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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雪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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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二十二年,帝诏北征,三代隐忍,三代积蓄,毕其功于一役。
秦军行军急促,顾煊到了军中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因此行军数月,他竟未有多少同顾煊说话的时候。到了安西,同施大将军见过礼后,他们便随之入帐商议军情。
此战筹备已久,大军到来之前,安西诸将便已就战局进行多番推演,如何行军,施承毓早已胸有成竹:“出天山,分二路,于龟兹歼敌。”他看向秦治,“晋王以为如何?”
他乃监军,施承毓事事皆过问于他乃是敬服之意,若他有自知之明,此处便当顺水推舟应允,如此皆大欢喜。然他虽不通军事,但昔年为讨秦赫欢心,也曾细细研究过他北征方略,其间细节,时隔数年亦记忆犹新。“将军所言,固为上策,然本王忧心鞑子多骑兵,而我多步兵,若出天山,恐鞑子以骑兵消耗兵力,令我进退维谷。”
秦赫北征之时他为监国太子,前线军报便曾提及过天山时鞑子曾回马迎击,秦军坠落山谷,一时死伤无数。他所说有理,但毕竟是未有眉目之事,众将一时皆踌躇,连施承毓亦紧锁眉头,在思忖要不要听取。
“晋王所言极是。”帐内缄默之际,顾煊忽然开口,他走上前,提剑指向沙盘,道,“山间行军,本多险境,鞑子狡诈,若锐气向前,恐中算计,慎之又慎,又恐错失良机,功亏一篑。”
“那当如何?”
“屯兵城外,且杀且诱,待敌疲敝,擒贼擒王!”
“亦为良策。”施承毓赞许道,如此便是采纳此计的意思,屏退众人后,他看向顾煊,长叹道:“我本以为你报仇心切,反而操之过急,不曾想你长进这样多。”
“正是因为我想要报仇,才不愿由我为心绪左右。”顾煊握紧拳头,狠声道,“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愈想雪耻,我便愈要冷静------万不能再教自己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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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顾煊所料,屯兵城外按兵不动,又频频以军资器物诱之,秋风渐起,鞑靼终于按捺不住,越过山脉试图掠杀,初时行军顺利,秦军兵卒四散,鞑靼乘胜追击,至城外数十里时却再难前进半步,而先前散去的军队已经重新集结,虎视眈眈。
前路阻断,已成合围。“杀!”顾煊霍然道,他策马而出,冲杀入阵,周遭士卒皆高喝聚于他身侧,乐为之死。
他所过之处,鞑子皆溃散不成军,秦治居于高台,遥遥望之,亦觉周身热血沸腾、直恨不得提携玉龙为君死:这样的英姿,这样的风采,他前生未能得见,此刻见过,便再难以忘记。
初战告捷,而后掩杀鞑靼数十里,终于于天山脚下追到巴嘎赤那汗。“我记得你。”那人阴沉地盯着他,穷途末路之际目光也难掩贪婪得意,“这两年我很想念你,你也盼望这一天吧,无时无刻盼望能手刃我......现下是时机了。”
“你也值得我牵念?”顾煊反而讥笑,“我当手刃你,是我身为主帅,理当领首功,同前事有和牵扯?”
他抬手,一剑砍下了巴嘎赤那汗的头颅,而后策马回师,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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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秦军连战连捷,至狼居胥山下方收兵。一战功成,可歇数年烽火,上至主将、下至士卒如何不为此欢歌?
篝火月色相映,此情此景,当做诗赋传世。秦治提着酒,看顾煊于士卒中且歌且舞,身姿说不尽的飒爽风流,有人敬他酒,他也一概应下,仿若不知醉意一般照单全收。
纵使他酒量好,也不该喝这样多。秦治锁起眉头,上前半是玩笑、半是强制地将顾煊拉下来,离了那喧闹场景,顾煊一下弯倒在他臂弯,竟是站也站不稳了。
“阿治。”他叫他的名字,吐字竟然还是清楚的,“此战,我们赢得漂亮,等到回京,你就可以做太子了......你开心吗?”
“开心的。”秦治柔声说,他早已将帝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一想到顾煊为了他如此拼命、殚精竭虑,这太子之位也显得更宝贵些,“再高兴,也不要喝这样多的酒,快回帐中歇息罢。”
“你不明白我在想什么。”顾煊喃喃道,他停住脚步,仰首望着天际月色,半抬的脸孔轮廓如玉雕般精致无俦,“我杀了他,毁掉了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对我做过的事,我,我再也不用怕,我什么都不怕了......”
他跌倒在沙地中,却也不想着爬起来,只是将脸埋在飞扬的尘土中,极低极低地抽泣着。秦治心里五味杂陈,前生顾煊回到长安后阴郁尖刻至歇斯底里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那个顾煊从没有手刃仇人的机会,或许他一生都没有如此放肆地哭泣过。
“是的,你什么都不用怕。”他亦跪倒在顾煊身边,轻轻贴着他的脸颊,吻着他浓黑的鬓发,“一切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我,我会保护你的,”
他知晓顾煊并不需要别人的庇护,可这并不妨碍他向他许下誓言,尽管顾煊未必会给他回应。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顾煊有反应,知晓他是真的醉死过去。
他抱顾煊回了帐中,替他擦干净脸上的尘土,月华如水,静静倾溢于他秀美的脸颊,酒后的绯意隐隐浮现,仿若细细描绘的釉里红。
他着了魔一般凝视着他,心中疯狂的欲望愈发按捺不住:他想要吻他,占据他,像是在江南的那一次一样,他可以不要盖世功业,可以不求汗青留名,但顾煊只能是他的,从头到脚都只属于他。
他的手已经解开了顾煊的衣袍,却听帐外有人唤了一声:“殿下。”
怎么又是他!
“李校尉有何事?”他掀开营帐,压抑住不快,尽可能平声静气,李望看了一眼顾煊,见他衣袍散乱,明显有些踌躇,“我担心阿煊,想来看看他......”
“六哥醉了,孤自会照料好他。”
“怎敢劳烦殿下......”李望慌忙道。
“我们表亲之间的事,校尉便不必忧心了。”他提前堵死了李望的话。
李望动了动嘴,似乎欲言,却寻不到说辞:“是臣多虑了。”
既知晓多虑,还不快退下?秦治本以为言尽至此,李望也应当识趣,不承想他竟还不休止:“殿下恕臣多言,只是臣见殿下和侯爷一处,总想起昔年清河公主......”
“原是如此。”秦治忽然道,李望不明所以,却见秦治郁郁叹息,显然满是伤怀,“校尉不必会莫若深,皇妹容色倾城,校尉曾经倾心,以至念念不忘,亦是人之常情。”
他一派和颜悦色,李望心知他误会,却也不知该从何辩驳:“六哥向来视你为莫逆之交,肖想朋友之妻,固然不光彩,可将军既发乎情、止乎礼,六哥不知晓,孤也当并不知晓你的私心。”他语气仍和善,却隐隐有了警示之意,李望心愈发虚,秦治似乎误会他心意,言语间却字字击中他心底最不可告人之隐秘,“可若六哥知晓了,纵使不愿怪罪,也不会再待校尉如从前一般,是以孤以为,校尉心意,还是应当持之以慎------校尉以为呢?”
“蒙殿下指点。”李望终于道,秦治终于满意,心下的敌意也少了几分,“那校尉早日歇息吧,待回京论功行赏,再次相见,孤便当唤卿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