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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实际上邵南云并不怎么擅长那些缝补活计,谁想今天竟从穿针起就顺利非常,校服衬衫上的扣子很快完好如初,他低着头无话可说,也再无正事可做,来回去扣那瓢虫似的小圆块,接着他小心地唤了声叔叔,omega刚开口的时候邵长庚正好放下了手里的发油瓶子,邵南云瞅见后庆幸自己没再对人有什么妨碍。开学的日子近了,他得向监护人要上快一万的学费,邵南云不久前与叔叔闹过,现在提起钱的事便发慌,开口也是先从迂回处开口,他首先问叔叔最近都怎么样。
      邵长庚对着镜子将头发整饬了已有一阵,在给侄子回音前,他似乎又有什么看不惯的地方,于是一边动手将发丝揉得蓬开些,另一边才是闲闲地跟邵南云说话。
      “怎么说呢......”alpha转过头去看镜中侧影,这个角度显得鼻子太高,他见后又略收住下巴,往邵南云的镜像偏了偏,“比我想象的要好。”
      邵南云垂头把衬衣毫无目的地展平,再是无法控制眼睛四处乱瞟,他就是没话找话,不过随便瞅见立柜上那两方装红酒的木匣子,“人家给你送了酒吗?”再想不出说什么,加上碰着了眼生的东西,才要找它们当个事情讲,可叔叔这次没理他,邵南云顿时如坐针毡。
      “来......”
      即使叔叔几乎把一沓钱贴到他脸上,邵南云也没法立即从困窘的情绪中解脱。
      “一会儿找个信封纸袋什么的装上。”邵长庚为侄子掏出学费时语气不咸不淡,可邵南云到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赶紧把钱拿回房间放好。
      “最近我有些事情要忙,你自己管好自己吧。”站回到原处后,邵南云还是低着头听教训,但心里暂时不再压着事,顿时好受了不少,甚至巴不得叔叔赶紧走,叫自己在假期的末尾能过得轻松愉快。
      “知道了。”他用最温顺的语气念着。
      “你当真知道了?”alpha语气的转折迫使邵南云不得不直面问题。“南云,别再想着和那些底层的渣子厮混,你已经长大了......”
      Omega僵着脖子,任凭叔叔抬起自己的下巴,要是在原来,邵南云一定闭上眼睛,盼望得到一个吻,现在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他也没想着躲开,白睁着双眼,直睁到眼睑发痛。
      “像你这样的omega,要是有志气呢,就是想在大镜廊里跳舞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可是我......”邵南云的心虚了开,上下嘴皮也跟着黏乎,alpha觉得他这样没趣,便收回手,拎起薄呢外套出了门。
      Omega在叔叔走后一会儿才想明白,要是他不找罗耀祖而是找个富有的贵族绅士,那就什么枝节也没有,但叔叔究竟想让他干什么?他现在讨厌他了吗?邵南云思索着便觉得悚然,颓然坐下去后,又再椅子扶手上看见狼狗绒绒留下的牙印,omega瞬间觉得孤单到难以承受,他连忙再回去卧室反锁上门,把所有的纸币——叔叔给他的和侯爵给他的,全都铺在床上一张张地数,想着自己反正等不到前头有什么通路,不如数数钱来得踏实,管他将来怎样?可惜纵使钱在手中,邵南云还是觉得自己现下悲哀,小时候倒是不缺钱花,过得和贵族家的少爷没有两样,可真正懂事后却时刻因没钱焦虑受苦,他把侯爵当成个理想的情人,对方只拿他当娼妓,做娼妓时他也不值许多,想到这里邵南云把冯文昭曾塞进自己领口的钱另摆成一堆,不准备把它们和学费混了。
      “我讨厌alpha,我也不需要他们。”
      心下对自己说教数遍,邵南云才能平静地开始准备将过去一切黏乎着的情愫理清,他不会再见侯爵一面,也不再对叔叔抱有什么幻想,等把罗耀祖塞过来的那些礼物全退回去后,自由清净才完全是他的。
      今天的电车几乎前后脚跟着就到,一路上似也开得畅快,没留给邵南云多少缓冲的时间,omega乐观地想没准算是时来运转了,他认得去罗耀祖家的路,在小巷里的绕步,烂砖地现下踩起来都比以往干净,前头狭窄的丁字路口淤着自行车,邵南云把装东西的背包挂在胸前,自信能从缝隙间绕过去,可斜刺里猛然突出几个只挂着汗衫的男人,骂骂咧咧便嚷开外省土话来,邵南云不过迷惑地愣了下,就毫不客气地叫人推开,他不敢朝这些人生事,记得叔叔说这些底层渣滓都是亡命之徒,omega只敢瞪着墙根发怒,“急着死吗?”他闷声嘟囔一句,即刻便彻底哑下来。
      于忙慌的杂音里听出个火字来,抬头便望见灰烟成丛,正扎在不远处小楼的半截。
      逃下来的人将他往外推出老远,哀鸿遍地中他被攘趴下,使死力气硬是拽住别人裤腿才爬起来,这才得以安全地滚出受难的行伍。
      糟烂的东西和糟烂的气味护住一片康宁,所有的话都大喇喇敞开来。
      “什么逑死人哦......就是要多几个鬼跟她死呦。”
      听到了句明白话,邵南云才想起循着声去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年近五旬的妇人像已不为火情威胁,甚至像是专程赶来看个热闹的,一见邵南云主动朝自己打听,想也不想便打开话匣子。
      “噫呀,吓死了,就是那个谁来着,在屋头烧自己呢,整楼都快着了......”
      邵南云慌着一颗心在听,妇人却觉得他麻木的神情完全是呆愣,“消防的可来啊?”她顺带问其他驻足观看火势的街坊,“这块来不了啊,车都堵着来不了啊,我就想着得从楼后面绕过去,好在今天风不大......”
      微风的天里,邵南云将背包抓得死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妇人,对方轻视他年纪小,睇过来一眼,“就报纸上说的可时髦那种,报复社会嘛,那女人也可怜也可恨,寡妇拉扯大一儿子不容易吧,谁想儿子犯进去了,这就想不开了,可想不开你放火却是害别人呀......”
      “你且看着呢,还不是犯一般的法,那小伙子要把枪子来吃......”旁边的人随便就插嘴进来,和刚才的妇人渐渐聊到一起去了,邵南云越听越说不出话来,他想哪怕自己再长个脑子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罗耀祖的名字在看客们嘴里响出来的时候让他感到无比陌生,这些人里有说他的alpha把哪位爵爷给冲撞了的,又有说罗耀祖是因为拦车劫道的勾当进了局子,还有说不是作贼而是当乱党的,更有些传得神乎其神,竟讲alpha大逆不道意图行刺皇上。
      邵南云不久前定下的决心们都飘了起来,本想找堵墙靠靠,然而却跟中邪一般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直直朝冒着火与烟的险地撞过去,风却在这时起来了,探出窗洞的火焰被撩得轰轰向着太阳上蹿,当即就把他呛得涕泗横流。
      “起开!”他们大声向他喊,邵南云却只盯着那被抬出的人,吓得双腿发软挪不动半步。
      “往边让!”又给人家喊了一声,他仍是动弹不得。
      那人的头发几乎烧没了,脸上还冒着热气,邵南云再是忍不住惊叫起来,被火焰撕去皮肤的头颅栽向他,他却没法在其中红黄堆皱的皮肉中找出双眼睛来,哪怕没人在看着他,邵南云依旧撤不回脚步,没法转身逃跑。

      “家属?”
      护士急快的语速把邵南云的思维也带偏了,“是的。”他说。“和我在不久前了断的那个alpha,这是他母亲。”邵南云花了一会儿时间在心里组织好了要说的话,他觉得有些关系是该撇清的。
      “很不乐观。”护士立即如实告知,没让他说出真正重要的。
      邵南云脑中茫然,他大体对医院的程序一无所知,只向前伸手,把胸前的背包环抱住,“好吧,好吧......”
      然而对方逐渐耐心起来,凑过来轻声问他是要签字缴费还是选择相对保守的方法,“家属就只来了你一个吗?”护士一定要问邵南云这个问题,逼迫他再回想和罗耀祖以往的时光,可alpha的父亲死了,外省似乎有几个远房亲戚但邵南云根本无可联系,他又想着去找左邻右舍帮忙,但怕人家因火险损失的财物迁怒自己。
      “她还有个儿子......”omega说着,“可是......”声音越来越细,“你们救救她吧,我签字就是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给叔叔,另头只说人请了假不在,同样的话说烦了,最后刚听是邵南云的声音便直接挂断。Omega不知道邵长庚现在在哪里,但破碎的言辞之中他足以确定罗耀祖当真惹上了大事,他像没头苍蝇般找了一切能找的地方,准备告诉alpha他的母亲全身烧成重伤,正在病床上急等着钱续命,但最终最可靠的结果是罗耀祖朝人家开了两枪后让宪兵捉了去,酒店里做杂活的见他不断缠着人问才这么告诉邵南云,还劝他赶紧别再言语,说omega要是给知道同罗耀祖有关系,必定也要被抓起来拷问。一提到枪,邵南云就明白alpha是完蛋了,可他确实签了单子要给医院付钱的人。
      邵南云心里也惊讶于自己会把人命看得比钱重,可他无法回避现实,罗耀祖的母亲还在喘着气,他怎么能告诉医生护士们就那样任她去死?或者他闭上嘴就当自己是陌生人,但这种选择的结果还不是一样?邵南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时候欠医院天大笔钱,把他手上所有的都抵出去还嫌不够,况且叔叔眼下根本联系不上,他被逼得恨起罗耀祖,恨得朝自家的桌椅踢去带痛的好几脚。
      alpha的母亲羞辱过自己,邵南云试图用这件事为良心开脱,他面对的可不是什么慈爱的长辈,老妇人即使潦倒憔悴,可骂起他来依旧声如洪钟,怕有谁听不见似的,觉得是他邵南云这贱人在蒙骗儿子。
      “所以这他妈和我没关系。”他又这么确定了一会儿,“罗耀祖再是喜欢我,都不关我的事。”邵南云再是焦灼地不断绕着门厅的墙沿打转,可眼前却不断浮现alpha从叔叔手里把配枪抢过来的样子,“不是我在害他。”发着抖的omega对自己说。
      他接连打开窗户,把地毯卷起来又摊开几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结果却很清晰,罗耀祖会被宪兵们枪毙,他的母亲自己烧得全身溃烂只能苟活不久,而自己永远都会是□□虚荣的omega,是个害人精。
      邵南云怀着这些念头去把叔叔的酒盒子开了,他不能也不怎么会喝酒,至今还记得自己在微醺中第一次凑进罗耀祖怀里的情形,现在静躺在木盒中的酒瓶上贴着金闪的标,必定比当时他们在下等馆子喝的昂贵不少,omega哭不出来,惟愿酒能有力气立马挥拳击倒自己,他可以喝得昏过去然后忘记其他什么人将要死掉。
      酒瓶在丝绒底座里嵌得略严实,邵南云也想不上用巧,蛮地便使劲,竟将酒瓶连着底子整个儿拽开了,木盒隔层里密层层的大钞紧随露出面目,接着他如法炮制,将第二个酒盒子按同样的法子开了开,仍是一码码的纸币,当今仍在位皇帝的许多张脸孔促狭成重影。
      事出突然有夹杂太多偶然,邵南云一时甚至忘了去点清两盒纸钞的数目,也来不及思考眼前之物所从何来,“我肏......”他念叨得抖抖索索,牙齿险些咬上嘴唇。

      “抱歉,今天没有任何客人被邀请。”
      为了回避被门房严肃拒绝的尴尬,邵长庚摆出自然的样子,从上衣内侧袋内掏出盒香烟,连带着打火机一并就往门房手里送。
      “帮帮忙,我不过和少爷见一面说几句话。”老门房冷眼扫过alpha,将腰板挺得笔直,“您请回吧。”对面递过的香烟似乎也成了什么根本不能如眼的东西,邵长庚再试了一次还是不成,只得悻悻收回手。
      “且听我一句劝,这些功夫都顶不上什么用。”
      在将要回到自己车上时,邵长庚清楚听得门房的话,他即刻转回身,以同样的冷眼把老门房从头看到脚,“多么感谢呀......”中尉步步走进,而门房直挺的腰松懈了片刻,他朝里退了半步,依旧挡在邵长庚面前。
      “其实不妨直言,您主子给您下的命令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邵长庚说着对老门房微笑起来,顺带分出更多精力观察起宅邸和绿茵茵的前院,看见云朵的倒影洒满几乎每一扇窗户,“但是呢......”他理应有好些话想说,不过有一扇窗子稍暗下来,模糊的影缓缓晕开。
      中尉当机立断,无视老门房便要往里进,“阿宁!”他冲着房子喊道,日光下整座宅邸亮白耀眼,门房几次想要阻拦都被甩开,然后他就能通过那两扇紧闭的门听见里头的闹腾了,邵长庚知道那是他的omega,他的小笨蛋正不顾一切地要冲进他的怀抱。
      “放开我!都滚开!都去死吧!”现在几乎谁都能听见苻宁的声音了,门房又一次被推开后也暂时不再阻拦,邵长庚看着他轻哼一声,随即站定准备他的omega,他果然见到了这面,苻宁通红着一双眼,头发在阵阵挣扎中被蹭得凌乱不堪,微张双唇,又必定有所哭诉。
      这种时候alpha本就应该赶快过去安慰,邵长庚也正打算这么做,可在他眼前的景象却是父亲一把扯回儿子,然后直接关上门,他甚至难以确定自己有没有得到将军哪怕一个眼神。
      “阿宁!”他再次大声嚷开,“你听我说!阿宁......”
      指示后老门房仍退居一旁,不过换了两个更为年轻力壮的,左右架住邵长庚,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这一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整片霓虹艳艳亮出来,几乎将酒馆外的大面玻璃窗染成粉红的血海,只有到了这个时间点上,桓维霖才坦坦然然冒着迟到的事实来赴约,作为朋友,邵长庚仍是放下酒杯起身迎接海军元帅的儿子,即使这个儿子是第七个,排行数字不吉祥,由填房夫人生下的桓维霖在整个大家族里也不甚重要,但邵长庚还是记着自己的谨慎。
      “你最近倒是闲啊......”桓维霖一落座便这样说。
      “可别说了,我得发愁太多事,申办那些该死的项目,写那些该死的期刊文章,担心那该死的升衔,不瞒着你,都没什么进展,见了老板最近都得绕路。”
      “哎,这说的,也别一次贪太多心,你这年纪这样算可以了。”嘴上劝慰着,桓维霖从女招待手里接过酒单翻了起来,邵长庚望了望年轻的女招待,又望了望自己的酒杯,刚他让这女孩记住自己不要金酒作基底,但叮嘱没起到作用,这种事另一面也有好处,不中意的酒总不至于太快让人借着兴奋劲口无遮拦。
      “现在这世道我是觉得不对,你知道我妹妹竟给我说,讲她已经把工作找好了,真是陷我于不义,我这个哥哥可短着她什么了?传出去别人说我苛待妹妹怎么办?就是看不上罗金吾罗秃子也犯不着非跑出去上班呀,当我妹妹是没人要了还是怎么的......”
      “罗金吾也是的,闷葫芦扔到地上也不见碰响,你说他见面也跟我妹见了,怎么闷死电话也不知道再打,我妹妹脾气怪不容易跟人熟络,他都这岁数了心眼也是死的?”
      邵长庚听着,动手把配酒的橄榄推到桓维霖面前,“你还没听说?”他刻意用惊讶的语气发问,等对方向他摇头,他才得以打破先前的喋喋不休说自己的话,“那哥们着了道了,和个金丝猫好得如胶似漆,带着人家跑到湖滨度假去,原先倒不见他荒唐,现在他家里出了那种事......”
      桓维霖一听这话,像是来了极大的气,没让邵长庚说后面的,嘴上絮叨着骂起来,邵长庚没办法,只得照听,女招待再过来时,朋友仍说个不停,不在意他想提起的什么事,等找到了个对方、、桓维霖口渴的空隙,他立即靠近女招待耳语起来,“别用金酒做底子,其他什么都行,要加冰,千万给我记住。”女人从大方形领口露出的胸脯被挤得发胀,邵长庚卷了两张打钱顺着敞口领子紧塞进去,算是给了小费,“再给这位上杯同样的。”继续说完,中尉才准备着手把桓维霖的废话像杂芜一般片片厘清。
      “要那妓院是我开的,我肯定要把那不要脸的黄毛婊子活活打死,可惜那姓郑的烂婆娘和她的杂种都没有廉耻道义,老板娘甚至把账单寄到我家里去了,结果怎么着,林静绵一看,加上自己个儿寻摸打听了番,便和我闹了开,还怕冷清,竟找他自己两个哥哥要整治我来......”
      转着酒杯时邵长庚开始有些烦躁了,“你打你omega了?”他绕过闪烁的言辞问起桓维霖。
      “像我怕他是的?你难道觉得我会害怕林静绵吗?我会不知道岳家是什么样子,之前我就给你说过好几次了,我那岳父大人,给嫁妆给的本就没有什么硬通的房产地产,还他妈是分期给我到账,不把这笔钱收齐我是不会离婚的......”
      邵长庚也紧跟附和,“你的岳父果真不是东西。”
      说着像是蛰伏的酒劲上头了,桓维霖把脸蹭着桌中央的台灯笑起来,“我是打了omega,没错。”说着还从干涸的杯中捞起冰块嚼进嘴里,邵长庚又要了一轮酒,但为了维持耐心只浅啜几口,他只去盯住对方蹦出冰屑的嘴巴。
      “用手杖打的,没什么稀奇,林静绵之前就没被管教好,近来更是过分,喊来哥哥们,非要和我离婚,谁给他的胆子?”说到这里,桓维霖将口中碎冰同时咽下,喉咙被激出一阵扭曲的叹息,借此机会,邵长庚刚想开口,但仍是不成,“啊呀......啊呀......”桓维霖像是如梦初醒,似乎下一刻就要雀跃地为自己鼓起掌来,“可算明白了!omega们有样学样,都不老实在家待着,弄得世风大坏......正是大眼贼家里那滥赌的蠢货教坏了他!”
      “这大眼贼又是谁?”
      “冯文昭呀,就他,原来上学的时候,我们都这么喊他,有时候喊急了他还要哭鼻子。”
      邵长庚当即就笑起来,甚至叫酒呛了一口,“大眼贼不是一种老鼠吗......”他一边咳嗽另一边笑意愈深,“在内陆草原到处传播疫病的瘟耗子,别说,真是绝类那位......”
      “你竟然知道他疯了?”
      “怎么说?”邵长庚忙放下酒杯凑进桓维霖。
      “染上疫的老鼠都疯了,或是说疯老鼠才会染上疫,大概就是这样,冯文昭现在可不像是又瘟又疯?他原本那芝麻官也自己撂不干了,还再跟omega闹离婚,可也不一直闹,最近像是好了,另的有层你怕还不晓得的关系,就那长得山羊成精一样,可劲抠门的萧元亨,是冯文昭omega的哥哥,萧元亨那之后倒是跟我挺好的,昨儿个还是他牵头弄得大家来聚一聚,冯文昭吧,像是叫omega牵了去的,蔫头耷脑也不理人,喝了几杯下去,竟躲到一旁大哭,谁还当他怎么的了,当时我在场都觉得丢人。”
      “我的天,听上去反而像omega逼疯了他。”
      两个人说笑间抬起胳膊碰了一杯。
      抢在桓维霖再次开始自说自话之前,邵长庚忙不迭开口换了话头,“没准就跟郑天德那事有关系。”说着他将歪扭的灯罩扶正,“我猜的。”中尉又这样补充。
      “他也给你寄账单了吗?郑天德?”
      被这样一问邵长庚只得露出笑容,“没有呀,他当时不是爱充大方吗......”
      “得,这破东西果然欺负我老实,你也玩了我也玩了,竟单把账算到老子头上,活该他现在倒这血霉。”
      邵长庚继续为朋友陪着笑,“他怎么把霉给倒了?”中尉漫不经心地问,等着桓维霖再多说些。
      “郑天德给他爹惹出大事来了,这个当口儿国联马上在咱们首都开会呢,那私生子可好,公然就动起了枪,这么厉害的治安事件,但凡往出一传,外国佬的记者们再杂七杂八添点油醋,整个国家都没脸,你看呢,皇室更是会尊严扫地。”
      “但我总觉得还是会亲亲相互,锦原亲王虽然一直没给那家伙合法化了再封个爵什么的,可据说不过是喝多了酒跟不长眼的平民起了冲突,郑天德总会受点袒护......”
      “不,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怎么会知道宫廷里的事呢?正就在第二天早上,本来我父亲应邀去和陛下一起狩猎,但听到出了这种事,那个原该轻松愉快的早晨就毁了,陛下把锦原亲王传唤进宫,说了什么不甚明白,然而肯定有些人眼见着亲王在先皇神主面前跪着了,也不知道现在跪起来了没有......”
      “你竟然知道这个?”邵长庚虽在发问,却用了满腔恭维的语气,桓维霖歪了歪嘴角,随即便恢复了正常神色,“林静绵说的,之前是我那可爱又能生养的omega小后爹告诉的他,谁能想到林静绵在人家俩跟前竟比我还得脸?我父亲不会怎么护着我,即使错都在omega身上。”
      邵长庚控了控表情,不让自己的笑看着太假,他劝了朋友句宽心,不想桓维霖摆了摆手后,竟开始称赞他点着珐琅的黄铜领带夹。
      “我晓得你们是亲戚,且我父亲只听那omega不听我......”
      “不过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你明白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没有什么家族谱牒,甚至到现在我都搞不清究竟辈分齿序什么的......”
      “哎呀,长庚,别这个样子了,白灵映是得喊你一声表哥对不对?自家人应该好说话,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让他劝劝我父亲,再让我父亲出面去跟林家人把事情平了。”
      中尉也不推脱,满口应承下来,接着又跟桓维霖碰了酒杯,断续说了些生意和去哪里打牌的事。

      等确定大部分已经筹划得当时,邵长庚特意又选了个除了有些寒冷外大体完美的清晨,草坪在秋日绿茵依旧,自动喷灌装置让水雾四处弥漫,门房甚至请他进去,不用alpha再浪费任何一包烟。
      浅驼地毯上印着几个狗爪的湿印,此外整间宅邸里粗看没什么跳脱的地方。管家模样的老头子请他上楼并给他带路,邵长庚也对这老仆人恭敬,可心里头他倒是更愿意见到曾经帮他和苻宁私通传信的那个贪婪女仆。
      “将军阁下,我很......”中尉正鞠着躬还没完全起来,对方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他。
      “你倒是直接让桓况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
      “阁下,我知道原来的事我许多都做得有欠妥当,但现在我是真心想弥补阿宁,我会正式地向您提出......”
      “对不起,不可能,你该节约自己的时间。”
      “或许阁下对我的出身有所介怀......”
      “你总是海军元帅的亲戚呀。”
      这一句叫邵长庚难以应对,他听得出对方在咀嚼着自己的前行,而后吐出渣子嘲讽,中尉从仅见几面的场合试图拼凑起眼前人的真面貌,但他现在不得不换种预设,也立刻明白自己绝非在跟个单纯的武夫谈。
      “年轻的先生,到了现在你以为我关心的是什么家世出身?我会介意你的父亲是个放高利贷的,而你的兄长在金融诈骗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可你是怎么跟阿宁讲的?在其他事情上你又怎样?”
      “我都可以解释,如果您需要的话。”中尉这下比以往站得都要直,他很想去握住身边带浮雕的椅背,然而害怕掌心的汗让自己打滑,况且将军至今没有请他就坐的意思。
      “我是真心爱阿宁的。”他在紧张之下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觉得这话太老套,太愚蠢且注定没用。“我也会对您有用。”邵长庚终于直接说了出来,为表信心,他索性自己拉开椅子,直接隔着书桌和将军坐到了对面。
      “不知道您是否对宫里的消息有所耳闻?”说话时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于一点,“我想您必定乐意听闻,陛下显然对锦原亲王有诸多不满,不满到命他在先皇神主前下跪思过。”
      中尉乐于见到将军略变了脸色,但随后他却担忧这种变化的方向,如果将军接着夸他一句消息灵通,邵长庚便有把握能对前局走势施以控制,不想对方一言不发,沉着气等他开口。
      “阁下必定在为阿宁的前途深思熟虑,可您总不该遗漏这许多事实,郑天德是锦原亲王唯一的alpha儿子没错,按照帝国法理,锦原亲王是第一王位继承人也没错,但他们在过去和眼下的种种错误,都使得他们自己前途飘摇,何况郑天德的母亲不过是卑贱的娼家,根本不可能和那些贵族出身的皇家情妇相提并论,且您大概也能洞悉今上的态度,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私生子都不可能获得合法身份,如果您不嫌弃我直说,哪怕是让阿宁和冯文昭结亲,对您的益处都更大些。”
      “反正我不需要你。”将军摇了摇头。
      这次邵长庚却不觉得有口难言,因为他已经料到此种答复,“可omega需要alpha,几乎就是出自本能的需要,但反过来讲,alpha在正式选择omega作为体面配偶时,他们肯定想得更多。”他想自己隐晦地逼迫对方认识到了自己儿子的不利处境,同郑天德甚至于是伽阳亲王的纠葛,几乎断绝了苻宁在首都那些高尚圈子里正正经经再寻得另一位alpha良配的可能。
      “所以说,您的儿子需要我,这次真的请您顾及阿宁的心愿。”
      “可我让他知道了许多我知道的事,所以说,中尉,为了不耽搁您的时间,烦请您现在从那椅子上站起来。”
      邵长庚坚持据着椅子,“或许您该让已经成年的阿宁自己和我讲。”
      “请你理解,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愿意为中尉你留些脸面的。”
      “阿宁现在在哪里?”
      “我送他去乡下静养,现在你能明白了吗?”
      “阁下,求求您,阿宁现在脆弱成那样,你就别再逼迫他......”虽然嘴上服了软,不再是争执的姿态,可邵长庚还是不打算彻底低头,他记起在地毯上的那些狗爪印,推测omega大概率仍和他在同一片屋檐下,但只要见上一面,摆开温软的态度必定能有所挽回。
      “您不是您表面上的样子,中尉,我最后就和您说到这里。”

      回程时中尉仍无法在方向盘上蹭干掌心的汗,他熟悉的那段路也因首都修地铁完全隔断了,刺目的大告示个个牌张牙舞爪,汽车们堵成一团,鸣笛和喊叫此起彼伏,他被卡在绕路的车流中,只能一寸寸向前挪,逼迫之下才渐渐察觉到平静的好处,不想去回顾以往的庸碌和瞎白忙活。
      拖了快有两个多小时才算是开到了新地方,邵长庚不得不透过车窗多将道两旁崭新的大白柱子和金灿灿的柱头蹲兽看几看,开进了片摆满车的阔地,他也懒得费心停车,直接拔钥匙扔给应侍。
      眼前这栋楼在城西也算是年轻建起的,门楣正中挂着百乐汇三个明红大字,绕着大门一围,音乐喷泉和花圃凉亭之类一应俱全,尽是亮如明镜的巨幅玻璃撑起门脸来,邵长庚通报了名姓进去后没受得丝毫怠慢,温声软语的少年omega挂着媚笑将他引到了雅间去,他们走得很快,邵长庚也不曾细看大堂里一众围桌而坐的赌客是何等其乐融融。

      “唉呀郭叔,真是恭喜你了,开了这么气派的新地方,我在外头站着都不敢进来了。”
      上座是个黑胖的男人,剃着光头,脸上眼睛鼻子挤在一起,叫人难看出年纪,刚见邵长庚踏进雅间里,站起来便要推搡着中尉坐自己的位置。
      “这是海军的老总来了,快快请上座......”一边和邵长庚互推着,一边还不忘笑着跟周围的的手下介绍。
      “叔,您这可说得我无法自处了,我哪算得上有什么功业禄位呀......”邵长庚晓得对方在客套,断然不会没眼占去上座,被他喊做郭叔的走完寒暄的程序,还是坦然就原位坐定,邵长庚赶在上茶前,殷勤地将备好的礼摆上了桌面,对方还是推脱,说犯不着这些虚的,可再缠一阵还是叫左右替他将礼盒收了。
      “哦,对了,你现在的衔还是中尉?”
      邵长庚见主家来镊来方糖,立马双手捧起杯盏递过去,“是呀,以后往上走不容易着呢......”
      “好着呢,以前我和你爹在海军混的时候,见个中尉都算好大的官。”
      “您折煞我了......”
      例行着寒暄,邵长庚并不急于喝茶,只低头用银勺翻搅茶水,“想来这么多年,就从我爹出事的时候算起,原来的那些人里头,也只有叔您仗义,时常还能帮衬,要不怎么爹器重您呢,就记得小时候还是您教的我打牌,爹还娘讲了多次叫我给您磕头认干儿子呢。”
      对方仍向中尉簇着一线笑眼,从身边女孩手里接过折扇自己摇起来,“亏得你能记住,你可小就学会使坏换牌出老千了,至于认干爹什么的,是千不当万不当的,我呀,当时充其量是你爹手底的喽啰。”
      听得此话,邵长庚缓了片刻才敢作答,“不该这样说,我喊干爹也好,世叔也罢,而今见上面可不都跟亲人一般?”
      “你呀,从小就能说......”
      迎来送往几句,邵长庚又见有个正装整齐的进来,在对方一侧低声耳语了几句,但这显然没让人当什么要紧情况,“小事,小事......”老板听手下说着,不忘朝邵长庚摆摆手,“输急眼了在那儿耍耍死狗罢了,还威胁起我......”
      “但是他说......”属下忐忑支吾,“他自己说自己是公爵,几轮手气不好,非赖咱家荷官换牌,嚷嚷要让警察抓人关店。”
      “那人自称是个什么公爵?”为了显出替对方排忧解难的殷勤,邵长庚主动问起来。
      “挺怪个名号,说是什么酆山公爵。”
      “是了,十足的冒牌货。”邵长庚说完还看向上座主人摇摇头,“上一代老爵爷可没留下合法继承人,恰好老爵爷的两个外孙子我都认识,酆山公爵这头衔就没传下来,突然冒出那么号人物,想想就知道是私生子一类的货色,叔,您随便打发了便省心。”
      “看看,这见识多......”老板说着给属下使了个眼色叫人赶紧出去解决,邵长庚见对面茶杯将近空了,便马上起身去添满。
      “前段时间听说你要成好事了,还是跟个世家贵公子,怎的现在没声儿了?”
      “跟你交个底儿吧......”邵长庚从对方手里接过香烟,女孩马上就贴过来为他点火,柔软的小手蹭过腕部,中尉只是笑笑,吐出烟雾后无奈叹了口气,“好死不死的,人家他爹就看不上我,管你有多少身家?管你是什么中尉还是上校的?那些贵族老爷又什么时候把咱们当人看过?”
      “别这么灰心。”对方不痛不痒地劝了句,带着身子往后靠,眯起的双眼舒展开了些。
      “灰心?不,终究还有很多能做的不是?没错,是有些同样姓邵的高门贵族,找到他们,叫他们把我的名字写进族谱去,简单来说就得这样干。”
      “你为那omega小少爷可真要费不少功夫。”
      “真跟您说的那样,我现在就自个到爹坟头跪着去,干爹,我需要您帮我一把,如果真能成事,下一次,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酆山公爵来跟您还礼了。”邵长庚沉住气继续说下去,“不然您以为我怎么会知道韦家那点旧事?”
      “好吧。”对方向前倾来,把手中折扇合了放下,“你既挑明了,我这长辈人也不好意思打转转,有什么好处?这从开始就得搞明白。”
      “首先,还是老法,就像我在大学时候把那些同学带到您的场子去,再哄着他们借上高利贷一样,不过现在我有把握给您弄几条大鱼,终究钱已不是干爹您唯一看重的东西了,我都看得出来,等那些有价值的人掉进债务陷阱,等他们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您实际上就成了他们的主子。”
      “再者说,等我真娶来了那omgea少爷,他家族的朋友将成为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便是干爹您的朋友。就眼下看,您做的不过是威胁威胁随便哪个欠了钱的败家子,哪怕我扑个空,您的固有利益也不会削减分毫,还请您考虑。”

      随着身后两扇门扣上的咔哒声,邵长庚几乎立刻就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与火机来,“就该这样......”他喃喃道,夹着烟一路抽起来,捎带动了玩几把牌的心,但又总觉得欠缺些什么。
      关于欠缺的念头把他缠到了门口,见几个人站在那边吵吵嚷嚷,邵长庚起先倒不觉得怎样,随后主意紧跟着情况生了变,他笑脸叫这些打手般的人物给自己个面子。
      “韦先生?”他问候了句,试探地看着刚刚几近遭打的那人。
      那人先是没理邵长庚,急着朝推搡过自己的几个啐了唾沫,“对,没错的,我是姓韦。”说着便扬起被酒精涨红的脸,让邵长庚看见上面闪烁的得意神色。
      “或许呢,我该称呼您公爵大人?”中尉笑着朝比自己矮一头的人鞠躬,他看出他是年轻的alpha,看得出他没分量的粗金链子和肩部脱线的外衣,同时邵长庚也记得称谓贵族的规矩——假设面对着位公爵,该叫的是大人而不是阁下。
      看场的更在乎秩序而不是闹事的是哪家爵爷,邵长庚把他们都劝了开,“真是幸会呀,大人。”他作为陌生人,给出了高效率的恭维,年轻的公爵立刻摆脱外在的困窘寻得了身份。
      “那么大人自然是认识冯文昭侯爵阁下。”
      “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肯定在哪里见过呀,你看,我可是公爵......”
      邵长庚觉得这是最近的一桩乐事,然而脸上还是绷住了,“巧极了,那位侯爵正是您的亲外甥,不过您必定来自个大家族。”说着,中尉不嫌麻烦,替小公爵把在推搡中挤掉的钱夹子捡起来,邵长庚留了个心,瞥见里头夹着张大名叫孟成贵的国民证,他笑着只当没见。
      可候着挣足脸的小年轻一转身,中尉便换了种瞧傻子的怜悯眼神,前一会儿他还陈恳地对待显贵新友人,请小爵爷别嫌弃再去雅间打上几圈牌,也正是同时,邵长庚算好了自己该输出去的定数。
      “也别叫你们老板找这人的麻烦了,好好待着。”他低声吩咐出去,“有用处。”
      这时候轮到考虑牌桌上的事,邵长庚才略觉得开朗了些,都说命运和美丽的omega秉性相似,总是偏爱年轻的那边,现在他全当信下了这个邪。
      “将军阁下呀,就让我们斗一斗吧。”中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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