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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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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翘翘,温岭,姑父?
话她都听得懂,可怎么连在一块,她就不明白了?
懵了许久,阿渠才从这一团麻线里抽出条理:“阿垂,如今我和裴行桢退婚没退?”
四岁的奶团子更加疑惑:“退婚是什么?祖父和二叔这几天总是和阿娘说,要帮姑母退婚,是要帮姑母做好吃的吗?”
阿渠这下算是都明白了。
她重生了。
现在的她,不是那个二十二岁的昏君走狗温将军,而是十六岁的温氏小娘。
这一年,温家尚未出事。裴行桢得调令,自石州上盛京就任兵部侍郎。
裴温两家本有旧日婚约。
当年温家得裴家倾力相救,与裴家结为世友,便在她还未出生之前,替她与裴行桢定下了儿女婚事。
但裴家无好景,她还没出生,裴家便因污蔑时为贵妃的太后时簧,被夺官敕爵流放邕地。
而裴行桢千辛万苦翻了身,也没忘记父母嘱咐,入了盛京后,第一时间便来与温家履行婚诺。
可谁想——
他第一回上门,就被她以出身羞辱,要他退还婚书。
回忆着前尘旧事,阿渠掐了掐眉心。
她退婚这事,当年闹得极其严重。
她撒泼退婚,可她爹温起崖重信守诺,压着裴行桢不准他松口,她又是个倔脾气,一哭二闹不成,便一根白绫将自己吊上了房梁。
她失母早,父兄在她出生几年后一直征战在外,只有一个嫂子云璃带她长大。是故一家子都自觉对她有亏,一直将她当成眼珠子般疼爱。
那日她上吊,温家人魂飞魄散,为求她醒,温起崖当即退了婚事。
事后,温起崖可惜至极,还对她因出身断人极其不满,将她训斥了一顿。
但。
今生前世,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是因为瞧不起裴行桢是罪臣之后,才要和他退婚。
她的青梅竹马是当朝皇帝元玉帘。他手无实权,不过是个傀儡,国家奏折却总是要他盖章批复。因此她也早就知道了,裴行桢要在何日进京。
适尔,裴行桢的名字,出现在元玉帘案上折子的那一日,她便记下了裴行桢入城的时间,立刻找人对他盯梢,想着见他一面。
只是见是见了,厌恶也是厌恶了。
万福楼里,屏风之隔。
她对裴行桢满心萌动,却听闻裴行桢的小厮言善开口贬低——
裴行桢嫌她丑,嫌她不学无术,是女人家里的纨绔,若非婚约在身、裴行桢重诺,裴家绝不会迎她进门。
十六岁,她也只是个要面子的小姑娘。
隔着那扇屏风,她看着言善和人在裴行桢耳边嘀嘀咕咕、裴行桢却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泪花直落。
那是她第一回,没像平常那般风风火火的打出去,而是强撑着归了家,要父亲退婚。
后来的事也都知道了。
婚事退了,她也恨上了裴行桢。
而这一恨,令她把裴行桢送来提醒她的书信烧毁,陷温家父兄与四万温家军,葬身嘉宁关。
旧事成影,阿渠指尖心头,依然发痛。
看向温垂,阿渠问道:“裴行桢人在温家么?”
温垂点了点头,小手把阿渠的鞋提到床前:“姑父在前厅呢!”
熟悉机灵劲儿,与前世殿前所见那个谨小慎微的温垂孑然不同。
掐了把温垂的小脸,她穿上锦面鞋,一把提溜起温垂,往前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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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这桩婚事是邀思同月议订下,我如何都该让阿渠嫁你。可阿渠这个倔鼻子……我也想好了,这桩婚事不做数,我让阿岭与阿蕴同你拜个把子,往后我们仍然一家人。”
前厅里,温家家长坐了一堂。
阿渠提着温垂走到厅廊上时,里头还在说话。
她悄悄伸头看去,首座上她爹温起崖愁容满面,下座里是她二哥温岭,和大嫂云璃。
隔世相见,阿渠心头大石落地,便听得他们对面的座上,响起裴行桢微沉如空山的嗓音。
“不必。若母亲在世,绝不愿意见到今日局面。”
阿渠掀起眼。
左下座侧,裴行桢坐在围椅之中。他面容淡漠,深青色的剑眉微压向下,眼睫层层落影在直挺的鼻梁,极其寡淡凛冽。
此时院外风雨急来,晦昧的雨光映顾重重,他看起来便更如水墨画卷中人。
这是她前生数载,所熟识的那个清冷如玉的裴行桢。
正愣了愣,温起涯摇首:“还是阿渠对不住你。”
温家男丁少,便是有几个,也都随他在外征战。他本是想着,沙场无眼,若是有个万一,阿渠便没了依靠。
而最好的方法,便是将她托付给可靠之人。
裴家一门,虽然败落,但这些年看着婚约和两家交情,他还是会关注裴行桢的动向。
裴行桢,清河裴氏的根基,吃得起苦,如今门楣又不高,最关键是性子正派,阿渠若要结亲,他怎么都是上上之选。
怎奈何……
温起崖又叹了一声。
裴行桢安慰道:“佳偶天成,裴某与小娘无此缘分,若小娘忍耐着与裴某成了婚,怨偶相对……亦非善事。”
裴行桢的话说得极有条理,言语之间十分君子海涵,莫说是温起崖,就是气冲冲把人请到家来叫退婚的温渠二哥温岭,听了也是非常惭愧。
只有两方话题的当事者阿渠,冷冷撇下了唇角。
“骗子。”
骤然一声,厅内人都瞧了过来。
阿渠把臂弯里的温垂放下地,盯着裴行桢走进了前厅。
她昏迷五日,如今醒转,众人喜上眉梢。
温起崖一下坐了起来,可没等他喊声闺女,阿渠便把视线从裴行桢身上转了过来,伸出手指着裴行桢道。
“爹,是裴行桢,逼我上吊的。”
阿渠上吊一事,至今仍让温家人心有戚戚。
乍一听她有模有样告状,最疼她的温岭赫地起了身:“怎么回事?”
裴行桢亦拧了眉,眼神淡淡地注视着她。
阿渠避也不避。
她前世不明白裴行桢的转变,但不代表这辈子重生她理不清楚。
方才在厅廊上,她听着裴行桢对她爹劝慰。
雨色朦胧,厅里光暗,她爹和旁人看不清楚,可说起怨偶之时,她却清清楚楚看见裴行桢眼中黯了一黯。
什么她认识的裴行桢。
现在的裴行桢,便是她前世最后所见的那个暴君。
或者,这才是他本身的模样。
当时殿中,她听他与下属争吵,为了称帝,他一路忍耐着放弃了无数的东西。
暴戾是一,与她的婚事,是一。
他说过,他后悔言善的说辞。
当时她不理解,以为他是后悔没有当场驳斥。可今日她站在这里,亲身经历上辈子没经历过的退婚场景,亲眼看着裴行桢,听他说的话。
她便都明白了。
“裴行桢。”阿渠轻声道,“你就早就知道我会去万福楼,也知道那扇屏风后面是我。言善的那番话,也是你让他说,可是?”
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裴行桢,声音冷得仿佛寒潭堆雪。
裴行桢闻言,浓墨沉淀的眼底,一闪而过一缕意外。
温起崖看不懂二人的哑谜,脑子乱成了浆糊:“万福楼?屏风?言善不是他身旁那个小厮……等等,阿渠,你见过裴行桢?”
要是前世那个爱面子的十六岁阿渠,自己巴巴去瞧未婚夫还被羞辱这事,她死也不会说。
但这辈子面对失而复得的家人,阿渠超大声地明言道:“我去万福楼看他长什么样儿,结果他想退婚,便指示身边的言善说我丑,是女人堆里的纨绔子弟,只会遛鸟玩闹耍花枪。”
温起崖瞪着虎目,温岭一巴掌拍在桌上,提起刀对裴行桢质问道:“你想退我妹妹的婚,还瞎编伤我妹妹心?”
温家二子,素有名在外。
温家长子温濡,温家军里的少将军,年轻有为,善武温和。可温家次子,却与其完全相反,是个纯正的杀胚,且极端护短。
尺寸距离,裴行桢已经听见温岭腰间长刀的嗡鸣。
垂了垂眼,裴行桢平静道:“裴某不明白小娘的意思,言善对小娘了解俱是进京途中一位同僚所言。那日万福楼中,裴某没有反对,亦是因为言善所言,众人皆知。”
阿渠目光深邃。
身为将门贵女,又是皇帝青梅,在温家尚未落败之时,她确实在京中张扬至极。
胸膛静静起伏,阿渠抿了抿唇:“那我丑,怎么说?”
裴行桢一顿。
阿渠伸出手,双臂撑在裴行桢围椅两侧,将尚有些苍白的脸靠近他,问道:
“先生,你瞧着这张脸,敢说一个丑字试试?”
温氏温渠,打小就是美人中的美人。
美貌之于女子,有深厚的背景,是锦上添花。温氏出事前,有父兄庇佑,她这张脸让她如众星拱月。可温氏出事之后,这张脸,也就成了祸端。
数人欲她为玩物。还是她的嫂嫂温渠,碰死金銮殿上,用性命为她换回温家虎符,让她成了温将军,用一纸头衔为她压住这份姝丽。
正是这样,她昏君走狗的名声之前,也还有一份“红颜祸水”的名儿。
前世她年轻时重色,被说丑便是哭天喊地。
可现在她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裴行桢看着这张脸,若敢说一个丑字,满盛京都会抠出他的眼珠子当蹴鞠。
更遑论他那位毫不存在的“同僚”。
“……”
容颜凑近,咫尺之间,若有若无的药香落进裴行桢的嗅觉范围。
裴行桢试图退后,可椅背却将他死死钉在这点方圆,迫使他直面阿渠。
诚如阿渠自负,她确实艳丽逼人。
秋瞳杏目,如水宛汪。浅浅红唇,不点而盛。
毫厘之间,他甚至可以看清她目中的自己。
薄唇紧抿。良久,裴行桢沉下眼,定道:“小娘容姿,裴某不敢否认。”
闻言,阿渠勾唇:“既然先生从未说过我丑,那想来言善所言,就不是先生授意?”
裴行桢静坐在她双臂之间,感受着阿渠灼灼目光,双目低垂不动:“……是。”
阿渠莞尔。
“好,既如此,这场闹剧,便是我一人误解了。”阿渠松开他,“不过想来也是,若是先生当真如此想我,又怎会坐等今日父兄提出退婚,才上门协商?”
裴行桢眉心微拧,待他察觉阿渠打算的一刹,阿渠转身看向了温起崖。
“爹。”阿渠说道,“请你为我与裴行桢择良期完婚,让我为裴行桢洗清近日京中流言。”
“这婚,我温渠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