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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   苻宁不曾体会饥饿,懂多了事后更是刻意少吃,既怕失掉腰身,更为故意磋磨别人,原来他就爱撒娇让表哥一口口给喂,遗憾现在身边只有群木头般的家奴伺候,于是他又盘算起逼迫新婚丈夫丢下所有公事回来,一个人实在过于寂寞,再精致的餐点到嘴里都寡了滋味。
      幸而他学会了顾忌腹中胎儿,怕真给自己饿死了,因此努力将午饭桌上每一道都多吃了些。
      这几日都很平静,哪怕有时仍会莫名其妙痛哭,但苻宁知道父亲和他的alpha都不在,终究没再做出自残举动。可惜安稳假象之下思绪早成乱麻,他不甘心永远同冯文昭一刀两断,不甘心到宁可留下孩子,尽管向丈夫撒谎说伽阳亲王是生父后得了谅解,不料又不能彻底踏实,苻宁不在乎邵长庚的想法,却逐渐觉得若是表哥不知道自己的身孕,照旧跟别的贱货勾搭鬼混,那么必然没多久就把旧情往事抛到九霄云外,何况他必然因为那一刀的伤痛恨他。
      烦躁之中苻宁不想读书也懒得出去骑马,可以放部电影看又嫌费脑子,最终只在儿时的玩具室和三只狗扔球解闷。
      狼狗为了追逐皮球一跃而起,竟将纤小雪白的毛毛蹬了出去,苻宁从狗嘴中抽出球来,又叫绒绒去向妹妹道歉,狼狗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有左右歪着头,嘴里呜呜叫个不停,搞得苻宁不忍心责怪了,他举高胳膊,见状狼狗也连连倒退准备,不想这此抛球出去,正结结实实砸在个女仆的脸上,她刚推门而入便受此横祸,可苻宁骤然觉得滑稽,伏在椅背上哈哈大笑,女仆顿时涨红了脸但只能为自己的冒失向主人道歉。
      过了会儿他倦了,将球滚到地上让狗们自己去玩。
      “你是有什么事吗?”苻宁斜倚着身子问那女仆。
      “前几天那鼠儿来了......”
      他听得一头雾水,“鼠儿?你是说这宅子里有老鼠?”
      “就是那个说要捉鱼喂猫的孩子,他叫做鼠儿。”女仆连忙解释,苻宁这才想起了个大概。
      “今天他将家里的猫都带来了,说要跟您道谢呢。”
      一听到有猫,苻宁便松懈下不少,“无所谓,那叫他来吧。”
      “可大管家说怕那猫身上有跳蚤咬人......”
      “有跳蚤就让大管家吃了!”苻宁说着便笑起来,打发女仆去唤那叫鼠儿的男孩进来。

      见了面他有点惊讶,前几日邋遢肮脏的野孩子刻意洗刷干净了,哪怕仍穿着粗糙衣服,一眼望去也是个水灵灵的小omega,怎奈这叫鼠儿的丝毫不会行礼,双手无措地拎着个竹篮,像是想奉到苻宁面前,女仆赶紧拉住他,照规矩不能直接递东西到主人手上,非得有家仆代为转接不可。
      苻宁一揭开盖在上头的薄毯,狼狗绒绒就好奇地伸头过来,将那三只小猫来回嗅闻,怕将幼小的猫儿伤了,苻宁推了推狼狗示意他走开,再凑上去察看,是一只三花两只黑狸,已经睁了眼但蓝膜还未褪,伸手去逗时它们便喵喵向他伸出小爪,这立即给苻宁迷上了。
      “小猫......小猫是干净的,没有跳蚤。”半晌鼠儿终于鼓起勇气同主人说话了。“要是没有您发善心,它们肯定全饿死了。”
      恭维的话在苻宁处非常悦耳,“猫是极好的动物,没有一只猫应该忍饥挨饿。”他摆出柔和高雅的语气同鼠儿说道,“你带小猫过来,想让我收养它们吗?”
      对方仍拘谨着,像是给大宅的富丽震慑,没了当日在马厩的泼悍姿态,“那太好了。”他回答,依旧畏缩垂着脑袋。
      细微的声音几乎不为苻宁听到,他抓起三花猫放在膝盖上抚摸,“行了,你可以走了。”说完后他便抬起头望向鼠儿,心里不愿意另一个同龄的漂亮omega待在自己身边。
      “不知能否容小的说一句。”却是刚带鼠儿进来的女仆开了口,苻宁将小猫放回篮中,叫她不要啰嗦有话直说。
      “这孩子的亲娘当年便是贴身服侍大小姐的,后来配了林场的看守,几年前命苦守了寡,就鼠儿这么一个孩子。”
      “我娘让我问候您......”鼠儿适时补充一句,也将头抬得略高了些。
      于是苻宁不得不多往过去想了想,似乎确有那么一个贴身伺候母亲,是个又聋又哑不会生事的,母亲随心所欲给那女仆换名字,今天是樱桃明天又改口叫露丝丽霞,反正家生奴才没姓也没名,苻宁根本想不起那人是否真有什么称呼,现在她儿子竟又站到了面前,的确是稀奇。
      “可我怎么记得你娘聋哑,她能跟你说话吗?”
      “我们可以打手势的。”鼠儿秉着气低声解释。
      “所以你这次过来还想要什么呢?”苻宁问道,移过眼盯着自己的婚戒。
      “或许您可以留下我照顾小猫们,当然,狗......狗我也会养。”
      “你是想留在府上伺候?”
      女仆也紧赶着上前替鼠儿说话,“虽然他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个机灵能干的好孩子。”
      苻宁叹了口气,“你多大了?”他闲闲问了句。
      “十五岁了。”
      “那你又有什么本事吗?”
      鼠儿还当主人应允了,连忙热情地表其了忠心,“我必定全心全意服侍您......”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让仆人在面前说这么多话,所以呢,你要真是机灵,现在就赶紧回家去。”
      “求求您了......”
      “你是想不开吗?难道我看上去像个好应付的主子?为什么你就想到我身边伺候?”
      “那个......”鼠儿将嘴唇咬得发白,但眼睛仍溜溜转着,“在宅子里伺候不但吃得好穿得好,月钱还多,我们家都揭不开锅了,没钱能行吗?就算您天天把我像皮球一般踢打,我也愿意高高兴兴受着。”
      苻宁不料对方还挺直率,接着喊狼狗将皮球叼过来,正打算狠狠将鼠儿砸一下,让人知道厉害,可当环顾身边其它仆人后,他突然觉得没准能换个新法子,自母亲故去后,酆山府上至少一半都填了父亲的人,这是明摆着的,他就算和邵长庚结了婚,身边一圈服侍的又有几个不跟那边通气?于是苻宁重新将球冲着地板抛出去。
      “为什么你叫鼠儿这奇怪的名字啊?”他面带假笑,故意留给对方回还余地。
      “当年生我的时候,房梁上老鼠掉下来,好死不死砸中我爹脑袋,然后......反正我也配不上什么好名字,以后便都是鼠儿鼠儿喊了。”
      身边的女仆立即掐鼠儿一把,“不许把字不吉利的字眼说出口!”她惶恐斥责道。
      “行了,以后你慢慢教他就是,少跟我耳边聒噪。”
      苻宁将话撂下,准备对鼠儿的用途多加考虑,可表面仍是漫不经心,他提着一篮猫站起了身,后头大狼狗亦步亦趋,女仆又分别抱起雪中梅与猫猫,一行人浩浩荡荡就此离开,仅留下满脸不可置信与惊喜的鼠儿在原地,把主人的大恩大德念叨个不停。

      出门时他才决定放弃墨镜,首先因为今天的阴霾,再者说他没打算在父母墓前流眼泪。
      重新寻个迁葬的福地以及凑齐做法事的班子比想象麻烦不少,“好极了,一事无成!”邵长庚心中自嘲着,很快又烦恼于身边突然充斥的仇恨氛围,庾陶恨他,二伯父泼了杯酒在他脸上,苻世隆将自家兄弟视作仇雠,这一切都好极了,他将抛弃原来的所有事业,专心做只滚满富贵的龇牙恶狗。
      邵长庚短暂生出憎恶情绪,但又觉得至少拜祭一下亡父母还是力所能及的,他带了足够撑起排场的仆人,周全的祭品和洒扫器具,然而真正到了陵园,却见供台前一盏油灯安稳燃烧,花朵仍未枯萎,杂草乱石也一应打扫规整。

      “有谁来祭拜过吗?”他问起守墓园的老头,又指了指那因受过洒扫供奉而格外显眼的坟头。
      “是儿子呀。”
      老头叼着烟屁股说话,这事像是发生不久,连眼前这个浑身酸馊的酒蒙子都能记得,邵长庚纵使千般厌恨老头的丑态,然而听了话后还是无可避免愣住。
      “就一个三四十多的omega,带着俩小子,听口音做派像是南边人,哭得还挺伤心......”对方吐了口浓痰后继续说起来,“人说是到首都寻亲来的,还跟我打听呢,你也是正好这家的吗?”
      他恨得咬起牙,想叫这老东西快闭上嘴,然而一番权衡后邵长庚还是掏出了自己的香烟敬过去,“怎么会呢?我是清楚的,家里没有南方亲戚。”见对方接过烟盒,邵长庚才略微放心了,“要有谁问起来,老先生您也不必麻烦提起今天的事。”

      “请问一切都好吗?”司机陆达荣忧心忡忡地问。
      邵长庚呆望着行道树次第向后退却,“没什么。”他敷衍道,像是诸事一如既往,可但凡想到墓碑上刻着自己作为孝子的大名,邵长庚便没法泰然,因此简单祭拜后他并未久留。
      藉由儿时记忆的碎片——母亲的抱怨,婆子们的多嘴,他早就知道些大概。父亲原来在海东从军时娶过亲,后来到了首都,两边家里一贯相安无事,那头太太只生了个omega儿子,而自己和哥哥是两个alpha,母亲又是生意上的帮手,不似前一房太太昏庸,除了家中的小地主遗产一无所有,他们素来轻蔑那边,要不是omega哥哥结婚短了嫁妆向父亲闹起来,邵长庚可能至今不知道自己另一帮子血亲的存在。
      “他妈的,怎么红獠子没给他们挂路灯上。”邵长庚愤恨地想,不愿去深究过往,怕自己真成了二房私生子,当时听新闻说共和国在海东自治领搞起了民主改革,他尽可摆出客观态度,怎都想不到,自己有个异母的哥哥作为被清算的地主早逃出来,现在竟到首都寻亲来了。
      反正他已认定要加速行程,到波利国温暖的海岸,等苻宁将亲王的孩子平安诞下,任谁都别想拖累。至今想起邵南云的吃里扒外仍很气氛,再不打算跟那些所谓亲戚浪费时间,尤其是omega亲戚。
      眼下不过才沾上富贵的边,可过往的糟事却不约而同对他磨刀霍霍,苻世隆打听过底细倒不稀奇,但先后撞上遭自己讹诈的棠清于和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便古怪可怕,邵长庚将一切归罪于自己在酆山领中神窟的遭遇,哪怕给塑个金身修个殿堂都行,千万别叫他再有如此经历。

      一到家中,仆人便将桓维霖从岭北发来的加急电报呈上了,邵长庚那晚从苻家回来后还沉浸于争吵的亢奋,他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便是这位老朋友,连带着辱骂二伯父和庾陶同人诉苦,手里现在便是回复,桓维霖惜字如金,告诉他那陆军准将的双眼皮是假的。
      曾经他闲得无聊关注过名伶戏子的逸事,知道医学发展出了这种剥皮削骨造新人的技术,可陆军准将也能有此先锋胆量他也是始料未及。这也是桓维霖同他默契的地方,邵长庚虽知晓这并不能算是他人的把柄,但还是得到了种古怪的愉悦。
      接着又是结婚请柬,他的老实朋友罗金吾要娶个金猫儿,邵长庚懒得再多看,必定自己有充足的理由推辞,要说与这有钱少爷亲厚那是真,然而他和朋友必定在背后各怀鬼胎,罗金吾一般敦厚简单的人邵长庚可无法交心,纵然如此他还是为他惋惜,朋友不是不学无术混日子的人,在研究上勤奋又很有成果,比起他有颗更安静的心。
      只是有了那么个曾是合法注册的伎籍omega,罗金吾在海军研究所的职位乃至于军籍都别想要了,这种有损军官形象的婚姻为军法不容,邵长庚同样想不到他们这对以后怎么办,尤其是他又风闻罗家要把朋友和omega逐出家门,显然和财团的关系要紧,因此他只打算私下联系朋友,然而在桓维霖跟前还要作态遮掩,毕竟他曾钟意老实富有的罗金吾当妹夫。

      “苻将军阁下那边有什么要传达的吗?”邵长庚收其请柬后又询问管家。
      首都家中的管家姓吕,约摸五十岁,方脸瘦身板,大概是岳父派来监管他的。
      “是的,老爷。”吕管家回答,“将军阁下叫您不必操心出行时包机的时,说近几日便能定下。”
      “好极了,真是感谢呀。”他客套一句后,再询问了些琐事便打发人走了,书房中只留下自己一个。
      显然苻世隆没有为晚宴上同二伯父的争吵怪罪,相反的,邵长庚确定自己做了件对的事,向他泼酒的二伯父必定背上欺负晚辈的恶名,乙弧阇利借兄弟嫌隙向岳父发难的企图也跟着破灭,可他还能做些什么呢?替苻世隆当传声筒是一回事,并不代表自己全然斩断后路,于是邵长庚抽出张考究的纸笺,给二伯父诚恳写起了道歉信,至于更为重要的乙弧少将他暂时不担心。
      果然对方没耗着彼此的时间,过了没多久,副官亲自上门,客气又恭敬地带来了邀约。

      混着花香的水雾一阵阵袭来,他仿佛戴着层热而润的面具,原来苻宁觉得这机器丑怪,现在平躺在下头却分外安逸,机子里喷出的水汽将使他的肌肤光泽漂亮。
      苻宁又扭了扭脖子,女仆便赶紧替他挑战那张盖在眼睛上的毛巾,他自己的手上涂着用牛奶和珍珠粉调成的浆,一下子也不想动弹。
      “真是无聊。”苻宁叹了口气抱怨,纵使唱片机还响着,依然提不起多少兴趣。
      “鼠儿呀......”这会儿他想到了这新人。
      正在一旁递拿的男孩听到呼唤不敢懈怠,“是,小的在这里。”鼠儿小心遵循着教导同主人回话。
      “拿张报纸,随便给我念个笑话。”
      鼠儿左顾右盼,女仆也不敢多嘴搅扰苻宁,只是一个劲使眼色叫他别磨蹭。
      “那个......您非要听报纸上的笑话吗?”
      “你竟然问我吗?”苻宁没发脾气,只是不屑地反问。
      “不是的,我......我不认识字。”
      听了辩解苻宁愈感荒唐,“一个字都不会读吗?”
      “其实是认识几个的,就像钱上的字,牌上的字我都认识,可是报纸上写的太难了。”鼠儿羞愧地同苻宁坦白。
      “你不上学吗?”
      “回您的话......”被女仆瞪了眼后鼠儿才冷静下来重拾说话规矩,“小的一直和娘住在庄园林场边上,这儿又没有学堂,娘本来说叫我到镇上读书,可去了才知道人家是不收omega的。”
      躺烦了的苻宁坐起身来摘掉毛巾,“庄园里没有学堂吗?”他问起年纪更大的女仆。
      “承您关心,原本是有寺里的学堂收些小孩子教识字算数,这些年渐渐办不下去了。”
      “其实也无所谓。”苻宁自己要了湿帕子擦掉手背的珍珠粉,“学校又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地方。”
      周围仆人连连称是,又取了兔毛衬里的外袍替苻宁穿好,他又多费了功夫审视镜中的自己,瘦削的脸颊稍圆润了些,肌肤吹弹可破,再没了前些时候的黯沉疲惫,仍是原来的样子,什么都不懂的omega,满脑子想的都是嫁给表哥,仿佛一切坏事都不曾发生,苻宁恍然间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结了婚怀着孕,医生送来安胎药时他竟吓了一跳。
      喝了药后再去照镜子,心里便是清醒的了,他要去找表哥说个明明白白。

      匆忙中冯文昭只租了套临街的联排别墅给他,说实在的,邵南云大失所望,毕竟段无殃勋爵带他见识过那宫殿般的海湾大宅,可连日来殚精竭虑,他再不愿节外生枝,就这般收拾起为数不多的行李般进新居了。
      冯文昭推脱要养病,连见着搬家收拾都疲惫,因此只从家中挑了两个可靠的男佣人过来给他帮忙。邵南云终于离了酒店客房,心里多少能踏实,可出了大堂,却见来接自己的并非冯家司机,仅是给叫的汽车而已。
      如此种种叫他五味杂陈,到了地方后一见连家具都没摆满的房子,更是委屈难过,然而这还不算完,几日前曾见过的,和冯文昭在病房苟合的omega听他到来,便一路招呼着下了楼梯。
      “侯爵叫我来伺候你呢,我叫金艾......”说话时,对方始终不忘伸手提一提狐裘领子。
      邵南云怀着身孕,一时因劳累沮丧呆住了,“是吗?”他故作轻松。
      “得,给你交个底吧......”金艾亲热拉起邵南云的胳膊,试探着去摸人身上的衣料好坏,邵南云僵硬着不动弹,继续听着诉苦,“侯爵家里那个omega真不是个东西,我可是受不了给他辱骂,你也千万要小心,孩子生下之前都得藏好,别叫那贱人找上门。”
      说着,金艾又叫住两个正忙着打扫的男仆,“你们的嘴可一定要严啊,否则我们都完蛋了......”邵南云直直杵着,一听这话便羞惭尴尬,人家是侯爵和正室的佣人,并不认他做主子,他又能给谁立威呢?
      像是看出这层意思,金艾没再同他套近乎,可又非亲自提起邵南云的箱子,送人去二楼卧室休息。
      卧室倒是宽敞透亮,围着一张四柱床散摆些桌柜,邵南云懒得再说话,只挑床边坐下,这时候金艾倒难得勤快起来,不等邵南云阻拦,便开了手提箱的锁扣代替整理起来。
      “哎呀,你怎么才这点家当?”
      他唯有笑着糊弄过去,不然也不能说自己是从亲叔叔手里狼狈逃出来的。
      “现在这样跟了侯爵,你家里双亲都晓得吗?”
      “我......我家里没人了。”邵南云放在膝盖上的手蜷握起来。
      原以为这么说对方回避讳点,可金艾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家里没人了?家里没人谁养你这么大?那段无殃勋爵不是说你是东唐邵氏的吗?”
      一听段无殃的名字邵南云立即如临大敌,他清楚记得这混蛋如何暴力强迫,又是如何在冯文昭跟前诋毁自己的,“你说那人我不认识。”于是邵南云只得咬牙撒谎。
      金艾翻着他的衣物嘀咕,“可是段无殃勋爵啊!你不会不认识,你跟侯爵好也和他好,咱们是一样的,也都别装了......”
      “你是不是讨厌我?”邵南云终于忍不下去,但金艾闻言只回头瞅他一眼,之后便继续动手收拾衣服,“我并不是故意从你这里夺走什么......”他忙于辩解。
      无奈之下金艾竟笑出了声,“弟弟,你想什么呢?我都和那样的两个alpha混了,难道会在乎多有个你?”
      “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搬新家是高兴事,我真该死让你不痛快了。”金艾嘴上让了一着,邵南云也不欲纠缠,仍旧安静端坐起来。
      “这会儿也就是我伺候,但要不了多久便会再雇仆人、厨子跟司机的,你放心在这养胎吧。”
      事已至此邵南云只有劝自己安于现状,他心知肚明犯不着得罪金艾,可当再想说点什么时,却给楼下一阵急促铃声打断,金艾马上抛下他奔出去,接着屋子喧闹起来,木质楼梯咚咚响个不停,竟是好几个专给金艾画脸做头发的来了,到这会儿邵南云才发现这omega竟就住在自己隔壁,一大帮子人提着大包小包就那么风风火火给金艾迎了进去。

      “你没被邀请吗?”对方换了极欢快的语气问他。
      “邀请?去哪里?”
      “皇宫呀!那可是皇宫,就在今天晚上!”金艾攥住了邵南云的手炫耀,“我的好勋爵会带我去。”
      “真好啊......”邵南云言不由衷,有些嫉妒又更多是厌烦。
      终于金艾放过了他,隔壁随即想起欢快的喧闹,邵南云踢掉鞋子躺倒床上,嘟囔骂了好一阵,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无人在意的可怜虫。

      尽管是人家做东,邵长庚还是同乐空馆那边做了联系,尽早挑了几个omega预备。
      对方是少将,又同岳父称兄道弟,他这小辈人应有尊重态度,提前便等在了餐厅雅间,乙弧阇利也并未摆大架子,应时便来赴约了。
      照例问候一番后,乙弧阇利又在侍者处点了杯干红葡萄酒,邵长庚也跟着要了同份。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啊......”
      “是啊,要入冬了嘛。”他应声回答,见对方穿着军装,只在外头罩着御寒的皮衣,心里有些犯嘀咕,再探几眼脸色,倒真像是经了操劳的模样。
      “将军最近想必忙得很,是我打扰您了......”邵长庚开口客套起来。
      乙弧阇利摆摆手,将外衣脱下交给侍者,“其实就之前的事,我还真是觉得对苻将军和你都挺抱歉的,怎么都想不到世衡他会......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咱们往后喝酒可得悠着点......”邵长庚察言观色,跟着对方笑出了声。
      “顺便说一句,你的头发是不错。”
      “谢谢您呀,我就想着它们也不至于不伦不类......”说着,邵长庚又微笑看着酒杯落在自己面前,他算着是不是也该在乙弧少将身上找一点夸夸,可说人家年轻又欠妥,对方的脸上粗糙黝黑,眉毛也未经修剪,多少年过去,已不像个首都贵族了。
      浅啜一口杯中酒后,乙弧阇利又问起他,“苻将军后来没多说什么?”
      “我被狠狠责骂了一通。”
      这是邵长庚说的假话,可在此刻无伤大雅,“跟父亲说了要同您会面的事,要不是今天晚上要去宫中参宴,父亲倒是很想和将军您促膝长谈呢。”他故意讲起来。
      雅间外头的门给敲响两声,是服务生端着冷盘进来了。
      在沉默中邵长庚对什么珍馐美馔都没兴趣,等人都退出去,他立即提起精神应付。
      “眼看着呢,咱们苻将军就要重新成为贵人了。”
      他明白贵人是对得势廷臣的称呼,然而不敢多做窥测,只不咸不淡夸了句菜品,还没摸透乙弧阇利算是拉拢、打探还是示威。
      “苻将军的实力不容我怀疑,可是......”乙弧阇利稍作停顿,刻意用了轻松口吻,“我担心他过于关注政治。”
      “阁下说政治?”邵长庚警惕起来,在这种军内改制,皇位继承人虚位的时候,他不得不如此装傻充楞,何况不该在外人面前言己方的是非。
      “您深奥的意思我一时难以领会,要是说什么技术研究我倒略懂些,政治对我这种上理工学院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谈论。”
      “怎么会呢?苻将军和我可都并非是陆军学校出身呀......”
      邵长庚只知道岳父在帝国皇家数理学院拿了文凭,因长子战死,家中为给次子多份助力才进了军部。
      “以前没什么感触,可近来上了年纪,我却总想起同苻将军一同在宫中当侍读的日子。”
      “侍读?”邵长庚大感惊异。
      “是啊,当时成宗逊位于今上后移驾西苑,我们便是那时被遣散的。”
      “将军能否容我问一句......”
      “我们是锦原亲王的侍读。”
      “这......这是......”他无可控制嘴上打了磕绊,想不到竟对方答复得痛快直白,“父亲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段。”
      乙弧阇利无所谓地笑了笑,终于动起餐刀,将鹅肝酱抹上面包,“苻将军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会告诉你吗?那时候我们可是给侍卫拖出宫门的。”
      他压下心中翻涌而起的激动,“我不太懂内廷规矩,侍读不只能是皇太子的侍读吗?锦原亲王必定很受先皇钟爱了。”
      “如此聪颖的上尉,以后可别再自谦什么不懂这不懂那了......”说着,乙弧阇利便摇铃叫将下一轮菜奉上。
      “说了这么会儿话,我怕将军无趣......”邵长庚瞅准时机提议,就为了刚才对方说的事,他实在不好意思叫这局如此素淡下去。
      “那怎么办?内务领管又不请我们进宫去。”乙弧阇利玩笑起来,至此邵长庚终于认定至少在表面上这是个比岳父好相处的人。
      雅间伺候的必然已见惯了,邵长庚不再避讳什么,索性拿出直率热情,“叫几个小金猫过来?”
      “我看算了,那猫毛到处飘多倒胃口。”
      他愿意当这是婉拒,否则难以想象alpha到了年纪还在装模作样假正经。忠良耿直的苻将军其实也不过二五仔罢了,乙弧阇利前后透露出的不就是此种意思?邵长庚振奋心情,继续同人虚与委蛇,但要是问起苻宁,他则帮那伽阳亲王的私生子好好隐藏,人家递暗箭和自己缴械始终是不同的事。
      一顿饭吃下来,他也算是同乙弧阇利熟络不少,临走前更是抢在应侍之前替人捧来了外衣。
      “烦请您代我向锦原亲王问好。”邵长庚说着露出诚恳笑容。

      苻宁千般思虑百般忐忑,终于下定决心将鼠儿唤进书房来。
      “其他人就先退下吧,我有话问他。”
      举荐了鼠儿的女仆人惶恐起来,“请问您这孩子是犯下什么错吗?”
      他听后置之不理,表面像是不屑一顾,实际只得靠抱住三花小猫来镇静自己,鼠儿低头垂手站在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
      再想了想母亲往日做派后苻宁才对鼠儿开口,“你愿意做我的贴身仆人,多拿两三倍月钱吗?”他不愿同下人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利诱。
      一听到发钱,鼠儿兴高采烈忘了才学的规矩,扑通一声就给苻宁跪下去。
      “赶紧起来,现在都是文明风俗,只用跪祖宗跪皇上。”
      “我一定好好伺候您......”
      “只在嘴上说可不行。”苻宁打断,“要是你有本事,又能忠心耿耿,我肯定重重赏赐你。”
      “你......不,您要我做什么事吗?”鼠儿站起身后谨慎低下头,连声音都轻小。
      背转过身去,苻宁不愿给下人看到自己深呼吸的样子,他放猫回到温暖的窝里,同妈妈和兄弟团聚——之后他又命鼠儿将家中母猫一并带来。
      那本书静静躺在桌面上,封皮的烫金字给日光照得发白。
      “握在首都有个朋友,你去把这书送给他。”苻宁平静地吩咐着,反正鼠儿不识字,就算发现书里夹着信件也看不懂什么,可他自己止不住心虚,“这是很平常的事,我只是考验考验你。”
      “您就放心吧。”鼠儿信誓旦旦,“首都我还去过一次呢,世面多少见过。”
      略放心了些后,苻宁将书递过去,“司机会先送你到家里,你就给别人说是给我拿几件毛皮大衣,现在天气冷,这边存的裘皮样子过时我不喜欢。”
      “不是说给您朋友送书吗?”
      “这件事你要悄悄去,不能给别人知道,明白吗?”
      “可......可您那书里写的是什么呀?现在管书管得比大烟都严,我听说镇上有学生就因为看书藏书被抓了......”
      “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是什么地下革命党?难不我还叫你去送什么大逆不道的禁书?”苻宁厉声责备鼠儿,随即又想着恩威并施态度才略有缓和,“这是本关于古诗歌的书,几乎绝版了,非常贵重,是我朋友借的,现在只是叫你替我还回去,你不愿给我做事就算了。”
      定是为了将来的丰厚酬劳,鼠儿再不敢推辞,问了地址后便满口应下,苻宁难得感到轻松,立即将准备好的钱放到桌面。
      果真照他安排,鼠儿立即动身了,苻宁遮遮掩掩遛狗,直到见车子驶出才放下久悬的心。他享受起坦诚带来的自由,前所未有的自由,不管之前有过多少谎言,现在他已经将真话统统写给表哥了。
      纵使冲动捅过他一刀,可冯文昭既没死,却不主动关怀自己,简直可恶到极点。
      所有事都计划好了,他就是要把表哥绑到自己身边,要时刻用孩子作威胁叫人俯首帖耳,以往但凡苻宁狠下来胁迫,冯文昭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乖乖就范的模样。
      头顶是铅灰的云重压着,苻宁抬头望上去。
      “我也不愿这般爱你。”他惆怅地想。

      “你坐过汽车吗?可不要发晕吐得到处都是。”
      司机还未启动车子便严厉质问鼠儿。
      “不会的,我做那种大公共车都不会吐。”鼠儿欢快地回话,虽然进了高档轿车始终发怯,但他怯这财富却不怯司机,“老子还他妈到天上飞过。”他暗地骂着,想着将来作为贴身仆从的体面生活,不想在这是开罪个势力小人添堵。
      在宅中伺候的那女仆原与他娘亲厚,鼠儿一贯称呼为桂姨,不料真在新主人跟前给他找了差事。
      “我真是去过首都的,还远远望见过皇宫呢!”他主动找司机搭话,但人家开着车子理也不理。
      鼠儿悻悻闭了嘴,之前他娘想叫他去酆山公爵在首都的宅子做事,然而到了那边连吕管家面都没见上,再底下主事的嫌弃红包小,立即绝了他们这念头。庄园的大管家韦忠又爱钱如命,欺负起他们孤儿寡母来连眼睛也不眨,应发的钱与份例总是缺这短那。
      “将来我也要欺负欺负你们。”鼠儿想着便乐了起来,突然又意识到自己手上将主人的书攥得太紧,放开一看,那皮质封面上果然印了手汗。他牢牢记着苻宁说这书珍贵的话,一面躲着司机的注意,一面小心翼翼用袖子擦拭。
      车子带他颠簸了几下,书页之中也跟着滑出一角来,鼠儿以为是掉页,顿时吓得不轻,但胆战心惊顺着那一角将书翻开,却见了信封的全貌。又是赶紧觑了眼前头,司机照常握着方向盘,他不敢拖延,快速将信封重夹回去。
      “反正我是个下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鼠儿摸着口袋里的钱思索,还是决定老实本分些,多想乱猜主人的事不会落着好,他绝不愿意让家丁用麻袋裹着打。
      于是鼠儿将书本放到膝盖上,安安稳稳坐了一路的车。
      早知道司机瞧不起,在见了首都繁华街景时他也不忍着兴奋,在城里不能开快车,于是鼠儿摇下车窗,探出头去贪婪地看起来,主子给的几千块算赏赐,他享受着拂面的风,盘算着该去给自己和娘各置办新衣裳,自然还得买了好礼物去谢谢桂姨。
      快一年前来首都时倒了几趟车,闹哄哄拥挤过来,受罪受气不说还没办成事,这回不一样,鼠儿发誓哪怕苻宁是个恶鬼都要巴结住,但对过往的记忆是如此深刻,现在他渐渐觉得道路风物有些对不上号了。
      “你开对着没有啊?”他忍不住大声问起司机,人家还是不理睬,鼠儿再怎么看都觉得出下差错,索性将书搁到一旁座位,自己腾出手脚和人理论起来。
      “就快到了。”司机恶狠狠的语气像是在辱骂他,鼠儿吃了瘪,翻着白眼在后头坐好,往边上一看,信封的一角竟又支了出来,这时他忽然觉得如果按主人的话,那自己到了这边家中就不该提书的事,自然也不该把东西大喇喇拿着,幸好自己为了采购带了布兜子,现在里头只塞了些不要紧的零碎,鼠儿也不管司机了,将包抓来归置归置里头,刚准备将夹着信封的书妥帖放进去,然而抬眼便看见车子驶进了完全陌生的住宅。
      “喂!我说你这是开错了,开到别人家去多丢人!这里能是韦家吗?”
      “你不会是要拐我卖了吧?”鼠儿朝司机座背重重拍了几下,但车子已经绕过前庭在后门停稳了,屋里几个男仆人正朝他这边走,明显是来者不善。
      “这是苻家。”司机不耐烦丢出一句解释。
      虽不明就里,但鼠儿还是慌了神,他什么都不明白,只是看眼前架势就晓得坏了事,再不能犹豫,他停下争辩吵闹,抽出那信封来死握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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