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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 1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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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字是越发地笔精墨妙、大气磅礴了。”梁皇后停下手上研磨的动作,笑道。一旁伺候的小太监见了,忙捧了温水过来,好让她净手。
“娘娘也糊弄我呢!我自己的水平怎样,我心中还是有数的。”听了这话,雍安帝面上含笑,口中却道。梁皇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帮着雍安帝稍稍挪动了一下桌上的宣纸。
很快,雍安帝停下笔,细细看来一会,便把手中的毛笔掷于一旁,道:“罢了,也就只能这样了。”想了想,又取来玉玺盖在上面,方才吩咐道:“周忠看着些,等墨干了便收起来,命人依样制了匾额。”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忙躬身应是。
梁皇后亲自拿帕子替雍安帝擦干双手,笑道:“有了陛下这四个字,含章和玉儿那里也算是有了一柄尚方宝剑,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啦。”
“有含章在,朕此举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那小子鬼主意多着呢,收拾个区区平安州来,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雍安帝摇摇头道。
梁皇后莞尔一笑,道:“如此说来,陛下不生含章的气了?”
闻言,雍安帝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一码归一码,办女学是要紧事。先前那混账小子年纪轻轻却不思进取,整日只在书院厮混。牛不喝水强按头,朕自然是强求不得,好在朕还能随时使唤他出出主意,做些事情,勉强也就过了。”想到楚含章离京之前的话,他气呼呼地一拍桌子,小炕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跳,怒道:“你说说他,这才老实了才几年,竟然又想着撂挑子不干?还十年?十年后,他还没有朕如今这般的年纪,就想着辞官,还说什么才智不足,学海无涯。真是笑话!”
梁皇后见他越说越快,显然是激起了心头怒火,忙上前拉着他的手,柔声道:“我倒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练了铁砂掌的功夫。这么重重地拍下去,也不怕手疼?”一叠声地吩咐小太监取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雍安帝低头,见手心一片通红,这才觉出火辣辣的疼,口中不由轻嘶了一声。梁皇后察言观色,忍笑道:“也都怪我,好好的说那些话,引得陛下动了气。”
雍安帝叹了口气,道:“我自己生气,与你何干?要怪也只怪那混账小子!”
梁皇后把药膏涂好,又轻轻吹了吹,笑道:“其实,依我说陛下竟是不必生气。横竖含章也说了是十年后辞官,十年后,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陛下难道忘了?十年后,他们家狄奴恰恰初初长大,正需要家族助力的时候呢。难不成他这个做爹爹的,不给孩子保驾护航,倒是舍得让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吗?”
雍安帝思考了片刻,点点头道:“可见我是被那小子气迷了,还是娘娘想得长远。”仿佛是想到十年后楚含章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禁不住畅快地笑了出来。
趁他高兴,梁皇后便把太上皇宫中的事情给他一一讲了。闻听因着太上皇病重而颇有些狗急跳墙之势一竿子太妃太嫔们,雍安帝嘲笑道:“随他们去吧,前朝的事情,朕已经理顺了,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没了太上皇在背后撑腰,她们能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日后他们那里的吃穿用度,除了太上皇那里,其余人等,便按着该有的规矩来,多余的宫人也都撤出来。我预备明年开春之后发诏,广选各地女子填充宫室。宫中现有的这些人,该放出的就都放出去。”
梁皇后剥橘子的动作一顿,笑道:“这可是个繁琐的大工程,偏我这几日身子有些懒怠动弹,就让贵妃、淑妃与德妃一同办理此事吧。先便让各处把名单报上来,等年过完,再让人收拾出几处雅致的宫室出来。”
“你这是生气不痛快了?”雍安帝怔了怔,苦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朕都这把年纪了,光朝中的政事就够忙的了,哪里有时间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只是先前甄氏掌管后宫多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她的心腹,一一查明的话,着实费时费力,索性重新选一批干净清白的进来。不只是宫娥,就连那些太监,我也打算都换一批。至于德妃,太医今日同朕说了,她身子不大好,需要静养,这些事情就不必劳动她了。虽有贵妃和淑妃办事,但你为后宫之主,也不可一味躲清闲,大事情上还是多费心些。”当然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太上皇的缘故。
想当初,太上皇于全天下人面前慈爱十足地禅位与他,可事实上却他做了十多年的傀儡皇帝。其实,初登帝位之时,他智谋不足,有太上皇在一旁帮衬,他自然感激;可是,再后来,权势迷人眼,九五至尊的滔天权势更是诱人。他与太上皇父子之间也就只剩下一句话: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于他如此,于太上皇,亦然。而他们之间微薄的父子情分,也在这一日日的争锋相对中耗得一干二净。
眼下太上皇大势已去,天下尽在雍安帝的手中。说是杞人忧天也罢,梁皇后只担心他如那唐玄宗一般,渐渐地好大喜功,醉心酒色。至于什么拈酸吃醋的小脾气,从他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她就不再有这种想法了。
所以,听了雍安帝的话,梁皇后愣了片刻,方才笑道:“原来如此,我必定敦促他们用心办差,选那些身家清白的人进来。”又想了想道:“既然陛下说了,”自明日起,便免了德妃那里的请安吧。”
“不必,妃嫔每日请安乃是规矩,岂可随随便便就免了的?德妃成日家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年下里就别让宫外闲杂人等扰了她的清净。”雍安帝当即摇头,又叹道:“咱们夫妻多年,一路从潜邸走到今天,我的性情你还不了解吗?你放心,朕还记得当初登基之时的宏愿:民无饥馁,疆无祸乱。如今,万里之行只走了第一步,朕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哪里有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只管放心。”
梁皇后抬头认真地看着雍安帝,这个结发多年的枕边人,严肃的面容,坚毅的眼神,微霜的鬓发,不由有些心酸眼涩,她低头平静了片刻,然后理了理衣袖,走到雍安帝的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道:“ 方才是臣妾误会了陛下,臣妾在这里给陛下赔罪。陛下励精图治,必能彪炳史册,成为万世传颂的盛世明君。”
雍安帝亲手扶起她,叹道:“历史如何书写,全在史官一支笔。朕这个左性脾气,下面的臣子们不知道心中怎么怨怪呢?史官那里又能有什么好话?朕不求他们的歌功颂圣,只求无愧于心而已。千古帝王之路,自来孤独,幸好老天待朕不薄,有皇后陪在朕的身边。只盼真的有那么一日,届时且请皇后和朕一起,同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梁皇后含笑点头,肯定道:“肯定有那一天的。”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清明时节,草木返绿,花发嫩芽,平安州女学也迎来了
首次开学的日子。黛玉这个院长自然是早早地来到学院坐镇。
“夫人,四处已经瞧过了,都已料理妥当,并没有什么问题。咱们回去歇歇,一会子学生们来了,可要有的忙。”蓝灵柔声道。
今日黛玉并没有像平常那般闲妆丽饰,只拿一根浅蓝色的丝带把秀发高高地束起,外加一身利落的同色骑装,衬得她温柔中多了几分的洒脱干练。听了蓝灵的话,她微微抬头,凝神看了一会子高悬的匾额,半晌方才点点头,道:“走吧。”又叮嘱道:“今后,在学院里,就只称呼我为院长罢了。”
蓝灵点点头。
两扇朱漆大门上方,黑地泥金大匾上端端正正地书着四个大字“玉瑶学院”,左下方赫然是一方鲜红的帝王印玺。
又过了片刻,便有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了玉瑶学院前。马车刚一停稳,便有着浅蓝色襦裙的小丫头快步上前,引着人直往院内而去。
“林院长,今日来报名的一共有二十八个孩子,除了有两位沈家姑娘年纪稍长,念过几本书以外,余下的大都是刚刚启蒙的小姑娘。”一个着松香色长裙的女子翻了翻手中的纸张,道。
黛玉接过纸张看了看,点头道:“嗯,已经不错了,比我预想之中还要多些。”今日辛苦你了,阿李。”
被称作阿李的女子一笑面上顿时泛起了薄红,略带羞涩道:“我不过是写几个字罢了,真论辛苦还要数娴姐姐。那么多夫人姑娘,她都应酬得妥妥当当,没有一丝的纰漏,比我能干多了。”
闻言,坐在她一旁的女子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我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阿李却要认真听我们说话,然后记下有用的消息,却是费神又费力。”
黛玉笑道:“你们两个就不要互相谦让了。阿李辛苦,娴姐姐也辛苦。大家都辛苦了。”
眼下玉瑶学院连着黛玉在内,一共只有五位先生:李宛柔,孙淑娴,叶韵和蒋词。这会子,叶韵和蒋词正在教室内照看学生。
叶韵本不是平安州人士,只因她的兄长是楚含章昔年的同窗,听说了楚含章夫妇要在平安州办女学,便把他这个醉心诗书的妹妹给打发过来了;李宛柔乃是商户出生,自小琴棋书画的长大,性格温柔腼腆,是寇问心推荐的;孙淑娴性格爽朗,总想着效法花木兰,做一番女儿家的事业,知道平安州办女学后,便特特上门自荐的;唯一让黛玉意外的却是蒋词。
她却是蒋侯明的女儿。因着和蒋家的龌龊,黛玉本来懒怠与蒋家人多打交道,谁知这个还将将及笄的姑娘却道:“先前平安州不大太平,人心不稳,安心做学问的人少,学风萎靡。我虽长在闺中,却也随父亲见识过一些民生疾苦,虽不敢枉称才女,却也能论几篇诗词文章。夫人效法皇后娘娘,兴办女学,乃是咱们女子的福气,我虽卑微,却愿为此伟业略尽绵力。”
蒋二爷的亲娘原本是个丫头,蒋老太爷一夜风流后,因着身孕才做了通房,直到诞下蒋二爷方才当上姨娘,成了半个主子。但是蒋老太爷自诩端正,始终对这个丫头出生的姨娘心怀芥蒂,连带着蒋侯明也不得看重。此种情况,蒋老太太求之不得,除了让他们母子二人活命外,其他的再也不管。深宅之中,当家的老爷太太的态度,无疑是决定了一个人的处境。蒋侯明母子两个只有艰难度日。
大概是自小受苦的缘故,蒋侯明自进学后便刻苦勤奋,将与他同龄的蒋三爷远远地比了下去。蒋老太太哪里忍得了这个,胡乱指了个借口,便断送了蒋侯明的求学路,又拿捏着蒋侯明的亲娘,把人生生困在内宅之中。及至婚配之年,怕他得了妻族助力,又大费周章地从乡下替他选了个穷秀才的女儿聘为妻子。
成年累月下来,除了自己的亲娘与妻儿,蒋侯明对蒋家是无半丝好感。得知楚含章夫妇办女学,便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家女儿送去,趁机为女儿谋个更好的前程。可后来一打听,这去女学的大都是些小姑娘,自家姑娘年纪有些大了,不太合适。
蒋侯明直后悔自家姑娘生得太早。倒是蒋词知道了,只道;“有楚大人和楚夫人在,学院里倒不缺学生,但是先生呢?眼下办女学这种破天荒的事情,找先生只怕是更难一些。能让姑娘读书的人家,大都富贵。恐怕没有几家愿意让自家姑娘抛头露面地教书。女儿自幼随爹爹读书识字,想来教几个小孩子也够了。”
蒋侯明恍然大悟,这才有了蒋词的登门。
黛玉与她交谈了几句,见她虽在蒋家过得艰难,但并怨天尤人。有些小算计,也不过是为了生活,显得有几分狡黠的可爱。又考校了一番她的诗书,便聘了她做学院的先生。
旁边的自鸣钟当地响了一下,黛玉道:“哎呀,这么快?都中午了。走吧,咱们一起去送学生们出去,下午大家就要正式开始忙了。”
孙李二人点点头,与黛玉一同去了教室。黛玉认真看了看,果然有两个小姑娘比别的都高了一头,应该是沈家的姑娘。
看着这一张张还有些稚嫩的小脸,兴奋地看着自己,黛玉心中油然而起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或许,这是个新时代的开始。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要在这个新时代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好好地呵护它幼小的萌芽。
等待着萌芽成长,发芽抽条的长大。
送走了学生,又和几位先生商量了些教学的事情,黛玉才稍稍松了口气。蓝灵忙捧上一盏热茶,道:“现在先生们和学生们都走了,院长便喝口茶歇一会吧。咱们家的马车大概也快来了。”
黛玉轻轻捶了捶后腰,叹道:“先前在京中做先生,只需要好好准备上课的东西就好,哪里知道当个院长竟有这么多的琐碎事情。”
蓝灵想了想,道:“这里面的事情,我是不大懂得。不过照这半日的观察来看,这院长大概与咱们府中的大管家有些类似。”
“唔,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黛玉若有所思道:“或许等将来,咱们学院更大一些,可以找个院长,专门负责一应繁杂事务的处理。到时候,我可以当个专门管教书这一部分的院长了。”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小丫头来报:“院长,楚大人来了。”
黛玉一怔,笑道:“他怎么来了?”一面说,一面收拾好案上的书本子。
“我也刚下衙,听下人们说,咱们林院长还在忙,便想着过来瞧瞧。如有需要的话,也好帮把手,然后咱们一起回家。”走进门的楚含章笑道。
黛玉迎了上去,握着他的手,道:“走吧,我已经忙完了,不过是想歇一会罢了。快回家吧,半日不在家,也不知道狄奴有没有闹婆婆?”
学院里楚府并不远,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夫妻二人刚下了马车,就见大管家冲上来,叫道:“哎呀,大人,您和夫人总算是回来了。内院的雪雁姑娘来问了好多回了。”
“怎么了?可是狄奴闹人了?”黛玉提裙快步朝府内走去。
大管家忙摆摆手,道:“不是,小少爷乖着呢。”想了想,又凑到楚含章身边,悄声道:“今上午府中来了好几位客人,看起来穿戴不凡,富贵堂堂的。奴才见识浅不认得,但是听雪雁姑娘的口气,倒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了不得的大人物?楚含章脚下一顿,道:“雪雁就没有说是谁吗?”
大管家摇了摇头,道:“奴才也打听了,但雪雁姑娘只说是极尊贵的贵客,别的便不许奴才再问了。”
楚含章皱着眉头想了想,疾步朝府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