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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不沉没的巨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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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4月10日,南安普顿港。
从上个月开始,各大报纸就争先恐后地开辟专栏报道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人们在这艘世界最大的客运轮船上穷尽了一切赞美的词汇。海洋上的钢铁都市长达近九百英尺,宽逾九十英尺,套房、餐厅、游泳池、医院一应俱全,她庞大无匹,又优雅绝伦,她是人类征服自然的象征。
而又有什么比亲眼见证这段人类征服自然更值得骄傲的呢?
拜这种想法所赐,4月10日这天的港口人山人海,以至于平时威风的豪华汽车都不得不一步一停。
刺耳的喇叭声里,穿着各式华服的场面人抬头挺胸地走上头等舱通道,时不时还在红地毯上停下脚步,寒暄几句。
这些贵族和富豪各自都有数不清的豪宅,但尽管如此,泰坦尼克号的奢华仍然让他们啧啧称奇。对一些人来说,乘坐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是他们茶余饭后用来吹嘘的谈资,可对另一些人来说,这艘大船则是如此的令人生厌。
露丝拄着雪白的手杖,面无表情地跟在母亲身后。
鲁芙夫人帽子上的羽毛像她本人一样趾高气扬,而卡尔·霍克利则高抬下巴,好像行走在这里是一份多么值得吹嘘的体面。这也难怪,头等舱的乘客通道畅通无阻,高高在上,而隔着几十米的三等舱通道从很早就排起了长队,还有工作人员挨个为这些乘客体检,好像他们是什么待检的猪肉,翻来覆去,连一根头发丝和胡须也不放过。
挽着卡尔的手臂,露丝仪态端庄,眼底却如同一潭死水。
他们走到通道和船接驳的地方,两个等在那里的船员说着“欢迎来到泰坦尼克号”,年长些的从名单上核对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对着身后喊了一声:
“科林!”
话音未落,名叫科林的青年便从一排侍应生中走了出来。
他高大挺拔,面容英俊,制式帽檐下露出的金发就像碎着太阳。
鲁芙夫人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以一种骄矜的神态把外套递给了这过分漂亮的年轻人。
“走吧。”她说。
科林为他们引路,似乎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没人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忪。
【系统接入中......】
【新世界传输已完成。】
【难度:G级。】
【玩家:资深者两名,新人三名。】
【请确认。】
“科林”,现在是辰舟,在认真扫过所有给出的信息之后进行了确认。
【游戏开始。】
系统觉醒的时间一如既往的缓慢,辰舟走过一个转角,暗自庆幸前面还有个工作中的侍应生,只要跟着走,至少在到套房区的路上不会暴露自己。
他是无意中被卷进这个所谓的主神游戏的。
主神游戏,又叫主神生存游戏,将辖下万界分为八个等级,投放数不胜数的玩家进行分等级段的比赛。
在每场游戏中只能有一人胜出,即当所有失败者都死亡时,游戏结束。
残忍的机制只留给新人一次机会,要么过关斩将,要么成为星空中的一点尘埃。
辰舟自己到现在为止也不过“通关”了一个世界,就连这个珍贵的通关也是因为——
“狗屎运。”系统094说。
“……谢了。”辰舟说。
玩家系统是在进入主神空间时就被分配好的,主要负责提供本体信息和传达游戏通知,它们往往更为人性化,就像是在机器人客服之上接管权限的人工客服。随着系统觉醒,本体的记忆被飞快地分门别类,然后一并进行投射。
辰舟皱了皱眉,强忍着记忆传输的别扭感,没让后面的客人们感到任何异常。
事实上他们也无暇来注意一个小小的侍应生,卡尔·霍克利正像只开屏的孔雀,滔滔不绝地吹嘘着泰坦尼克号的一切,完全没有意识到露丝的厌倦。
有趣,似乎在每个贵族圈子里总有一两个叛逆的继承人。
但这和他无关。
绕过第二个拐角,辰舟礼貌地为客人们打开房门。
“我还没问过你,你是94号,难道意味着我是第94个玩家?”在回程的路上他在心底问道。
“94?你是我带的不知道第几个玩家了。”系统回答。
“上一个玩家呢?”辰舟问。
“死了。”系统轻描淡写地说,“撑到了B级世界,还以为他会熬出头,可惜在世界土著身上翻了车,连个渣渣都不剩。”
辰舟不由得叹了口气。
系统履行自己的义务安慰道:“能被主神从大千世界选中的人都和你差不多,本来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
虽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被安慰,但辰舟还是自嘲地笑了笑。
可不是么,他早就死了。
豪门世家,兄弟相争,买/凶/杀/人,毁尸灭迹。
老套又无聊。
他不是不心狠,只是没想到有些人竟然能心狠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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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7点,泰坦尼克号抵达法国瑟堡港,随后调转船头向美国开去。
作为资深者,辰舟知道新人福利是能让系统确认一次某个人的身份,为了不引起三个新人的怀疑,也为了避免被世界意志排斥,他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地做着侍应生的工作。
第二天傍晚他被一些贵妇人要求去遛狗,理由是那几条阿富汗猎犬对他表现出了异常的好感。
底层甲板上游玩的都是三等舱的乘客,但比上层甲板要热闹得多。
这些顶着拖把头的狗养尊处优惯了,连跑动的时候都带着些懒洋洋的气质,唯有一条后来加入的卷毛小狗上蹿下跳,让辰舟庆幸这个身体身高腿长,不至于从遛狗转变为被狗遛。
就是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瘦削的青年。
那青年正低着头作画,夕阳的光辉斜斜地洒在他的身上,几缕调皮的发被海风吹起,又缱绻地落回脸颊上。
言谈间,他抬起头,如有所感地朝上一层甲板看去——是那个辰舟为之引路过的美丽的姑娘。
画家的脸忽然放出了光芒。
这无疑是极其动人的一幕,如果不是装死了一天的系统在他脑海中百转千回地叹了口气的话。
“啊,多么美好的初遇。”它哽咽着说。
“初遇?”辰舟狐疑地问。
“......”
“你这是在哭吗?”
“......”
半晌,系统道:“以你的文化水平我们很难交流。”
辰舟冷笑:“有种你把世界线告诉我。”
系统于是不说话了。
主神空间里的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世界线,也就是剧情。由于空间的交叠,A世界可能是B世界中的故事,而B世界可能是C世界中的故事,C世界又可能是其他世界中的故事。故事,也就是电影、电视、小说等形式所含的信息量不足以使它们逆推出其他世界,由此形成了彼此相关又独立的万象世界。
在主神游戏中,总有一名玩家来自了解剧情的世界,而这个人幸运,也不幸。了解剧情固然他极大的优势,但游戏机制同时也把剧情设置成了一个彩蛋——任何杀死携带彩蛋玩家的玩家将会立刻获得它。
知道系统不会泄露消息,正巧另一个侍应生也带着狗往这边走来,辰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又遛了两圈,红头发的侍应生好似发现了什么,脸上闪过厌恶之色。
辰舟看了眼,只见底层甲板的栏杆边站着一位少女。她穿着繁复的华服,和周围的乘客们格格不入。依着栏杆,仿佛是不经意地,那双眼睛鹰一般朝四下扫视着,带着些紧张和跃跃欲试。
“那是谁?”他问。
“那是特鲁迪小姐,”红头发皱起眉头,“这些‘公主’真是奇怪,不好好在头等舱甲板待着,偏要跑到这儿来,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辰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等红头发走后,他沉下了脸。
“是个女孩。”
“别小看了女玩家,”系统说,“她们可不是好惹的。”
“我明白——”
“要是关键时候狠不下心,你还不如现在就从甲板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系统再接再厉。
辰舟没再理会它。
他当然不在乎男女,甚至也不在乎老少。
游戏开始前印入脑海的新人手册把他教得很好,性别和年龄对玩家来说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意义,在主神空间里,只有胜利是永恒不变的,因为只有胜利者才能活下去,走得更高,看得更远。主神用数不胜数的新人来填充G级空间的空缺位,正说明了更高级世界玩家的损耗之庞大。
只是......他毕竟才刚刚经历过第一个世界。
那老年玩家迟迟不敢下手、在最后一刻惨笑自尽的画面怎么也逃不出他的脑海。
他知道这只是个个例,只是新人的摇摆不定,越往上走,越不可能出现这种心慈手软,但是......
也许是被他压抑的心情所影响,脑海中一片平静。
许久,系统终于冷酷地说:“那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辰舟心头一震。
是了。
无论表现得多么脱线,系统终究是主神空间的一部分。而主神空间......
主神空间要他们厮杀,要他们残酷,要他们赢。
夕阳从天空沉进海平面,活像个下了锅的鸡蛋,穿着背带裤的男人把几张牌甩在长椅上,输了钱的人围着他嚷嚷起来,孩子们在甲板上踢着球,叽叽喳喳的笑声随着海风飘远,阿富汗猎犬静静地伏卧在一起舔舐彼此,卷毛狗......卷毛狗在甲板上撒了泡尿,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转着圈咬自己的尾巴。
那女孩向甲板投下冰冷的最后一眼,向后退进阴影中。
“我想活。”辰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