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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真是感谢您这么用心的礼物。”
      段无虞含着盈盈笑意,把钉着小珠的丝绒圆盒递给仆人,仆人双手捧过,深鞠一躬便退下了。
      “我女儿一定会喜欢的。”
      “如此就好,殿下。”萧澄陪着笑道,他心知段无虞口中的所谓女儿并非亲生,而是其已故丈夫玄江王和原配的长女,首都的社交场还未来得及一睹十六岁小郡主的倩影,新消息就传了出来——所有人都见怪不怪,萧澄尤其是这样,他明白里头的门道,富商用金钱换取贵族姻亲,好让自己也流淌起蓝血,不过他还听说,这一回那从海外起家的钱姓富商着实捡了大便宜,其他暴发户们攀上个子爵、伯爵亲家已算是常见,钱老板竟一次弄得为出身异姓王家族的郡主夫人,简直再得意不过,当然,萧澄听过闲碎言语,自个也能猜测出,这钱老板必定下了血本。无论如何,段无虞也不过在二十多岁左右,得了个年纪能当自己父亲的女婿,反倒谈不上吃亏,此前萧澄只在玄江王的大宅里感到暮气沉沉与湿黏滞重,现在是奇怪,氛围多少轻快起来。
      “说起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喝过茶后,萧澄又问,不让自己显得嘴太笨。
      “您别见笑,这种大事我哪里操持过啊?还是看他们怎么筹办罢了。”言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那金贵的贤婿,萧澄再跟着笑笑,并不多问下去。
      此时鸟儿的叫声响起来,段无虞脚边的猫儿警惕地摆出伏趴架势,嘴里还不时咔咔发出怪声,此般状态没持续未久,这只年轻的猫很快恢复懒躺,懂得自己无法捉住栖息在自鸣钟尖顶的报时鸟,段无虞虚着伸手去整理鬓边的头发,闲闲地看了眼钟,“想是天黑了,车子不好开快,小张律师这个点也该来了。”
      听见情人的名字,萧澄紧张起来,再不是说闲话时的心情,“我太担心了,这要是不成,冯文昭怕是......”
      “不管怎样,您就要得到自由了,是不是?”猫儿左右摆着蓬松的大尾巴,段无虞定定看着这处小景。
      “会不会因为这个查封家产,那些可都是我的......”
      “不是我说。”段无虞打断萧澄,“当时您答应的还算爽快,现在操心成这样?讲开来,您也不是全靠着冯文昭和那点遗产呀,如今您哥哥就在岭北行省很得意嘛,不是说那一片风俗极重宗族血缘?您大不了就到北边去,他多少照拂到您?再不济,还不是那小张律师?”
      “这......您说他做什么......”
      段无虞摇摇头,还是浅浅地笑,“没什么,原来算是我看错了张宗旻,没想到,他替您做了这么些事,连暗暗和他爹作对也敢了。”
      猜测段无虞知道些什么他和张宗旻的关系,萧澄不欲再照这个说了,静静品着甜腻的果茶来,等分针再走过小半圈,他终于按捺不住焦急,“我这心里实在是虚呀,您说......”他赶紧坐到段无虞身边去,对方也挥手遣散了侍候在侧的一众仆人,“要是牵连了伽阳亲王在里面,那他们会不会......”
      “您丈夫那些贪赃枉法,抓起来不冤枉啊。”
      听段无虞闪烁其词,萧澄眼前竟是之前所见过的察哈兰殿下,那omega听闻了丈夫的风流密事,嘴上维系着笑,眼底却都是冰冷,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走进一片空茫的迷雾,心跳急促起来,嘴上说的什么也不清楚了,“可......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殿下您可得保护我呀,我......都是您教我这么做的,我只是叫张律师检举冯文昭,但从来没想过去诬告伽阳亲王。”
      “诬告?您要真愿意用这个罪名,那该戴上枷锁的也是张宗旻,然而听你说的我却听不下去,什么叫都是我教的?”
      “那张宗旻他不是......”
      “是,小张律师是曾和棠家的人有来往,我那被族谱除名的小姑子雇佣过他。”
      萧澄忙慌着去擦眼泪,他觉得自己有些乱,抽泣片刻才理出星点头绪,“您说的是棠清于?她......我也不熟悉啊,但......”到此他又哽了哽,继而想起这女alpha和郑天德的冲突,“她像是和锦原亲王那边有些关系......”
      “我们都是omega,我不想看您在婚姻里被丈夫折磨,所以愿意帮助您。”说着,段无虞又去看表,他轻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您是皇后陛下的侄子,您当然有底气,我什么都没有啊。”萧澄内心纠结万状,嘴里不自觉小声嘟囔起来,段无虞听得后只看他一眼,等会客厅响起敲门声后,主人才扭过头去。
      不等再问什么,张宗旻就急切地给了回声。
      “成了。”

      “说了!我都说了!”冯文昭连声大喊着,“我他妈真是恶贯满盈啊!你们拿我做什么,我全晓得......”
      事实上他并没有悲惨地沦落到囚徒的境地,没有镣铐,也没有那些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刑房,可冯文昭喝得有够劲,再加上见到穿军装的心里发虚腿打颤,他愿意这么一直拖沓下去,但闹着闹着却是搞不清是自己在假装发酒疯,还是酒精真的使自身行为无状。
      “我都招了,真的,我睡过人家老婆......”他半跪在地板上,执意抱住某个军官的腰来,急着就要忏悔,“还有呢,你们都听着,我全说......我在我omega表弟十三岁时就把他给干了......你们一准没搞过那个年纪的小贱人,我给你们说,可悲呀你们这些人,工作卖命是为了什么呢?人生一场空啊......”
      “请您清醒,您快些配合,自己也赶紧清省不是吗?”
      无论怎么被劝解,乃至被呵斥,冯文昭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可嘴上偏偏就止不住说胡话,他大可以选择更有尊严的方式,要么义正言辞为自己辩护,要么直接把这帮狗腿鹰犬斥责一番。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活得更好,冯文昭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伤天害理的罪名,他一没拿工程款,二未贪抚恤金,镇压工会和搞掉顽固分子的活他同样没沾过手,难不成要他为泥腿子们服务?伽阳亲王怎么样牵罪到他头上?也很不应当这样。冯文昭都打算好了,如果一旦被问起来,他就准备好好转述苻宁的那些抱怨,连累亲王殿下因为喝壮阳药成为全国的笑柄——在他们共同的情人挨打时,冯文昭真是瞧不起这什么都做不了的王爷。
      他想着想着傻笑出声,不由将桌腿抱得更紧,这让他获得了安全感,好似谁都没法在这儿把他怎么样。
      耳边响着的声音是有人在骂着,他们说他是个无药可救的醉鬼,质疑像他这样的废物是怎么成了官,还商量着怎么搞明白看他是不是嗑了什么玩意儿,冯文昭这会儿想起在动物园看过的灰毛树熊,当时他还不算大,同唯一的朋友段无殃协作逃学,勋爵对树熊大吼一声,想让那小毛团子转过脸亮个相。
      “别烦我了!”现在冯文昭喊给旁人听,几乎要被自己的声音呛住,他开始理解树熊,理解它们为什么总是满脸痴呆愁苦,因为自己总愿意一个人安静呆着而不得,他对树熊终日面对叨扰时的烦躁心通意会,困着也忍着,冯文昭又觉得该站起来给个了解,什么都在晃荡,“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他接二连三冒出怪念头,被念头们唱跳着围住,怎奈手脚照旧粘在桌子腿,有人在扯着他的后领子使力气,竟半天都拗不过。
      冯文昭没感到自己发出了任何抵抗,只是在鼻梁压在木头棱子上的时候,把脖子朝后仰去,房顶上是五个黄亮光点,他笑着看他们,眼睛却痛起来,痛到不得不闭上的程度,等再睁眼时,冯文昭能肯定飘在天花板上的是月亮,耳边也刮开飕飕的风。
      再走出几步去,高低的影子明明灭灭,篱笆似的围了他一圈。
      “你们傻锤子了?把这货拉远点!敢吐到老子车上!”
      骂声又响了起来,他真的趴在花坛的边牙哗哗吐了起来,吐干净,也吐清醒了。之后,冯文昭又被胳膊上的拉力牵着起来,两耳光迎面就过来,打得人愈发感觉真切,茫然起来环顾周遭,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
      郑天德的声音灌进耳朵,他的胃再度反应起来,像是里头有个气口袋被人捏住又放开,冯文昭挣回原处又呕出酸苦的水。
      对方嫌恶地站远,只让两个手下人把冯文昭提住站好。
      “原先和您动过手,这次我就不欠您了......”
      听郑天德继续说话,冯文昭不断点头称是。
      “但您欠我的可海了去了,非得把......”停下片刻,对方再想了想,“得把阿宁赔给我才是。”
      冯文昭勇敢起来,他看着郑天德的眼睛,又伸手指过去,“滚你妈的□□!”
      “我不跟醉鬼计较,亲家表哥,倒是你,还记得把小宝贝在哪里藏娇了吗?”
      见冯文昭梗着不言语,郑天德也没有多生气,“但我知道。”他说着,给了手下眼色,让他们再提着冯文昭往车里去。
      亮黑的车身在夜里却藏不住,银色的小鸟儿立在引擎盖上,他欲扑向它,又给后头拽得狠紧。

      omega就像件礼物般被拆开,睡梦让他呼吸均匀,薄红从脸颊染到脖子,当身上的暖被骤然给掀开,所有眼睛都能看见他蜷缩起的身体。

      一会儿不见起色,甚至于苻宁仍安恬闭着双眼,郑天德扫兴收了手,才去嘲弄给手下抓住的冯文昭,“您能耐大?把个水灵灵的小美人硬生榨干了?”
      冯文昭被拖拽到酒店套房时,大概是因为挨了不少磕碰和辱骂,脑子才算从酒里清灵过来,可眼前又刺进表弟受人侮辱的景象,整间卧房里只有床头的小灯哀哀亮起,突兀得使苻宁惨败瘫软的身体显露出来,他为omega那只丧命犬口的小猫撒过谎,但现在主人和猫的影子交叠,冯文昭浑身打开了寒颤,“别碰他......”他说出来,但声音被上下牙磕碎,郑天德当他怯懦不敢作为,愈发为自己满意,非得弄醒苻宁才觉得有意思,对待omega他从不缺手段,特意向着那段光滑的后颈张开嘴,牙齿用力刺嵌上去,咬破散发香甜的腺体。
      苻宁在这一下后,竟也没有立刻尖叫,先泄出双唇的反而是阵阵喘息,他依旧没到完全摆脱昏沉的程度,只是冯文昭希望他不要醒着面对一切。
      “你为什么非要对他这样?”
      他再试着问,对方就不再理了,“狗杂种!畜生!”冯文昭愤怒着喊了开,被这样一激,郑天德放开尚醒不来的苻宁,过去又是对着持续叫骂的冯文昭踹出窝心脚,可冯文昭爬起后仍是大骂不止。
      “你等着遭报应吧,恶毒的私生子!妓女的臭种!”
      被两个壮硕的alpha押得动弹不得,他好赖还长着张嘴没被堵上,“有种你就杀了我!你别碰我的阿宁!我要把你宰了!”
      忍无可忍的郑天德吼着骂回去,像是觉得光骂不够,又掏出木仓来——在现在倒像是平常举动,顶得冯文昭的后脑撞到墙上碰响一声。
      “你给我看好了。”
      咬牙撂下这句,郑天德立即折返回去,揪住苻宁的头发将人整个拉下床,又狠地把omega往地上一摔,恰让冯文昭看清整片惨相。
      地板上仍残散着各类碎片,苻宁也仍是迷着,胡乱朝空气伸出手去,很快连这点力气也耗光,只得瘫回冰冷中再蜷起自己,他几次被弄起来,几次却都软软地溜出掌控,总这样郑天德也烦了,自己拉过张宽大沉重的椅子来,再从地上捡起乱撇的衣物斯开成条,捆牢苻宁的前臂在扶手上,冯文昭再骂他不得好死什么,他只放手下去打,这样不过两次他就为自己祛了聒噪。

      “阿宁?”他叫了声,见omega照旧是糊涂样,便不客气按住握柄用力推送,苻宁被压在软面椅背里的脸挣扭起来,呜咽声渐渐大了,冯文昭一时竟不敢再看,那随从蒲扇般的打手压在他头顶,让他嘴上也不敢造次。郑天德却是高兴,知道好时候到了,拔出玩意来,也不在仍没怎么见水,自己蹲低下去,抓着椅子扶手倾身往前,在苻宁的耳畔颊边凑去。
      “你表哥把你送给我了。”他紧贴过去,又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苻宁的反抗,“冯文昭那个烂怂只是玩你,我来娶你好不好?”
      然而苻宁根本没机会回答,且哪怕是清醒过来,郑天德也捂住了他呼救哭喊的一切可能,alpha同时得空分出另一只手为自己行事方便。
      “畜生!你放开他!你这么对他又什么好处?”
      冯文昭仅觉血气涌上脑子,不管不顾再厉声骂开了郑天德。
      “你要是悄着,那就我快活,阿宁也得趣......”郑天德说话时看也不看冯文昭,苻宁想是也渐渐退了药力转醒,身子扭耸着乱晃,想逃脱出去,但没法说话,无奈只是一次次把自己的身体碰到身后alpha的硬挺去,“看他多会?要你搭救吗?但如果你喊得太过了,把雅兴给喊坏了,那我没办法,只得辛苦这两位兄弟再......”
      “表哥......求你......”苻宁已说不出什么了,整个地崩溃下来,他已经被撕裂开来,alpha的信息素骤然痛击到四肢百骸,可实在是太过惊恐,浑身都是僵硬,渗出的血点点滴落,苻宁的哭声全被捂住,他怎么也想不到再被这样对待,疼痛猛然搅碎意识,腹中像是炸开了一把钢钉,等郑天德在内腔完事后再抽出,苻宁才缓过了一□□气,可他的脸依旧给alpha死死按进软垫,他是在是不懂自己怎么就活该成这样。
      苻宁再想不下去了,肠胃全绞在一起,加上被alpha的信息素摄住,即使全身僵痛也难以自救,他惊惧着分毫不得动弹,木木地由郑天德解开手上捆绑,松开后却使了支撑,仍是软溜到地上去,再不幸给碎瓷片扎进手掌,这点锐痛一刺,苻宁本能地摸到更大块的花瓶残骸,奈何他手上还来不及做什么,郑天德就察觉到了危险,空档间也对付得了个omega。
      随后苻宁甚至弄不清alpha都怎样打了他,自己像是撞上了床柱子,又来回挨着耳光,“去死吧......”他终于说了出口,更让郑天德确认自己的猎物刚刚已经准备好了反口咬人,随即omega的身子被重重砸向床褥,跌进嗡鸣的空白,一时什么都听不清了。
      看着表弟反复遭受虐打,冯文昭再是受不住,“郑天德!你会杀了他的,你......你......”说着声音却愈来愈低闷,像是完全打开了与自身软弱和平共处的新局面。
      “我?我怎么?要是不让他怕了,不给这贱货打服气了,我以后怎么做他丈夫?”说着,郑天德像是嫌苻宁躺着太舒服,又给人提着扔下了床,他捡起原来那把枪指向冯文昭,“还有,我不是叫你悄着吗?”
      “世子邸下!”冯文昭凄惶地开口,摆正自己的膝盖跪端正了。
      郑天德闻言先是一愣,撇下手枪,刚准备踢到苻宁身上的脚也收了回去。
      见对方脸上溢出笑容来,冯文昭才捋直了舌头,忙乱地整出说辞来,“求求您,求您仁慈,阿宁他年纪小不懂事,饶过他这回,以后我必定唯您马首是瞻,您仗义搭救我这次,想必有您的用处......”话是这般说出来,但冯文昭只焦急地看着瑟缩在地上的苻宁,脑中似乎比喝醉时还纷乱,他这会儿根本理不清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些政治和权力、派系更是全混沌在一起,冯文昭唯一想做的便是让表弟少受些折磨。
      “知道你为什么给犯进去了吗?”郑天德像是心情大好,翘起腿坐在床上,又从地上拉起苻宁来搂到怀里玩弄。
      “.不......”
      “那我要你这蠢货有什么用啊?冯文昭,哪怕你是只杂鱼,现在也不是你搅浑河水的时候。”
      “世子邸下深谋远虑......”
      “我是没有合法身份的私生子,你鬼叫什么世子?”苻宁被弄得不断发抖时,郑天德却微笑着,平静地讲了句实情。
      冯文昭恐对方再将苻宁怎么样,说得愈发急迫,“但您总会是的,今上陛下的继承人,最为合情、合理、合法的就是您的父亲锦原亲王殿下,而在未来......帝国的未来得被确定下来,我们会需要一位皇太子......”
      “可你的主子不是伽阳亲王吗?”
      “他是个纯正的废物,他还......他还有一窝子混种,人们喜欢皇室的纯净血统,国会也得重视老百姓们的好恶......”
      “您喝的是什么酒?生出这些个远见来?”郑天德装着对冯文昭不屑一顾,但他的笑脸始终没有消去。
      再看了眼表弟,冯文昭只觉得自己心里抽痛,“世子邸下,您必定需要身份配得上您的配偶,一位纯洁干净的omega......”
      郑天德仍是笑,这次却再狠起来,将苻宁掐着脖子摔开,后再向冯文昭发问:“你知道君主最要紧的本事是什么吗?”
      “是仁慈。”冯文昭跪下低着头回答。
      “不,是分享,他们必叫持剑执枪的人都得到好处,皇上也得和议会和军队分享权力,您该明白?我们都要以之为榜样。更何况......你看阿宁这烂脾气,也该学着讨更多人喜欢不是?”
      冯文昭再是绷不住满面敬畏恭顺,“你要干什么?”
      “我早说过了让你安静,谁想你说了这么一大堆。”

      后半夜的时候,冯文昭的确被抛给了半点仁慈。郑天德不想自己看戏时,总有谁在旁边嚎丧,因此他将冯文昭提溜到了套房的门边,像是准备放生只旱地王八入海,外头是仍旧明亮宽阔的走廊。
      “往后您就待在家里享清福好了,走吧您,阿宁跟着我就别管了。”
      他软着双腿走出去时,苻宁没再被捂着脸或是被掐住脖子,但已经连哭也没声响了,那张四柱床嘎吱摇个没完。
      冯文昭全身都悚着,觉着自己从未如此醒黠,也绝无经过如此混沌,在他走出酒店以前还遇到过不少人,衣着光鲜的贵客,他们带着衣着光鲜的猫狗,只穿黑白的服务生见了谁都很客气,他们一个个迎面走来,让他觉得世界仍是以往的庸俗正常,他被看在他们眼里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接受了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所以这些人才免于骤然直面疯癫,冯文昭想了又想,不觉已走到了马路上,后头的车响了响喇叭,他赶紧给闪身让开。
      天色已晚,但路灯霓虹和月亮都极尽明亮,他脚上麻木缓行着,只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的残酷中死掉,好在到了段没有光亮的暗巷子,巷子尽头也没有通途只是杂物和垃圾,冯文昭逃也似的躲进去,瘫坐在不断有老鼠跑动的地上哭了起来。
      发生在周围的事已全然超出了理解,冯文昭也绝掌握不了它们,他只是想出几个重要的人物,而后却既算不出什么动机也没有什么关联,在公学里他逃过个把月的课,谁知一回去就被发了卷子考试,那科大概是数学,纸上铅印的东西都像是由鬼胡画出来的,现在的感觉也差不离。然而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父亲活着时就说他不是官场那块料,冯文昭不敢想的只有苻宁,他情愿郑天德直接朝自己脑门开枪,或是退一步,把他打昏过去——让眼睛暂时瞎掉,免过去见omega是如何同时应对另外两根粗硬的玩意。
      一窝老鼠正在旁边对着发霉的面包大快朵颐,听着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冯文昭再用力咬下自己的手臂,悔恨自己过去的一切行为,近来见到的尸体们全到挤向眼前,这次他失了呕吐的冲动,只静静地与他们共存,事情并不是件件都有道理,萧澄的胎儿说话间就停了心跳,恶狗只一口便让活泼乱跳的小猫毙命,平静的水面下也不知潜着多少枉死者,他只是见到了这些,却给不出什么解释来应对。冯文昭再返观他自己,便想好了去戒酒,想好了找段干净的河跳下去,哪怕水再凉他也非死不可,郑天德还承诺请他列席婚礼,可之前他又做了什么来阻止这发生呢?他骂了那个人渣——往日也骂过无数遍不算稀奇了,然后他却屈服下来,同郑天德讲起了道理,即使闭上眼再闭上嘴都比这样好,冯文昭痛苦中恍然又体悟到自己错失的机会,一度他全为愤怒支配,气势汹汹地去赌场要砸烂那私生子的狗头......正思忖间,一灰一褐两只老鼠在眼前打斗起来,冯文昭从未像今时这般憎恨暴力,直接伸腿把两鼠全都蹬开,他再续思维,琢磨着首都的皇亲贵胄们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和这些阴沟鼠辈一样彼此撕咬。
      “咬死吧......都咬死吧......”心里怀的恨发作出来,冯文昭扶着污腻的墙站起来,却又是一个不注意,脚底打滑,撞上了老鼠们栖居的破烂堆。
      路过的人哪怕注意不到暗巷里的腌臜,也足以被他弄出的响动吸引,当冯文昭是无家可归的疯子正冒出癫狂劲,因此没人在这个当儿口打搅他。冯文昭当然看得见那些不断掠过墙壁的影子,也知道他们害怕他,“我要宰了郑天德!”他因此从污秽的老鼠堆中再次生出这心来,总算是再度站起。
      此时他对苻宁的那些仇恨和恐惧消散殆尽,冯文昭觉得就算他们两个一起去死,也不能叫表弟让郑天德拿在手里,但很明白,他又收拾不动锦原亲王的私生子,于是又来了新一遭悔恨,他悔自己不该在赌场没有从棠清于手里把那柄短管冲锋枪接过来,女alpha倒不像是没胆子动手的人,冯文昭现在能感觉到必存在些什么制衡,让仇家们不得不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只是他同样搞不清这组仇恨的由来。这次见老鼠靠近时,冯文昭没去下脚踩,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幻想起自己把郑天德和另两条恶狗全都轰成筛子的模样,再不打算窝在此处,冯文昭打算挑个没人路过的时机窜出去,他盘算出了个大概,宁可附到那被本家驱逐的女alpha身边,也不和郑天德再有什么清闲。
      刚站会有光亮的世界,两个勾肩搭背的醉汉就指着他哈哈大笑,冯文昭虽恨也不再生事,路灯把他的脸照得大亮,刹那间他又愣住了,只是亮晃却全无暖意的光像是把他冻住,重想迈步时,刚刚与他擦肩路过那人竟折返回来,正中对着脸就给了冯文昭一记直拳。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又记起此处离酒店不算远,治安不至于太乱,还怕是郑天德又怎么不痛快了派人来杀他灭口,冯文昭本能地骂了句,随即见血便头晕,再叫人拖着衣服拉进才出来的巷子,不由他再分辨身边,一通老拳便接连地、结实地落下来。
      “哥!哥!我错了......您......”冯文昭抓紧抱住头喊起来,“您就是要弄死我,也......也赏我做个明白鬼呀!”
      原是罗耀祖那日撞破了邵南云与他人奸情,怎奈内心早就离不开omega了,再是道歉送礼物纠缠几日,尽月工钱都搭了进去,却是再见邵南云一面都不得,回到家去便是怨恨自己母亲横插一脚,去酒店锅炉房再上工,可再见不得绅士老爷们的嘴脸,集会的酒馆里,也不知是遭了什么,他熟悉的领导人甚至是平素活跃的都逐渐换了脸孔,没人再承诺未来给他们,只有不知哪里来的酸学生,架起眼镜来,叨叨尽是新名词和照本宣科,罗耀祖去做工,一是为了家中变故,二是实在不喜欢在学校排倒数还要受□□责罚训诫,谁料好不容易寻得了个地方使自己有点用处,到头来竟还是念书,他空有一身力气被场子冷落了,将无偿供应的麦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上晚班去还是给酒店锅炉房的头儿骂了出来,正是落魄烦躁的时候,竟撞见曾送邵南云下车的人,罗耀祖根本不可能放过,课见冯文昭这样软骨头,正着力狠揍他的也停下了手。
      “妈的,omega全让你们这种禽兽给祸害了!”他骂完还朝冯文昭啐了一口。“去糟蹋我的南云?是不是你这狗?”说着说着气越大,又忍不住上去抓着冯文昭的头发在墙上碰了几个响。
      “不是我啊......”
      “我他妈看见你的狗脸了!”
      “我只是个司机!”冯文昭受不住打,但挨打逼得他比平时更活络脑子。“我......我只是替老爷开车接送那omega!”他在头痛欲裂和鼻血横流的时候,甚至看不清罗耀祖的脸,脑中只有那月光下的银鸟骤然切进来,冯文昭明白站在郑天德车子引擎盖上的不是普通鸟儿,而是鹰隼,古代皇室为了这些高效的猎手,不惜同山林湖水间的部落发动战争,现在这种几近灭绝的猛禽被赵家人作了自己的徽记,所以,哪怕那辆车子再是笨重老气,郑天德也要开着它耀武扬威到冯文昭跟前,现在冯文昭想起车子,接着迅疾地编出话来救自己免于皮肉之苦。
      “我也知道我们老爷不是个东西呀,但我还要养家糊口没办法啊......”
      “那南云......”听罢,罗耀祖马上松了手。
      “那个恶棍强迫omega们,他喜欢挑中学生、处子,我不知道......但你的omega不知什么时候在街上让人看上,而后强绑了去的,他还会给钱去羞辱omega们......”
      罗耀祖却是再不敢听下去,转身就对着坚硬的墙壁拳打脚踢。
      “现在我再想想,啊对......咱们是见过的,你的omega,他......开始那会儿完全是绑架逼迫,我听见过他哭,然后我们老爷,他那个恶人,他骗omega,就说......说只要听话就娶他,让他荣华富贵......”
      还没编排完,冯文昭再遭罗耀祖重拳,他直接倒地,几乎不省人事。
      “你那狗屁的老爷现在在哪儿?”罗耀祖揪着领子拽起冯文昭的上半身。
      “就......”冯文昭吐出流进嘴里的血,“他就在华园酒店,但,他有保镖,还有枪。”
      “正好,老子也有枪。”
      冯文昭抚着自己的胸口顺过气来,“那好,那极好。”说着他又忍过一波疼痛,“我......我帮你把他弄出来。”

      “怎么,还惦记着呢?行了,行了,你想上就去上,反正以后也挨不着了。”
      他只把眼睛看向地毯,上面趴着葡萄藤和黄鹂鸟,而苻宁伏趴在床上呜咽不断。
      冯文昭强装出来,当自己是个全瞎子,“世子邸下,只是您那辆车?”冯文昭镇定地应回去。
      “我父亲送给我的,怎么了?”郑天德停了动作,狐疑起来。
      “在那之前,陛下把那赏赐给您父亲?”
      “你哔哔叨叨想放些什么屁?”
      “如果是御赐之物,那要是毁在您手里,岂不要担上大不敬的罪名?”
      “可恶!你说什么呢?”
      “您的车给人砸了。”
      这下冯文昭惹得郑天德急眼了,立马穿好外套就要出去,苻宁好不容易被放开,揪起被角蜷缩成一团,冯文昭当即就想扑过去护住表弟,可想不到郑天德竟不由分说地把他这通风报信的人一并挟走。
      “让我去看看阿宁......”
      他连声哀求,郑天德却不可能把omega看得比御赐的轿车重要。

      “混账啊......”
      郑天德一见车子的惨状便脱口而出,他甚至一时不太敢上前去。前风窗像是结其了层层蛛网,但这还不够,四块侧窗个个成了破洞,像被猎枪击中的怪物正恼羞成怒大张开嘴,划痕和凹陷布满引擎盖,神气展翅的猛禽被打得歪过去。
      酒店的保安们正死死把罗耀祖扭着控在一边,郑天德逼着自己再去看看,望见掉在车轮边的铁锹,立马就知是凶器,手下拦了拦他却没用,郑天德直冲到罗耀祖眼前咆哮起来。
      “疯逑了!砸老子的车!老子惹过你吗?”
      但立即他又觉得事出蹊跷。
      “谁他妈的让你干的?”
      逼问着又实在是气不过,对着罗耀祖连打带踹,但不想对方竟哼也不哼一声,梗着脖子抬起头死瞪过来,半句话都没有。
      “你这怂哑巴了?你敢惹老子现在不敢说话?是不是棠清于那个臭娘们让你来的?她还会干什么呀?赌狗一条!就想陷害老子是不是?”
      被连打带骂整了一通,罗耀祖还是一句话也不回郑天德,却是冯文昭在一旁先慌张了,一个随从总是试着去让自己的主子冷静,另一个正拽着冯文昭的胳膊,他逃脱不得,再别说救下苻宁来,更实在是怕再叫郑天德发现自己在背后的挑唆。
      那边罗耀祖让酒店安保们捏着,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奋力挣扎,安保们也随着放松手上力道。
      “不说是吧?”郑天德再问仍无回应,手下再是劝他暂且别闹大事,他还是要掏出枪来恐吓。“你要是不承认是棠清于指使的你,老子有枪也不给你个痛快,我非得把你身上的骨头一块块打碎......”
      冯文昭也是吓得发抖,似乎自己腿上的骨头已经碎了,他偏过头去,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他甚至觉得该自己动手把舌头割下来。
      而另一边,却是酒店安保和自己手下两方都在苦苦劝着郑天德,正叫罗耀祖瞅准了脱出两条手臂来,再是一头扎过去把郑天德撞到在地。
      “你竟敢......”郑天德猛地仰面摔倒,撞得后脑勺生疼,可再不等他爬起来说完句整话,耳边就炸响两声,子弹推着他的身体后退,再和着血和骨茬瘫下地。
      “杀了他!杀了他!”郑天德捂着自己肩膀上破碎的血肉大喊起来。
      冯文昭立马被放开了,一个手下急着去察看主子的上是,另一个以把枪口指了过去,酒店安保立即从后拥上去,扯胳膊揽腰制住罗耀祖,混乱中又是几枪朝着夜空打上去。冯文看得傻了,他怎也想不到真会如此,哪怕是罗耀祖在扣动扳机前也料不到,原本他以为一柄没有子弹的军官配枪就是废铁,再加上邵南云为这个嘲讽了他,更觉得碍眼,在啤酒馆里听人说有个老头什么玩意都收,便干脆想着换些钱算完,但他当时喝了酒,脑子不清楚,人家见他掏出空枪来,还当是要配子弹,于是罗耀祖迷迷糊糊间瞅着老头子摸出油纸包来。

      “这些要贵些。”老头说道,拿着邵长庚曾经的配枪在手里掂量,“海军厂子又贼又黑,恨不得一型枪配一型子弹。”
      “您要是不要?”见人只是盯着油纸包傻眨眼,老头不耐烦起来。

      “杀了他!”
      郑天德已是痛得满脸冒汗,现在他同样不耐烦了。
      随从将罗耀祖挣扎中掉落的枪踢进道旁的草丛里,就要从酒店安保们手上扯过人来,但立即又是血雾从手臂上弥散开来,冯文昭回过神去再看时,那随从持枪的胳膊已是断了大半,血糊着只又白丝丝的筋牵坠在露出肉的骨头上,鲜红的血溅了罗耀祖整脸,这骇得冯文昭惊叫一声,赶忙避着血腥向一旁跑去。

      “都不许动!”
      他已跑进了块没有灯照的暗影,听着生生厉喝也不敢不停下脚步,建筑门框边沿把冯文昭挡在后头,然后他便看见荷枪实弹的士兵们,雪亮的刺刀围成一圈,折出月光凄蓝冷清,他还能看见更多,郑天德给士兵们捉起时半边身子皆是暗红,罗耀祖也给拿住,被押着向前去时,近了郑天德还要挣扎着踹几脚。
      冯文昭不敢出声,也不敢喘气,而后黑月将月亮遮起,他脚下软绊着往室内走,枪响和变故已在酒店的大厅的金色圆穹之下聚集了成堆不安的人群,他们再见冯文昭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躲瘟神般分开条小路让他过去。
      他又进了电梯,看铁栅栏围住自己。
      “阿宁......”再进那屋里时冯文昭声声唤着表弟的名字,但周遭是死般寂静。“阿宁,你不会再被......有我保护你......”他再说着往更里处走,连自己都快哭起来。
      可当做好了一切准备,冯文昭只在床上见到精斑、血点和横躺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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