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07、花厅

　　周夫人未出嫁前是帝都有名的美人，出身显贵，机敏无双，又是家中长女，因生母和正得宠的贵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自幼便被送进宫里同年龄相仿的十九公主作伴。穆朝民风开放又尊崇学识，皇族后裔不论男女，只要到了识文断字的岁数，一律送进书院里教学，负责教导皇子公主的自然都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大家，文理算数，音律策论，集众所长。

　　年幼的周夫人沾了十九公主的光，在书院里旁听整整两年，不仅饱受先生夸赞，还吸引了几位皇子的注意，其中就有当时因为身体孱弱而不受先帝喜爱的七皇子泽文。那是一个苍白阴郁的少年，寡言少语，神情冷淡，因为小小年纪便不得宠爱，母妃又走得早，在宫里过得很是艰难，别说其他兄弟姐妹，就连服侍的宫人都觉得这一位日后定然翻不起什么风浪，有意无意轻慢于他，好在七皇子博闻强记，专心课业无暇他顾，这才没把自己折腾成一个自暴自弃的废物，硬是在阴暗无光的深宫一角长得俊逸挺拔，耐着性子苦忍十七年，终于在先帝寿宴上凭一首即兴而作的《永乐赋》大放异彩，从此时来运转，终登帝位。

　　然而没人知道的是，那首言辞精妙令举国上下口耳传唱的《永乐赋》，泽宁的转运之章，其实并非出自他手，而是由一个女子撰写润色，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潜伏多年的阴谋。

　　周骋一身清爽走进花厅时见周夫人正对着腕间佛珠出神，她对神佛有种近乎偏执的敬畏，通常如此虔诚的人多半执念未消，可周骋却想不到能有什么东西是周夫人求而不得的，她出身贵族，夫家又是豪富，向来说一不二——若实在要说有什么留了遗憾，想必还是那个才一出世就夭折了的男婴，周骋还记得那些年娘亲被悔恨和噩梦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模样，周家也是打那以后才建了佛堂，周夫人自此足不出户，日日跪在佛堂里诵经念佛，只为求得心安。

　　“娘，”他从丫鬟手里接过参茶，先用手掌贴上杯壁试了试热度，之后才稳稳端送过去，又主动替下捶背丫头的位置，站在周夫人身后为她捏肩松背：“昨天的事纪海都跟我讲了，孩儿无能，倒要娘亲两处操心——先前我日日去崔捕头那边等着，他却总有推辞，爹又毫无音讯，眼看家里一天到晚乱糟糟的，我一时着急，这才……”

　　“安三和家里账房里应外合，撺掇你弟弟拿绸庄填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周夫人将茶盏拿到手中转了转，也没掀开盖子喝一口，直接又放回桌上，闭上眼静了一会，才又哑着嗓子道：“这是周家传了几辈子的祖产，典出去容易，日后再想拿回来怕是难上加难。我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好好照顾家里，结果你由着性子一走了之，剩下两个不懂事的弟弟任人蒙骗，家中上下被安三带人搅得人心惶惶，你身为长子却在此危急时刻被牵绊在外，着实糊涂！”

　　“娘教训得是，”周骋低声道：“先前我意气用事，只想着万一能揪出幕后黑手……”

　　“且不说此行凶险莫测，万一你不慎折了进去，剩下周家不是正如羊入虎口，逃无可逃？阿骋，再过一年你便及冠，娶过兰溪后便会由你爹出面将整个周家尽数交进你手里，现今看你如此莽撞，我却有些……”

　　周骋在她肩膀上轻捶的手忽然停下来，周夫人语声一顿，听长子在身后忸怩打断道：“那什么，娘，我刚刚说有事要同您商量，说得就是兰溪。”

　　“我想同兰溪解除婚约。“

　　一句话拢共不超过十个字，却像个看不见的流火丸似的轰得周夫人半晌没了声音，周骋心虚不已，忙又殷勤不停地替娘亲捶背捏肩，小声道：”我想过了，兰溪和陆锦生情投意合，他晏……陆锦生又是个郎中，正好能将她身体治好，不如就把兰溪另配给晏……陆锦生罢，横竖我们两个也……“

　　周夫人终于缓过这口气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拒绝了周骋的异想天开：”不行！“

　　“为什么不行？”周骋略微加大音量，试图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充分些：“娘，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个婚约从一开始就是儿戏，我和兰溪根本不喜欢对方，就算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这一把是她救了我，我欠她一条命，我拿自由还她。”

　　“她没有自由，”周夫人冷冷道：“她的自由就是在周家长到十六岁，然后嫁给你，第二天死得干干净净，这就对得起周家养她十几年的恩情了，天下哪还找得到这么划算的买卖？”

　　“她也是个人！”周骋震惊道：“就算是婚约，也得先问问她愿不愿意罢？难道还能强按着头拜堂成亲？那成什么了？周家又不是逼良为……那个……常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共那个什么眠，对罢？我与兰溪无缘，何必强求？”

　　“你与兰溪无缘，”周夫人听出这话里隐含的意思，眉毛挑起，语带愠怒：“单只同小安有缘是不是？灭了这份心思罢，别说还有个现成的兰溪在这，就算没有兰溪，我也不会准你娶安瑟，她算什么东西？安家人狼子野心……”

　　“可那是她家里人，同她又没关系，”周骋急着为心上人辩解，不管不顾道：“我不在乎小安的事，周小僮都告诉我了，既然周伯是被三叔胁迫的，那小安多半也是被三叔胁迫，现在三叔和安叔叔都走了……”

　　“你怎会知道安家起丧的事？”

　　“……”周骋顿了顿，虚着声音道：“周小僮说的。”

　　“周小僮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同你一块回来？”

　　“福……福临告诉他的，”周骋偷偷擦去额角冷汗，心里狂呼好险，立刻岔开这个危险的话题：“对了娘，说到这个，我听人说你昨天把周伯给关了？他是有些不对劲，但周小僮一点问题都没有，绝对忠心耿耿，我这次本来差点出事，还是他及时赶到救我一命……”

　　周夫人许是被他带得偏了，竟没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顺着他的话道：“差点出事？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找爹嘛，”周骋说，故作轻松地笑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碰上一群山贼——娘，你可知这群山贼是谁派来的？就是三叔，分明是他劝我去那个地方找爹，我看他是想我死……”

　　安子岳同复国军绝不可能毫无瓜葛，可周骋不敢跟家人讲太多，生怕将来招惹祸患，索性把所有脏水一股脑全泼在大家公认的坏人头上，迂回自保的同时又赶紧迁回方才话题，无赖兮兮地磨着周夫人道：“所以娘您看，三叔连我这个大少爷都敢下手，可想而知平日里兰溪活得有多不容易——您还记得迁家时沉香那事罢？后来她临走前同我见过一面，该说的全都说了，兰溪是被陷害的，从头到尾都是，陷害她的人就是……”

　　“罢了，”周夫人道：“即便如此，若安瑟对这事心知肚明还眼睁睁看它在眼皮底下发生，我便更不能允她同你成亲，小小年纪心肠毒辣至此，日后……”

　　“她肯定不知道！”周骋赶紧替安瑟否认，毫不犹豫地道：“我相信小安，就算她做了什么也是被家里逼的，如今不是正好？兰溪在周家活得如履薄冰，晏……陆锦生带她走，还能让她在死前过上一段好日子，省得再折腾下去本就不长的命更是一眼望得到头了，而小安呢，她家里出了事，以后定然乖巧本分，我中意她，只中意她，趁爹不在，我们赶快把兰溪和陆锦生一并送走，这样下去对谁都好……”

　　“你就这么喜欢小安？她现在没有身家，兄长也自顾不暇，多半只能在周家长久栖身，定然配不上你，若你执意要娶，便也只能做妾，正妻之位只能留给兰溪一人，这是老祖宗订下来的规矩，只要活着就得守，没得商量。”

　　周骋微微皱眉，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周夫人直接打断：“锦生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我会提醒他离兰溪远一点，若你仍不满意，就让他滚出周家！”

　　“我不是不满意……”

　　“那就永远不要再把兰溪和锦生放在一处相提并论，总归是你日后要过门的妻子，回头旁人都晓得你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这名声难道好听？”周夫人看一眼周骋，见他苦恼得眉头紧锁，心里叹了一声，也晓得他心里不痛快，再开口时便略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不过你想娶小安为妻，也不是不行。”

　　周骋果然亮了眼睛，期待地看过来。

　　“横竖老祖宗也不过想看周家和兰家的后代和和睦睦地活在一处，兰溪既然活不过新婚夜第二天，拜过堂后便让小安替她同你圆房，待日后另找机会扶正便是——若她能有个一子半女，更是绝妙。”

　　周骋愕然看着她，像是被这主意吓了一跳：“可……”

　　“听我说完，”周夫人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直等周骋心绪不宁时才悠悠道：“至于兰溪，你不是想让她跟锦生走？同锦生商量做场戏吧，到时让她假死，你们两人分道扬镳，江湖不见，以后兰溪再有什么际遇，便统统与你无关，这个主意，你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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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妈其实比周爹更狠QAQ
PS男主没有白月光情结，他就是还没转过来那个弯，十五岁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想对心爱的人山盟海誓，但是后来大多数恋人却因为各种原因形同陌路，感情没有对错之分，只是能否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合适的人。
小兰以后不会再弱了，安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