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秋》黛韫

5、涟漪

　　时光在呷茶间悄然滑过，这一天的光阴，他们从生命聊到历史，从历史聊到文学，转而聊到思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彼此亦是愈发心心相惜了。雪凝看一看表腕，已是下午五时，家里要开晚饭了，再不回去，爹爹免不了一番教训。
　　于是，她站起身来，难舍的作别。陆文初看一眼窗外，雨早就停了，心中徒然空落落的。
　　雪凝顺着他的目光去，一盆文竹搁在窗台，细小的绿色针叶上，还托着许多细碎的清新雨滴，晶莹剔透，似春天里一幅生机勃勃的图画，今日这相聚，亦眷眷在心如一卷浓郁不消的水墨；心下竟有些不语而灵犀，于是婉尔一笑，细声道：“陆先生可愿意送我回家？外面乌云未散，我怕是在途中，又下起雨来，那样，又得当落汤鸡了。”
　　此话一出，陆文初简直要入了迷了，愈觉得涂雪凝体贴可人，却又不矫揉造作。只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及她一个。于是，备了伞，欣然答应。
　　昏黄的天幕上，绛紫，澄黄，鎏金四溢，一抹明蓝的伞下，前肩走着一对碧人，女子玲珑剔透，清丽过人；男子温文儒雅，一派风流。两人脸上那神采，如天际上最亮眼的一抹霞光。
　　这段路，这样短，还未细细品味，便已到达终点。
　　“这么快便到了呵。”
　　雪凝眨眼笑道：“先生倒像是熟我家的路。”
　　陆文初不好意思的笑笑，却仍不点破，道：“许是梦里来敲过门的。”
　　雪凝“哧”地一笑，恬然道：“若真是如此，先生回去可要记得给自己开幅药吃吃。”
　　“为什么？”文初疑惑。
　　雪凝旦笑不语。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嬷嬷那张焦急张望的脸，见着雪凝，松弛下来，又急急道：“我个度小佳啊，侬总算是掘来了，老爷在里度发比气呢。。”
　　雪凝“噢”一声，顿下脸来，随即又对陆文初浮张笑脸，温婉道：“先生早些回去吧，今日又我就不方便留饭了，改日，我再请先生上门做客。”
　　陆文初得体一笑，对嬷嬷点头招呼，方道：“那我改日再来叨扰。”
　　雪凝见他身影走远，才吁一口气，朝嬷嬷可怜兮兮地眨眨眼，悄悄从阁廊里往东厢闺房跑去。心想：若不换了这身护士服去见爹爹，想必又要让他疑心生气了。
　　“去哪儿啦！”雪凝才一入厅，爹爹的声音冷冷飘来，寒得八角桌前的其它人大气不敢出。
　　她在椅子上坐下，支头微笑，端详着爹爹，这么些日子，他为复辟所忧，已是鬂间白发丛生了。许是从小教习，更为亲近，她从来都不怕爹爹，更多的是敬与爱。
　　“爹爹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过是去外面随意走走，又不曾出门惹事…”话音未断，却见严父已捺不住怒气的将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搁，眉目烧出火来，雪凝从未见他如此，竟是震摄得嗫喏无言。
　　“你还不曾惹事，你要惹出多大的事才叫惹事。”他蹬身而起，气得身子发颤，“你说，你胳膊上的伤是怎样来的？”
　　父亲终究是知道了。
　　“你爱读书，我一向支持你；却不是让你去学着如何胆大妄为，如何惹事生非，你一个大家闺秀，竟去参加什么游行示威，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吗？”
　　雪凝垂眸不语，脸上隐有愧色。当日只觉气血上涌，一片混然，哪里去细想了这些，再思及死去朱少卿的双亲当日之凄怆痛色，沉声道：“女儿行径叫爹爹担心了，女儿错了。”
　　涂夫人在旁边叹一声气，缓缓道：“此时再生些闲气做什么，往日里总拿她当儿子教养，也难怪她心性高，跟你一样，成天浑为些个国家大事忧心叹气。我们这些寻常人家，愁破肝肠又有什么用，总不比那些拿枪杆的硬气，像现今那秦大头，谁人不知他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主，而今，枪杆一抬，不也成了威风八面的都督，翻手云覆手雨的，哎，这乱世，争，不过是徒增怅惘罢了，还是吃饭吧。”未几，端起的碗又落下，道：“凝儿，你当记下今次的教训，不要再惹你爹爹生气，也让为娘的担心。若非那位医生今日过来送药，我们还不知道你竟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你胳膊上的伤可好些了？”
　　雪凝挽起手，晃一晃雪白的绷带，慰之一笑道：“只是些轻伤，并不严重，擦些药很快就好了。”
　　沈母皱皱眉，“女孩子家，身体发肤犹为重要，纵是才情再好，你瞧这历史上又有几个钟无盐。”
　　雪凝“哧”地一笑，回道：“这年头，可没了皇帝，我也没有做皇后的命，更加没有这想法。”
　　“姐姐，你与今日送药来的医生可是熟人？”雪佩脆生生的话语断然插入，引得雪凝一愣。刚才严父正在气头，较难去问旁的问题，怕又引得父亲生气，这会雪佩一问，她自然求之不得，忙不失道：“我倒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姓什么？”
　　“说是姓陆，长得一派斯文。”
　　她一阵面热心跳，捧起青花瓷碗掩饰，咽一口饭才道：“刚刚才认识，谈不上熟，许是见我没有去拿药，便热心送过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