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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走廊两侧稀疏挂着几幅无关痛痒的装饰画,画中种种物象——挂着水渍的果实、翎毛根缕分明的飞禽和锦簇成团的花束,统统被镀金画框囚禁在墙内,这些实心的囚室毫无延展环境的意图,仅仅展露出主人品味,以及主人的祖先在几个世纪前理想的生活方式,现在它们都被抛在身后,光油暗淡下来,布面开始积灰,佣人不能贸然去擦拭这些上了年头的古董画,就像现在,他们同样没法应对爆发在自己服务家庭内部的争吵。有个男佣人端了套等待清理抛光的银器,但他在走廊的一头看见发生了什么后,就睿智地绕道走开了。
      将军夫人踩着高跟鞋,在走廊处追上邵长庚和苻宁时着实费了些劲,“让我和他谈谈。”女人的语气里几乎有一些恳求。
      “邵先生,你要是真为阿宁考虑……”
      海军军官觉得自己无论在何种立场上都无法拒绝将军夫人,他退到一边去的时候,苻宁仍持续着抽噎,某种病态的痛苦阴魂不散地攫取omega的意识,将军夫人握住继子的手,又冷又重的镶钻镯子正好打在他腕上,苻宁稍微清醒过来。
      “你不可能跟这位先生结婚。”继母确定无比地预言着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你们都太年轻,信息素或是什么浪漫只是一时作用,我能理解这一点,但也希望你们……”她的眼睛扫过邵长庚,落在苻宁黯淡的脸上,“尤其是你,阿宁,你得知道,婚姻从来不是完全为了浪漫,家族的利益、地位和荣誉是你首先要考虑的,然而,现在你显然没有这么做,我敢说,你甚至对这位邵先生的家庭和所有必要的背景一无所知。”
      混乱继续扼住苻宁,他发现自己仍然无法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好让继母彻底闭嘴。
      长辈的劝说在继续,她占据着道德伦理上的有利地位,觉得自己有义务解决丈夫和继子间的问题,“将军为你的前程做了周到的规划,你永远是他的儿子,他对你负有责任,你也该知道,做父亲的没可能存心要孩子不好过,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她一定希望你能……”
      “你怎么敢提到我母亲?”苻宁的嗓音沙哑低沉,但其中却包含了十足的敌意,蓄势进攻的毒蛇般迎击进犯者。“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是的,您净会讲些我不知道的大道理,您自己的确就是通过婚姻爬到今天这个位子的。”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话语,故意提高了音量,试图让父亲听到,继母的手被苻宁粗鲁地甩开。
      “你的婚姻和地位是偷来的,你从我母亲那里偷走了我父亲,就在她生病的时候……”
      夫人呆立在原地,邵长庚也感到窘迫,不知道如何挽救局势,但在将军气势汹汹地向苻宁走过来时,他将失去理智、口不择言的omega护在了身后,只不过苻宁完全忘记了一切恐惧。
      “好啊,来护着这个女人?你那宝贝alpha孩子,那私生子的母亲?”
      “阿宁,别说了,冷静……”邵长庚的声音立即淹没在苻宁的哭喊中,omega甚至推开了他,直面自己的父亲。
      “我还记得,记得你是怎么让妈妈整夜哭个不停的,你把她锁在家里,断绝她的交际圈……”
      “你记得的事不一定是你能理解的事。永远也不许拿你母亲做挡箭牌……”
      苻宁自己拭去泪痕,“她说她恨透了你,就像现在的我一个样,妈妈还说我不该是你的孩子。”
      将军夫人倒吸了口凉气,被香粉覆盖的脸完全僵住,“他疯了。”她对丈夫说,“他疯了。”。
      “怎么会有你这么不知好歹的东西?”被完全激怒的将军冲苻宁吼了起来,但直面这怒火的是邵长庚。
      “一定有什么误会,阁下,我们都该冷静下来。再者说,对您儿子大喊大叫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像被针刺到,继母的嗓音又尖又高,几乎是在咒骂,“就让他们走!”
      “不错,蛇蝎最终亮出毒牙了。”苻宁冷笑着,故意伪装出那种仿佛掌握了一切的态度,“所有人,整个社交界都会知道,是你,夫人,毁掉了一个高贵女人的婚姻,又把她的亲生儿子扫地出门,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我甚至都不用费劲抹黑你。”
      “那你又怎么样?看看你这样子,这种性格谁能受得了?你也别想和任何人过得幸福。”彻底撕破了脸,继母和继子都没打算在言语上放过对方。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为了你母亲还是你,我都做了足够多,也从未亏欠过你们什么,但我早已经受够了。”
      他尽可以和继母针尖对麦芒,但不得不在此刻屏气凝神听父亲的话,一开始甚至没有明白那些言辞和语气意味着什么,父亲的手揽在继母肩上,他在安慰自己的妻子,苻宁读懂了这个动作,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已经被父亲扔到了脚边,最后他所能维持的只有体面、能够让他们烦恼、愤怒的姿态。
      “谢谢您,为了我母亲也为了我自己,父亲,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其实,我依然不太明白,不过事情大概还有些挽回的余地?”
      苻宁正盯着绿色湖水中的一对黑天鹅出神,绿和金在眼前摇曳,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邵长庚在问他什么,白色小船上的游人撑着阳伞,举着相机指手画脚,希望将能将自己的孩子和天鹅拍进同一框画面,闷热的风迟滞笨重,天鹅也很倦怠,没有将任何一个观光客撵下水的斗志,母亲有一次带着他坐船浮过有天鹅的水塘,结果翼展巨大的禽鸟伸长脖子把他们船上的水果和糕点翻得一塌糊涂,撑船的人去赶天鹅,但被狠狠拧了几下小腿,苻宁和母亲在一旁笑个不停。
      现在他坐在公众公园掉了漆的长凳上,以为自己在笑,旁人却只能当他失了魂魄,在发呆犯傻。邵长庚坐到了他身边,“给你……”他将盛满鲜亮橙色液体的玻璃瓶递给苻宁,“但别喝它,里面有些碎冰,它们不会让你感到舒服。”停顿片刻,邵长庚又谨慎地补充道,“还有孩子。”
      Omega像是根本没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他看着桔子汽水里的泡沫挤到瓶口。
      “希望这温度能让你的眼睛好受点。”邵长庚说。
      苻宁的眼睛被频繁的哭泣折磨,变得充血红肿,“不行。”omega试了试,寒冰般的玻璃瓶壁没有想象的惯用,“太冰了。”他用极轻小的声音抱怨,邵长庚只得将汽水瓶重新揣回自己手里。
      “现在,我能问问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呢?”为了不暴露自己彻底的迷茫,苻宁反问邵长庚。
      “我不了解你的家庭,也不了解将军和将军夫人究竟是怎么的人,我没法评价你们不久前吵的那些事,但很明显……”
      “你……你会要我吗?”omega用问题打断他。
      邵长庚向后靠上椅背,试图减缓自己的疲倦,他酝酿着回答,苻宁却等不及否定自己了,omega看着自己还算平坦的腹部时眼神空茫,他感到害怕,而不是一团跳动的热气。
      “不会,是不是?”
      他等着回答,胀痛的眼睛里流不出再多泪水,天鹅在水中扇动翅膀,像朵被风卷入漩涡的莲花,苻宁几乎看不清那些景象了,他的眼睛痛得要命,邵长庚将omega拉近怀里,微凉的掌心覆盖在苻宁合起的眼皮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军官捂着苻宁的眼睛,引导他慢慢低弯下身体,最终将头完全枕上自己的大腿。“和我回家。”他的话纠缠在暖热的风中。
      感受到了眼部传来的冰冷和压力,苻宁略微舒服了些,“现在你算是我丈夫了吗?”
      模糊的昏暗视线中,他听见alpha轻笑了一声,“只要你愿意。”邵长庚说。
      “别抛下我。”
      苻宁坐了起来,他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因此也没见到邵长庚脸上复杂的神色,omega伸手环住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将自己的唇舌与湿热气息完全奉献。

      门的里面有高谈阔论,酒正被倒进水晶杯,纸页哗哗作响,萧澄又向男仆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现在他丈夫会客厅的门才算是为他开启了。
      他向着谈话的中心走去,浓厚的雪茄味就像他逼近一步,冯文昭背对着门,听到响动后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omega,侯爵很不悦,他毫无节奏地将水晶杯杯壁敲了一阵。
      萧澄在这件装潢考究的屋子里很不自在,墙壁上嵌着一道道窄长的镜子,他的脸映在上面很不好看,而冯文昭又用那种眼神斜瞥着他,仿佛他不过是个拿不出手的破烂无间,萧澄的胃一阵翻搅,喉咙里如同卡着硬刺,但他没让自己彻底失态,盯着冯文昭的眼睛,他说了下去,“阁下,要是有关我父亲遗产分割的问题,我就有权力在这儿听着”。
      丈夫的两位客人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同萧澄握了手,冯文昭仍翘起腿吸着雪茄。
      “幸会,侯爵阁下。”上了年纪的男人向萧澄鞠躬致意,他浓密的头发大半已经灰白了,但依旧抹了油,梳得一丝不苟,“鄙人张正镛,您丈夫的代理律师。”
      “幸会,律师先生。”萧澄机械地回答,老律师有双鳄鱼一般的眼睛,每当目光扫到萧澄身上的时候,这双眼睛就立马挤出微笑,但笑里毫无善意和温度,张正镛是冯文昭的爪牙,萧澄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另一位客人站起来时扯了扯自己的正装下摆,又扶好了鼻梁上的金丝眼睛,他很年轻,总是想确保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是完美无可指摘的,老律师布满皱纹的脸在他开口说话时被牵动,宽厚的大嘴向上扯开,他向萧澄介绍了自己打扮周正的儿子张宗旻,儿子刚刚拿到学位,父亲正实地教他如何玩弄法律。
      冯文昭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来回翻着文件,他显出不耐烦来,将烟气重重吐出,苦味尚未褪去的白雾里,萧澄和张宗旻的手短暂地叠在一起。
      “你父亲可真是留给我们不少麻烦。”
      萧澄平静地听着丈夫开口,他想自己已找到了和这个alpha相处的办法,昨天中午他正准备动身去探视中风卧床的父亲,他正看着仆人打包自己的行礼,内心为能摆脱冯文昭几天而兴奋不已,只是黑色的消息截住了他,让一切化为泡影,他丈夫走进来,朝花瓶里的百合抖了抖烟灰,用毫不在乎的语气告诉萧澄他父亲死了,而内陆老贸易商的私生子们正准备瓜分他们的财产,冯文昭当时说了‘我们’这个词,这让萧澄惊讶不已,侯爵几乎只在婚后半年时间对他好过,之后他倒是不打他,只是反复提醒萧澄他和自己不一样,告诉萧澄他的出身有多卑贱,警告omega对自己受到的一切——无论是爱抚、亲吻还是直截了当的□□,都要怀着感恩面对,下等的、妄图攀高枝的妓女除了主人再无依靠——这就是冯文昭反复向他灌输的。
      Omega忍受着一切,他老牌的父亲没有让他受多少教育,至于给他教育的人,又总是重复着omega要服从丈夫,要行为得体,温驯忍耐。萧澄向家中从小照顾他的女佣哭诉过,她就像是他第二个母亲,他说冯文昭用语言折磨他,并和另一大推omega有染,老女佣的表情很忧虑,但从她嘴里说出的安慰却麻木冷漠。
      “侯爵那种身份,少爷您还指望多图他些什么呢?外面的人是外面的人,只要他还记得回家就不怎么,他多说几句,您听听不久过去了?”
      他当时对老女仆笑,感谢她的建议,给她额外的钱去补贴家里,自己咀嚼着痛苦,父亲反而对贵族出身的冯文昭很是得意,萧澄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在新的社交圈子里结实过新朋友,同样被丈夫冷落的omega,他们告诉苻宁只要给丈夫生个继承人,把握好自己的嫁妆,生活总归能过得去。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父亲给我们留下了财富、公司股份、土地和农奴。”萧澄回答,丈夫的脸隔在漂浮的屏障后面,被烟气轻缓地分割着,他在言辞上反抗的语气才诞生不久,冯文昭就掐住了它们的脖子,让勇气全部窒息,侯爵冲omega眯起眼睛,看上去竟很和善。
      “别试图在旁人面前质疑我,omega……”身为omega在此刻成了萧澄的罪行,而冯文昭扮演起了法官的角色,律师正跟在他们两边。
      张宗旻又将镜框向上推了推,年轻人似乎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局面,他父亲仅用了一个眼神就叫他闭嘴。张正镛站在两位侯爵之间,身上挺括的衣裤是他的铠甲,老人说话的声音很悦耳,“阁下。”他再度向萧澄弯了腰,“您父亲成就卓越,他的故去是极大的遗憾。”
      律师态度诚恳,几乎像是一个热心真诚的老亲戚,然而他立刻转了话头,“您丈夫显然在处理财产位置上更睿智,也更富经验,但您那些私生子兄弟们——原来我这么称呼那些正在起诉您丈夫的先生们,他们自然不会比您丈夫更关心您,相反,这些年轻人正在散播的不实言论将对您的家庭生活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任何能思考的omega都会明白永远和丈夫统一战线的重要性……”
      “可问题是……”萧澄毫不犹豫地撕碎张正镛用话语编织的迷宫,“现在我被完全排除在了所有事之外,可那实际上是我的亲生父亲,和我与生俱来的财产。”
      张正镛并不气恼,他的笑容反而更深地陷进眼角的皱纹里,“再清楚不过了,阁下,原谅我,您就像这国家里大多数omega一样,不能清晰正确地理解法律条文。”
      “我好心给您补充一下,亲爱的。”冯文昭接上了话,“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合法婚生子,理应是你,而不是私生子们继承一切,而当你父亲把你嫁给我时,你从我这里得到了侯爵头衔,同时也成为了我诸多财产的一部分,当然,是比较重要的那一部分,也就是说,无论你父亲留下了多少产业,它们都只会被记在我的名下。”
      “这是抢劫。”萧澄咬紧了牙。
      “这是法律。”张正镛立即纠正。
      冯文昭笑着放下烟,显出一副极轻松的样子,“亲爱的,你的脑袋里太空了,听听张大律师说了什么。”
      Omega后退了几步,离丈夫更远些,“你给他钱,他替你说话,替你工作,替你干脏活,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阁下,然而您的精神状态实在欠佳,没有得体的omega会对自己的丈夫说出刚才那张话,可见您的丈夫平时对您是多么宽容。”老律师的话让萧澄哑口无言,而冯文昭感到满意,也受过了萧澄的在场,他没好气地叫仆人带omega去休息。
      “哦,或许宗旻可以跟萧澄阁下解释一下这桩诉讼。”
      张正镛坐下时,冯文昭给他到了酒,而年轻的律师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吧。”得到了侯爵的许可,张宗旻才走出了会客室。
      “别对您儿子太苛刻了,好像他没什么本事,只配给哭哭啼啼的omega讲故事。”
      侯爵扯出的闲话让他和律师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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