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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稚女封侯 ...

  •   萧凌靠在青石上无声响,眼角却悄悄渗下泪来。
      刘磐不远处看见,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或是折了亲兵阿楠,又或是初次便杀了数人,心中难受吧。
      唉,虽是自小勤习弓马,但终究还是一个女子,而且才刚刚及笄不过一年罢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去稍远,瞧着萧家私兵们验看尸体,心头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又有一队人马急驰而来。
      萧凌睁开眼,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挂起一个叫人安心的笑容,起身朝远方尘烟处望去。
      只见当先一员小将鲜衣怒马,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眉宇间却已隐隐带有英武之气,正朝自己这边冲过来。
      “阿姐!”那小将急切喊了一声,随即滚鞍落马,几步并前,将萧凌抱了个满怀,“阿姐,对不住,十一来晚了。”
      萧睿,字子思,乳名十一郎,这具身体的异母胞弟。两人相差不过岁余,虽是异母而生,却自小感情甚笃。
      将脑中的记忆和人物对上号,萧凌才慢悠悠说道:“十一,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不!十一走漏了段贼,却叫阿姐孤身追寇,伤了身体。”萧睿松开怀中人,又掏出丝帕轻轻掖了掖萧凌的额头,引来她一阵痛嗤,“阿姐,很疼吗?”
      “还好,已经没那么疼了,就是还有点头晕。”萧凌从他手中接过丝帕自己摁住,不在意的说道:“不过你知道的,阿姐我并不是那种娇柔娘子,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什么小伤!”萧睿怒瞪了一眼,有些埋怨的叹道:“阿姐,你要是伤了头,又或是破了相,我可一定会被阿父打死的。”
      “没事,阿父不会打死你的。”萧凌露了一个暖暖的笑容给他,“这次你破贼有功,阿父只会夸你,又怎么会罚你?”
      “可是我没有护住阿姐,让阿姐受了伤!”萧睿犹在担心,还带着些不自信,“再说,这次提议留兵外围截杀,全完都是阿姐的主意,十一可不敢居功。阿姐,你要是真有个好歹,别说是阿父,就是刘世伯和蒯家的两个阿叔,都不会饶过我和固安的。”
      “是啊,女公子。你若是有个万一,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以死谢罪多少次。”刘磐亦凑上来插了一句,“就算是子玉,等会见到你这副模样,还不知要怎么跟我算账呢。”
      是啊……那些人,都很看重原主呢。
      刘世伯,刘表。
      蒯氏兄弟,蒯良、蒯越。
      不曾录进史书的便宜父亲,萧岱。
      还有子玉……刘表的长子,刘琦。
      哪一个都将自己看得很重,有欣慰,有钦佩,有宠溺,也有爱慕,他们那些人,又怎么容得下这具身体一丝一毫的伤害呢?
      就在刚才闭目养神的一个时辰里,萧凌已经读完了这个世家贵女十六年多的人生,那可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那一刻她忽然怀疑,这真是汉末三国的时代吗?为何自己熟悉的史料和小说中,从来没有记下过这个奇女子的名字。
      萧家、长女、稚女封侯……
      灵帝刘宏曾言:“萧氏后人,自高祖立国有功第一人酇候之后,竟能出如此天纵稚女,将来必可堪比殷商母辛,春秋无盐。”
      话中的酇候,便是汉初三杰中的开国第一功臣萧何。萧氏一族世代封侯,自西汉终,共袭十三代。东汉之后,虽不再世袭,但朝廷对于萧氏子孙,总是格外优待,每每降恩,世代不绝。灵帝以萧何之后出萧凌,便是明说了此女堪比其先祖,将来必是个经天纬地的大人物。
      而母辛和无盐,一个指的是殷商武丁朝能征善战的王后妇好,一个则是春秋时期齐宣王废弊改革的贤后钟离春。
      灵帝这话,可是将人夸上了天。
      而后汉灵帝便又顺着自己这段评语,硬生生封了个“粉侯”的爵号给她,虚侯无邑,却也赏了俸禄两千石。
      此事在当年震动朝野,一度举国相谈。
      几乎所有人都在背后说皇帝荒唐,竟把一个稚女封侯,开前所未有之荒唐事。更有几个卫道老臣,不惜以身死谏,一度沸沸扬扬。
      直到有一天,某个大臣私下宴请同僚时说了句:“皇帝荒唐吗?荒唐。但是皇帝傻吗?不傻。这妇好和钟离春功德如何我们不管,但我们不要忘记这两个女人都有同一个身份——王后!”
      这是汉灵帝提早给自己的儿子定下的媳妇!
      这是汉灵帝对自己儿时玩伴萧岱这个近臣的恩宠!
      此话一经风传,朝野立马少了许多议论。再加上当时举国风气不正,卖官鬻爵,营私舞弊,没多少人再愿意盯着这种荒唐之事说三道四。更有甚者,还拱手谢天,只说皇恩浩荡。
      而善于经营者,不但勤跑萧家,更是编出种种奇闻轶事,直把当年才垂髫之岁、开蒙不久的女童,夸成了项橐转世,女中甘罗。
      其实明白人都懂,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养不养得大还不一定呢,更别说皇帝没有明说什么。就算说了,将来便一定能入后宫、掌凤印?
      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以卫道者争名,苟营者谋利。不过是魑魅魍魉,各显神通罢了。
      然而闹剧终究是闹剧。一个空有其名的虚侯爵号,不过是多给朝廷增加了区区两千石的支出而已,真没必要如此计较。于是时日一长,众人便都淡忘了,就连那些卫道老臣,在无损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也都不再出声了。
      这些歪歪绕绕,在原身的记忆中并不是很清晰,但萧凌却忽然明白了过来,或许正是当年灵帝的这个荒唐举动,才让她这个原身的生活与同时代的女子变得截然不同。
      萧岱宠爱长女,那是朝野闻名的轶事。但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宠而不溺,对长女期望颇高。同时放低姿态,不以近臣恃宠,更是遍拜名师、延揽大家,硬是推着这个长女,在皇帝所说的贤后之路上,日益精进。
      十二年一纪,弹指一挥间。
      经史子集、弓马孙吴。
      小娘子自个也是争气,聪慧好问,学励勤勉,硬生生学出了个模样。待到及笄之时,已是文能寻章摘句、武能驰马骑射,好一个巾帼粉侯,当世奇女子。
      萧凌沉浸在这段不寻常的记忆里,想着如此一个女子,若不是这场大劫,或许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吧。
      萧睿和刘磐看着萧凌久久不出声,脸色又都沉了下来。
      “阿姐,阿姐,你怎么不出声了?”
      “啊?我,我……我有些累了。”萧凌心里一阵尴尬,自己竟然在这个当口走神了。但上一世的职业让她面对突发情况,早就练得喜怒无形、真假难论,只见她一正神色,令道:“十一,带上阿楠他们的遗体,准备回城。”
      “喏!”萧睿爽快应了一声,而刘磐开始整队归城。
      “女公子,这些贼子的尸身怎么处理?”一个家将指着已经被拖到一边的段宏兄弟等人的尸体,“要不要拖回去,吊在城门口示众?”
      家将家丁们虽然不曾亲临现场,但看着萧凌的模样,多多少少都能猜到当时的凶险。再加上女公子平素的爱马此刻倒毙地上,更是心中怨怒。这人说出辱尸之举,一则是为泄愤,二则也多少有些示威。
      余人纷纷看向萧凌,神色中竟都隐隐有赞同之意。唯独刘磐唇角抽动,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碍于人多,暂时忍了下来。
      “这便是乱世的残酷吧。”萧凌默默瞧着那些尸身,顿了顿,却是抬手指着远处的一处坡地,淡淡道:“罢了,人死灯灭,再蹂|躏他们的尸身,阿楠他们也活不过来了。将段宏兄弟枭首带回,尸身便和几个家丁的一起,挖个坑埋了吧。”
      “埋了?”有个小将惊叫了一声,立马反驳道:“女公子,咱们不把这些贼人鞭尸、曝尸也就算了,还要埋了?他们可都伤了你!”
      他一说激动,立马又有一人附和道:“说得好!女公子贵胄,岂容恶贼伤了去。依我看,弃尸荒野,叫财狼叼了去!”
      “住口!”萧凌一声喝断,回味着原主记忆中与这些家将们相处的情景,不禁心下一叹:不论亲疏,慈不掌兵,这孩子还是嫩了许多。
      她当下寒了脸,盯着众人扫视了一圈。众人也都瞧着她,只见她额头上的伤口虽已做了处理,但依旧狰狞吓人。
      “我说埋了便是埋了,你们还敢替我做主?”萧凌冷冷一问,竟叫人不寒而栗。她猛一转身,抬手指着回城之路,掷地有声,“大局当前,私怨何足挂齿?你们可知道,刺史大人欲平宗贼之祸,不但要诛贼首,更要收其众,我纵然身受其伤,亦不能睚眦必报。别说是挖个坑埋了,便是再立个碑,也不算什么。”
      众人尽皆垂首沉默。心中虽念着这些年女公子的亲和,但终究慑于主仆之分,再也没人敢多言一句。况且想想,女公子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阿姐……”萧睿轻轻喊了一声,心中却更多了一份景仰,“阿姐说得好有道理,大局当前,私怨何足挂齿。”
      “善!女公子大智!请受刘磐一拜!”刘磐神色激动,抱拳一拱。先前他就想站出来阻止这些萧氏家将们的辱尸之请,只是担心受伤的萧凌不喜,才强忍着没说。眼下听到萧凌这番言论,哪里还需犹豫,当下真诚一拜,“磐替叔父谢过女公子。女公子不计私怨,为大局谋,这份坦荡胸襟,实在叫人佩服。请受刘磐一拜!”
      这一拜行的是大礼,萧凌却平静的受了下来。因为她明白,不同的时代都有自己特定的准则。在这个时代,恩义不需要谦虚,否则便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待到刘磐起身,萧凌又转对萧睿招招手。却是黯下了神色,温柔了音色,幽幽叹道:“宗贼之祸,治乱之妨。眼下贼首虽然尽数诛灭,但忠义之士却殒命疆场。十一,回城之后,我要请阿父出面主持,为今日战死的所有将士,做一场大法事!”
      “阿姐!”
      “女公子!”
      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萧凌。为死者做法事,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普通百姓拥有的权利。
      “虽说主辱臣死,但忠义之心却值得任何人景仰。”
      萧凌说完这一句,却是径直走到阿楠的遗体前,众目睽睽之下解了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盖了上去。随后,她跪在遗体前,深深拜了一拜。
      这一拜,直接引起了人群的骚动。
      “女公子仁德,请受在下一拜!”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句喊完,竟朝着萧凌单膝一跪,抱拳一拜。
      “女公子仁德,请受在下一拜!”而后其他人纷纷效仿,尽皆跪倒而拜。
      “阿姐!”萧睿从来没发现,自己的阿姐还是这等善心之人。他激动之余,竟也跟着要拜,“阿姐仁德,受小弟一拜!”
      萧凌一把拦住他,口型悄悄张了张,“傻子,你拜什么?”她挑了挑眉,两人一起笑了。
      刘磐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觉得自己远远不够了解这位萧家的女公子。
      无论是以前道听途说的,还是后来听子玉说的,亦或是这段日子自己看的,都不是真实的她。
      他检查过那些尸体上的伤,除了四五个家丁是被阿楠和另一个亲卫所杀,其余近十人,都是被这位女公子所杀。而那段家三兄弟,更是女公子在坠马受伤后,徒手格杀的。
      翻手间恩威并施,纵受伤徒手诛贼。
      眼前的女公子,真的只是传闻中先帝一念荒唐之下而封的女侯吗?而她的家父,真的只是一个持宠而贵的戏臣闲人吗?能教出如此女子,又岂是寻常人物?
      刘磐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背有汗渗了出来。
      不过下一刻,他还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萧家,一直是站在叔父这一边的……
      牵过一匹马,挽了那张缴获的弓,刘磐走近萧凌姐弟。
      “女公子,尚能骑否?”
      “骑!”萧凌爽朗一笑,轻身一翻,人就到了马背上。她确实很久没有骑过马了,不免有些兴奋。
      “接着!”刘磐抛去那张缴获的弓,“贼用此弓射你,将来愿你用此弓射贼!”
      萧凌稳稳接住,试了试弦,一下收到自己腰间,“善!来日我若射贼,固安可愿同击?”
      “固所愿也!”
      “哈哈哈!”萧凌一阵舒畅,不仅仅现学现卖装起了文青,更因为心中确实一股豪气升腾而起,“善!众人回城!”(待续)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子封侯,汉朝其实是最多的一个朝代。仅史书记载,大概就有五位吧。所以女主被封侯,在汉朝也还算是有依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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