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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绿洲 ...

  •   维素是个旅行者,自称的那种。综合他平日里所做的事,一般人显然更喜欢称呼这样的家伙为——冒险者。

      天空沉甸甸地压下来,风混杂着黄沙在天际旋转、凝聚、上升,张牙舞爪地扩张,顷刻间就吞没了大半天空,侵染上浓黑的墨色,肆无忌惮地掀起漫天沙土。
      短而急促的“哒哒”声倏忽间就到了耳畔,风暴紧咬着马蹄呼啸而来,像极了死神率着身后的万千亡灵。
      他也确实像。灿白的发丝半遮半掩在破旧的毡帽里,一双红瞳亮得惊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十足的不详化身。维素压低了上身,马鞭在手里转了个花,足跟轻磕马腹,往日温顺的座驾四蹄翻飞,他过长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暴撵在身后。
      能去哪儿?
      无处可去。

      维素几乎快笑出来了,凛冽的寒风和磨的发毛的缰绳扯破了手上的裂口,一小缕鲜血淌下来。人类与那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胡杨林没有区别。
      在马背上被吞噬,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了,像任何一个寻常的冒险家。
      等等,胡杨林?!
      他神色一凛,像寻摸到了什么踪迹,费劲地驱使马往那边去,视野逐渐拉近,藏在其间的绿洲显露出来。

      狂风掀起了那顶破破烂烂的宽边帽,他腾出一只手扶住了,回过头去看那呼啸而来的飓风,一扯嘴角吐出浑浊的气,指缝里的力道一松,缰绳骤然松脱开去。他顺势往旁侧倒去,在脚蹬上一借力,跃下马背的同时,躬身抱头一气呵成。
      “嘶。”脊背重重撞在满地黄沙碎石里,他龇了龇牙,没出声。那匹显然已经癫狂的栗色母马绝尘而去,将维素抛在原地。他扭过头去看身后裹挟着无尽锐利的暴风,看它在逼近面上的时候戛然而止,像是恐惧什么似的悄然退去,露出被遮掩的墨色穹顶。

      活下来了。他松了口气,不再忍着笑,绝处逢生令他笑得畅快淋漓,干涩的声带被撕扯,出口的笑声都沙哑粗粝如岩石,在胸腔里闷闷地共鸣。
      从来就没有比活下来更让人爽快的事。

      他站了起来,卡在肌肉里的小石子窸窸窣窣往下掉,挺了挺背,往绿洲去了。

      波光粼粼的湖面,连缀出一片林子,这湖着实算不上大,但胜在水足够干净。维素快走了两步,撩水洗掉了黏在面上的沙土,打算继续往林子深处走走。
      穿过一小片低矮的灌木,孕育在林中的城镇落入眼底。
      人不多,分距在路两侧,本就算不上宽裕的主干道,正中硬生生被留出了一段空地。偏左那一侧的人显然更融洽。拥有相近的黎黑肤色,连咬字方式都同出一源。另一侧就不那么齐整了,各式发色语言混在一起,隐隐敌对又不容外人干涉的复杂气氛弥漫在空气里。

      维素心下了然:多半是原住民与外来者之前的暗潮汹涌。
      这里并不欢迎旅人。

      他在附近也流窜了个把月,到过不少这样的地方,风俗各异却拥有完全一致的对待外来者的态度:仇恨,以及不敢靠近的忌讳。如若前者还可以解释为本能的排外,后者的缘由就值得玩味了。

      维素不动声色地将帽子压得更低,小心地收好发丝,又半垂了眼,不动声色地混入了右侧队伍。
      比起没有必要的张扬,这种时候他显然就更怕麻烦了。

      旅行者大多狼狈,即便维素背后的伤实在惨不忍睹,至多是因为他背后暴露出来的肌肤异于众人而多看了两眼,没什么人多分出一点精力到他身上。
      他松了一口气。

      人群行色匆匆,维素混在里头往前走。挤在他身侧的是一对奇妙的组合,一高一矮两人,大个子沉默不语,小个子却叽叽呱呱念叨个不停。
      但比这些更让他惊喜的是——乡音。
      异乡遇到同乡人很难不心生眷恋,即便是维素这样对那肮脏混乱的大城市满心厌弃的,做选择的时候也难免有几分偏向。
      所以维素向那个小个子开口了,将声音压得低沉厚重,不再如之前那样一听就年轻得没见过世面。

      “——请停一停。有什么地方可以允许我借宿一晚,或者避一避这场雨?”他指指天空,先前阴沉的云已经聚在一块了,盘踞在这个小镇的上空。他顿了顿,开口,“你知道的,我没钱。”
      “就这前面,顺路往前走,那儿有个教堂,说不定那个好心眼的神父会收留你。”那个小个子反应也很快,像是见惯了这种问话,他笑嘻嘻地冲维素眨眼。
      “教堂?——在这种破地方?”
      “他们总有闲钱建这个。”
      “怎么可能会有教士乐意来?”
      “当然有——只要套个罪名,随随便便就能被下放到这里。”
      “谢了,伙计。”维素不再多言语,转身就去了教堂方向。

      那小个子见他走远了,换上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用胳膊肘捅捅身边那个默不作声的大个子,“真想知道他带着这对眼睛,会怎样被那个性冷淡的神父轰出来,可惜了这张脸。”

      神从未遗忘世人。
      教堂是这里唯一能嗅到点文明气息的地方,哥特式的尖顶配合整体偏灰的色调,内里透出点昏黄的光。这教堂不大,看上去也旧得可以,大门紧闭着,无声地推拒来人。

      维素扣响了门,顿了一会儿,正打算再往下敲,里面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他脸上展出笑。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
      像是为了迎合,沉寂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把维素浇了个透心凉。
      没有房檐,设计者当然从未想过提供一点实实在在的便利。

      少年浑身湿透的站在雨里,还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头,像条丧家犬一样孤零零的,神父没法拒绝。
      维素现在这个视角只能看见里面那人长袍的边边角角,平绒黑法衣,从最下摆还依稀能辨出来里头套了双马靴。

      “这神父倒也挺不讲究的。”他小声嘟囔了句,见他纯黑的牧师袍往里移了点,借腾出来的空隙钻了进去,毫不忸怩。他趁神父走在前头,转身去关门,自顾自地开口,“维素•唐,你这儿有什么地方借我带一晚上吗,保证不惹事儿,神父先生?”
      “我不介意你在神像下蜷一晚。”神父对他的自来熟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开口。维素去关门的手滞了滞,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我开玩笑的。”神父很多余地补了一句,面色如常,语气平淡得一如只说了句“今晚天气不错”。维素下意识想推门,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但这只是他头一次后悔自己的决定。

      神父显然没法把维素的反应放在眼里,好整以暇地再次开口,“你打算一直用这样血淋淋的后背对着你的恩人吗?”
      “嘎吱。”大门彻底合拢,维素避无可避,边开口边转身,“可别被我吓哭了,胆小鬼神父。”他甚至摘下了帽子,撸了把湿漉漉搭在眼前的刘海。

      维素桀骜得很漂亮,是带着点妖气的那种。偏长的发丝是全白的,额前留得过长,遮住小半个眼睛,现在已经全部撩起来了,显露出一双不同于常人的过于惊心动魄的红眸,正不耐烦地眯着,抬高了尖细的下巴颏,即便是向人求助,看上去也乖戾非常。
      湿答答的毡帽被他顺手甩在地上,准备在神父露出点嫌恶的神色时转身就走。

      “不怕,你还挺好看的。”神父应了声,“不过别给我乱安称呼。”他举了举蜡烛,示意维素赶紧跟上来。
      “你还真不怕。”维素紧赶了两步,跟近那团光晕,颇有些自嘲地说了句。
      “我连这儿的暴民都不怕,害怕你这样的小朋友?”
      “不小了——十八岁了都。”维素拉长调子抱怨,仍有些狐疑,“你真不怕?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会带来死亡和瘟疫。”
      “我不怕。”
      维素有些无趣地撇撇嘴,“那什么都不怕的神父先生,敢告诉我名字吗?”
      “艾里默。”

      “好,艾里默——”维素刚想说,剩下的音节就被尽数堵了回去。因为艾里默转身了,烛火堪堪停在鼻端。他没心没肺,也不带怕的,就着烛光去看艾里默的脸。艾里默比他高上不少,平视的角度他刚好对着艾里默的嘴唇,薄而且寡淡,像极了他那个整日在黑巷子里东躲西藏的母亲。他有仰头去看眼睛,瞳色深沉浓郁,太不像这个国度的人了,更不像个神父。
      “我好看吗?”被维素投注了过多关注的薄唇动了,吐出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句子。
      维素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吐出句,“是怪好看的。”说着伸手去推面前的门。
      艾里默摇摇头,跟了上去。

      就刚才那一小段对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过了不少路,甚至都顺着连通教堂的那段巷子,进了另一幢屋。
      这儿一看就比教堂多了烟火气,但维素打开的那间就显得有些冷清了,除开最基本的陈设,多的也就一床被子。

      “神父——”维素从门后顺手扯了块毛巾擦头发,拉长音去叫艾里默,少年人的声线不加掩饰就是十足的清越悠扬,混上被刻意拉长的尾音有些不清不楚的撩人意味。
      “去床上趴着。”艾里默不为所动,将烛台搁在矮桌上,伸手去拿桌上的小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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