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蒜花》饲养员007

7、第七章

　　小兰先一步看到了那封信的内容。她趁我们都不注意，自己跑去了阁楼上，在我的枕头下面，翻出来了那封信，拆了开来，然后她面色铁青的把我叫上了阁楼，把信摔在我脸上，愤怒的说：“你还说你没有勾引潭江，你还说你不喜欢他？那这是什么？你怎么解释？”我捡起那封信，不长，就一页纸。
　　粉红色的信纸，上面短短的写了几段话，我匆匆扫了一眼，大意就是他不喜欢小兰，小兰太粘人，让我不要误会他，以及他喜欢我，觉得我好学上进，并希望我也能喜欢他，在一起。如同被雷劈一样耳畔轰鸣，潭江，你要害死我吗？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收到情书，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是以这样的方式。“你这个小骚*货，平时还装得跟什么一样，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不喜欢潭江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勾引他吗？难道是他在勾引你？”小兰恨恨的骂，口沫飞溅，然后她气愤不过，狠狠的扇了我一嘴巴。
　　“兰姐，我真的没有勾引他。”我捂着脸，但是这辩驳显得很无力。“你准备滚蛋吧。”小兰愤怒的说。跟着上来的慧慧也看了那封信的内容，她显然也无法替我说些什么，好像是在开脱一样，而且，连慧慧，也用一种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显然她也误会了以为我跟潭江有什么，她对于三番四次提醒我之后我还犯这样的错误感到非常失望吧。
　　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对我，我也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店该怎么办，即便我要把几乎所有的工资都给叔叔，我也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重新找工，自从叔叔把我教给谭叔，我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饭店半步，甚至我一个人出了门大约会找不到路回去。
　　我闭上眼睛，最初离开村子那种暴风中浮沉的感觉又来了，如此的强烈。小兰对付我的方法，很简单，很直接，很有效。
　　她告诉老板娘，我私下里卖东西给客人，但是趁没有人，黑下了钱。钱是老板娘的命脉，她坚决不会允许有这样“中饱私囊”的事情发生，不允许有这样的人留下来。我百口莫辩，我确实给郭燕煮了面条，也确实没有收到她的钱。小兰知道我没有收到钱，可是她说我黑下来了，老板娘自然愿意相信我收了钱黑下来而不是我根本没收到钱这么傻。
　　她只说：“你明天就收拾东西走吧，你叔叔那边，我们也没办法，你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我们。”谭叔在边上，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大约这是作为小工的大忌，犯不得的。我红着眼眶走出前台，谭海站在厨房门口，他看着我，说：“跟我去江苏吧，反正你也没有地方去。”
　　我们村子里的贫穷，不但被拐走的女孩子们不愿意回来，就连生养了娃儿的妇人，也会经不住诱惑扔下孩子跑掉，于是有一个“跑江苏”的说法，谁家媳妇儿跑江苏了，人家便会说这个媳妇儿不能吃苦，贪图享受，似乎江苏对于他们，像是天堂一样。
　　谭海认真的跟我说：“反正我也不想干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江苏找工作？”我心里想，现在也轮到我“跑江苏”了么？
　　我看着谭海的样子，平时吊儿郎当的人，用这么难得正经严肃的口气和表情，跟我说话：“跟你去江苏？我没有一分钱。”我想起最实际的问题。
　　“我有，我平时的都存下来了，我带你去。”谭海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我竟然有一丝心跳加快的感觉。
　　管他呢？这里还有什么好值得留念的？就算留下来，也不过五十块钱，还要挣钱给叔叔娶老婆。在那一刻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我就突然有了管他的，走就走了的冲动。
　　“什么时候走？”我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现在就去买票，买到今天就今天走，买到明天就明天走。”谭海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激动，兴奋，我说不好那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对新生活的那种期待，比起我只有暴风里浮沉的不确定感，确实感染了我，我点点头：“好，我跟你走。”
　　潭江也许是真的想要跟我处对象，也许只是图新鲜玩一玩，他生长在这样备受宠爱的环境，说一不二的家庭，他不知道别人辛苦挣扎的艰辛，也许他只是跟小兰处腻了，想要换换而已，也许他在学校也还有不同类型的对象，但是他玩世不恭不负责任的一封信，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谭海去取钱买票了，我回到阁楼收拾东西，一个人在昏暗的阁楼里，我才冷静下来，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谭海家里也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一直在这里工作，也说因为他爹妈的关系，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他怎么跟他爹妈交代？
　　但是他已经去买票了，容不得我再反悔。来的时候两件衣服，走的时候还是这两件衣服，妈妈去世的之后，我们家的户口本一直在我叔叔手里，幸好那个时候，还不需要户口本身份证买票。潭江的书，我都放在了床上，一本没拿。谭海去了没多久，拿着票回来了，当天晚上的车次，我看着谭海亮晶晶的眼睛，严肃的问他：“你走了，你爹妈怎么办？”
　　谭海晃晃手里的信封：“我给他们写了封信，说我去找同学了，安顿好了再联系他们吧，好男儿就该走四方。”他急促的催我：“我们走吧，我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在车站了，我们现在要去汽车站然后去市里转火车，你快一点。”
　　我横下了心：“你先走，我从前门走，你在街口等我。”我还要去跟她们告别，大概老板娘还想要检查一下我的包裹呢。小兰送给我的洗面奶，我没用过几次，放在了她的床头。我走的时候，慧慧站起来，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我想了想，觉得不是你的错，他一贯用这招的，你以后自己多保重吧。”她朝老板娘努努嘴：“她这边，你也知道，犯钱上的事儿，没的谈。”我刚想说我没收到钱，但又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走到小兰面前，她别过脸去不看我：“兰姐，我走了，谢谢你这段日子照顾我，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当你好朋友，好姐妹；那个事情，我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如果你以后真的跟他在一起，会很辛苦。”小兰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谭叔谭婶，那我走了。”谭叔递给我五块钱：“给你坐车回家。”谭婶狠狠得瞪了我一眼，我却坦然的接过那五块钱：“谢谢你，谭叔。”他挥挥手，我再次看了一眼小兰和慧慧，转身离开了饭店。
　　远远的，我看到谭海站在街口焦急的张望，一看到我过来，他高兴的拉住我的手牵着我往前跑：“怎么这么磨蹭，车都快开了。”我低头看看被他拉住的手，没有挣扎，跟着他，我们一路小跑到汽车站，拿了谭海的行李，坐上了最早的一班车去市里。
　　“给我看看火车票。”我坐在中巴里有些五味杂陈，不知道是期待，兴奋还是恐惧，或者每样情感都有，我需要找些事情来分散一下焦虑的心情。粉红色的一张小纸片，写着硬座，我看看价格，吓得差点票都脱手飞出窗外。
　　两百多一张！这么贵！我偷偷看了一下谭海，他依旧在兴奋状态，我赶快把票收好还给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这算什么？这么多钱，我以后怎么还他？我摸摸自己的口袋，只有谭叔给的五块钱。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妈妈说过的，不能平白无故受人家恩惠。这下可怎么还！“谭海，火车是什么样子？”“很长，一节一节的，好多好多节，跑起来呜呜的。”谭海比划着跟我说。“那你坐过火车吗？是什么感觉？跟汽车一样吗？会晕车吗？”我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谭海摇摇头：“我也没有坐过，晚上上了车就知道啦。”
　　“谭海那我们下了火车该怎么办？”我又问。“我打电话跟同学说好了，他会到火车站接我们，他会在他打工的厂里给我们找活路，去就好了。”谭海一脸向往。事后我回想，为什么我当时那么冲动的就跟谭海走了，要是谭海中途不管我了把我扔下了，我该怎么办？我竟然完全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问自己，在那一刻，为什么那么信任谭海？
　　也许是他站在厨房面前跟我说那句话的严肃神态，也许是我被赶出店里急需要找一个救命稻草，也许是他一概往日的嬉皮笑脸，对未来那样期待的神情感动了我，但不管后来的事情如何发展，在那一刻，我竟然全身心的信赖着他，把未来，维系在了他的身上。而我们，甚至连朋友都还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