂了电话，程易的兴奋仍然持续了好一会儿，又想起之前的事情，下定结论，这就是我的齐风。下了个结论，终于能安心了，于是沉沉睡了过去。

　　程易对寒假的抗拒是显而易见的，不能跟齐风在一起是个原因，家里甚是无趣是另一个原因。因为回家除了陪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家，努力做个开心果，也没别的指望。他爸常年在外面倒腾，经商有起有落，要是画成一条曲线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到现在也没个起色。但是家里也就一对老父母和程易这么个崽子，负担也不重，什么事做得差不多了就赶着换一行，到了程易考上大学，他也还是在梦想的路上披荆斩棘。唯一的一个小崽子程易还很争气地给他考了个重点大学，一点都不像那些家里一单亲就到街头上乱混的死孩子，虽然录取通知书到之后他连一顿饭都没请亲戚吃过，那时也还是在外面倒腾，声音高亢地打电话给儿子：“程易啊，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有出息，当年算命的先生就说你以后是要带福运来的，我的运气要来了，今天你给你爸长脸，以后你爸也回对得起你！那个，学费什么的都不用担心，这点钱你爸总还是搞得定的！”。程易早已习惯了程大千的亢奋语气，像是永远有用不完的信心，说的好听点叫梦想家，难听点就是整天白日做梦，倒腾这么多年，除了增加的白发，屁都没有。

　　所以即使是寒假回家，程易也是去自己的爷爷奶奶那里，以往的寒暑假都是窝着陪两个老人，想着自己的爹没能陪陪老人，反而是让老人家担心，自己总是要尽点孝心。于是街坊邻里的看到这孩子一回家就往爷爷奶奶那里钻，一脸温顺，说话又乖巧，总是要例行公事地说几句“您老有福啊，这孩子真乖巧”，“我家那崽子天天一张苦瓜脸，从不愿意跟我说几句话的，你家这孩子又会读书，又贴心，这么好的孩子哪儿还有呢”。程易倒是一点都不害臊，自如地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寒暄。但是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的，街坊邻里都知根知底的，自己家里这么个境况，哪有什么可自豪的，不过是努力挺着一根腰杆，也把家给撑起来而已，毕竟无论走到多远，就这么个小楼，他也能称之为家，要是爷爷奶奶不在了，他还去哪里找个家呢，那可就是孑然一身了。

　　孑然一身啊，程易靠窗看一场大雨，雨声总是显得凄凉，何况又是寒冬，又冷又湿的空气侵入，没来由地让人悲伤。

　　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是齐风来电，程易抬头望了望玻璃窗上自己的面容被映照出来——一副活过来的样子，笑容满面。

　　齐风来电无非是说自己无聊了，在家跟几个老同学聚完，觉得也就半年，大家的变化已经有了，还好之前的铁哥们还是很了解自己，一会儿就活络了，之前聊不到一起的，现在更是没几句话讲。齐风在那边絮絮叨叨地低声抱怨着，程易听得如痴如醉，齐风每多说个字他都觉得开心，也就没认真听齐风说的内容是什么，不过齐风也没什么人生疑难要他解答，也就是想找个人倾诉。说完自己的一堆事之后，齐风又问：“你呢？你在家干嘛呢？”程易就想听他说，到了自己说话也没那么有兴致，就简略地回答：“也是出去跟老同学聚了几次，没什么意思，就在家陪爷爷奶奶。”

　　齐风轻笑了一声，程易听到，觉得真是好听到爆炸，恨不能录下来循环播放。还在走神，听见那边传来声音：“你怎么这么贴心，对谁都是，小奶男一个。”听起来很让人火大，“谁是小奶男了，劳资好歹上了175吧”，程易有些忿忿。

　　“我就是说你好脾性，现在的小年轻哪儿还有陪着爷爷奶奶的。”齐风的声音依然沉稳。

　　“爷爷奶奶岁数这么大了，现在不陪，以后也没时间，身边人总是最重要的。”

　　“身边人总是最重要的，嗯，有道理。”齐风重复了一遍，像是呢喃。你不在身边也是重要的，程易想这么说。但是他当然不敢，如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呢。如果要说，也要面对面说，认真地对齐风说，你是我重要的人。

　　一通电话又是搅得他一天都心神恍惚，吃晚饭的时候，奶奶看他没有平时那副时刻耍宝的样子，心不在焉的，就揶揄他：“程易啊，想女朋友了吧，你在学校谈的？”程易一口否认，但是随即又想到自己想的明明是齐风，这二者，怎么好像也有点关系，于是半张脸都红了起来，又想尽量显得自然些，于是故意给奶奶翻了个白眼，假装自己只是走神了，又拿出对付老人家那一套，耍宝耍得都快有点心累了。

　　这个寒假过得依然寂寥，齐风的电话隔几天也有一个，有时候他又想起齐风来，就也给他发短信，内容都是有的没的，毕竟各自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环境，一时也没那么多共同的话题。这样低频率的交流也让程易渐渐冷静下来，齐风好像成了个不真实的人，像一个老朋友一样活在电话里，在生活中是可有可无的。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齐风也会和其他人一样，陪自己一段时间，然后相互忘却吧。

　　夜深时分，当他对自己也开始坦诚，他承认，是自己在盼望和齐风相互忘却。现在他在走向深渊的路上，前面的路还有好多条，怎么偏偏选了这么条绝望的路，没有个好的出口，一到出口，前途渺茫。现在还可以换一条路吧，只要努力不去想他，假装他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过客。然后若无其事地骗过自己，用睡眠和其他的什么事来覆盖掉这份心情。

　　春寒料峭，残雪成了一堆残兵败将，横陈在每一处不被阳光光顾的晦暗里。而阳光清透直接，就这么洒下来，洒在远处的山顶，洒在苍黄的树干上，洒在曲折到慵懒的小路上，小路上的枯枝败叶在一片白霜的覆盖下战栗，因为阳光太好。就在这样的清晨，一个人低头走着，程易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好，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自己，和心里一个你，齐风。谁让你是我冤家，第一次喜欢谁，就喜欢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