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凌云志》萧睦

172、三十、吾亦鸿鹄

　　荀彧自诩识人无数，见惯了各色英雄人物，但此刻与萧凌初见，依旧倍感震撼。
　　适才靶场上的英姿一瞬，之后三言两语间的从容不迫，都令他赞叹不已。
　　及到此时，双方主宾落座，萧凌气势外放，单单一句“袁术扫荡豫州，阻断南北，先生何以全身而来”，便使他真正明白，为何荆州的权柄会掌握在眼前的妙龄女郎手中。
　　彼时袁术隔在萧、曹两家之间，又是恣兵抄掠的作派，寻常商旅又岂能来往自如？
　　一句点破，惹得萧睿微微皱眉，而随行的两位少年亦露惊色。
　　气氛陡然一凝，随行的另一位大汉当即浑身戒备。
　　却是荀彧幽幽起身，朝壮汉按个手势，便自先做一揖，诚恳告罪，“将军慧眼如炬，我等确不是商旅。”
　　他并无惧意，反而心下甚喜。
　　所谓上位者精细如斯，方能共谋大事。
　　“哦？”萧凌闻之挑眉，只静静瞧着他。
　　聪慧如她，早已捋顺其中关联，隐隐猜到一行人真实身份。
　　来自兖州却要乔装商旅，穿行颍川却能一路平顺，能获郭嘉通关手令却又不备细报……
　　处处说明，这些人在颍川有势力，而且与郭嘉有旧。再结合来自兖州，郭嘉似避嫌不予细报，更令她确认了心中猜想。
　　倘若无错，这些人当是曹操手下。
　　只不过具体何来，她尚须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荀彧温文一笑，随即身形肃穆，郑重行了个大礼，“奋武将军麾下行军司马荀彧，拜见萧将军。”
　　这一礼真情实意，恭敬无虞。
　　却让萧凌暮然一怔，心底激起一丝涟漪。
　　“荀彧……”喃呢中，及时掩下了眸中惊讶。
　　尽管早有猜想，来人会是曹操手下，但却想不到，竟会是荀彧。
　　奋武将军便是曹操当初伐董时的代理职务。他喜于行伍，既便如今郡守东郡，代理兖州，亦喜欢将军之称。而荀彧作为行军司马跟随左右，为其统筹后勤。
　　一个常伴左右的心腹之臣，却亲自乔装涉险，远行千里来见她，究竟是为何事？
　　然而不及她细想，又一份惊诧随之而来。
　　瞧着荀彧行了大礼，随行的另三人当即跟进，亦纷纷施礼。
　　“曹昂见过萧将军。”
　　“曹济见过萧将军。”
　　“典韦见过萧将军。”
　　三道声音依次传入萧凌耳中，令她刚刚压下的涟漪再度泛起。
　　曹昂？曹济？典韦？这是什么情况？
　　她几欲瞠目，表情差点端不住。
　　哪怕不知道曹济是谁，至少曹昂和典韦两人，她是绝无可能不知的。
　　曹昂，典韦，这两人一个是为曹操的嫡长子，一个是为心腹护卫，却都在另一个时空的宛城之战中，为了掩护曹操逃命而战死沙场。
　　如今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令她意想不到。
　　而这一刹那的历史交错，亦让她福灵心至，冲着自唤曹济的少年郎随口一问，“你叫曹济？济世安民……你是曹安民？”
　　曹济闻言一愣，不可置信瞧着萧凌，“将，将军怎知我的表字？”
　　一声应，却换来萧凌更为莫名的打量。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萧凌为什么神情有异，只有她知道心底已是疯狂的吐槽。
　　曹昂，典韦，曹安民！
　　这就对了么，宛城三人组！为了那个“好人妻”的曹老板，一同殿后，战死在了宛城。
　　然而他吐槽的并不是这个组合，而是这个组合连同荀彧一并出现在荆州，到底所谓何事？
　　须知荀彧是曹操左臂右膀，而这三人皆是至亲心腹。到底是有何等大事，要这些心腹之人乔装打扮，涉险入荆州？
　　一时怔愣，目光却是停在了几人身上。
　　她鲜有走神失态，故而这瞬息的停顿，便已教萧睿察觉。而荀彧亦是察言观色，不免心头一跳。
　　“莫不是坊间传言是真，这位女将军瞧上了两位公子？”
　　一众人自入荆州地界，一路南下多有趣闻。其中之一，便是坊间盛传女将军喜好俊俏儿郎，身边多有良家子相随。
　　荀彧虽不屑这等诋毁之言，却也未尝不信。深谙人性如他，又有主公曹操好美色在前，他并无质疑。
　　只是眼下瞧着萧凌眼神不对，直盯着两位公子不眨眼，着实令他不安。他此番带着两位公子一起来，可不是让其来谈风弄月。
　　故而在萧凌失神略久之际，终于轻咳一声，“咳咳，萧将军认识安民？”
　　这一唤拉回了萧凌神思，让她略有尬然。
　　然不及她回应，荀彧已经迫不及待指了指两位少年，“萧将军，这位乃是我家主公之长子昂，而这一位则是主公之侄济，表字安民。”
　　他及时搬出了两人身份，又刻意将语气重音落在了“我家主公”之上，便是有心提点萧凌，勿要打两位公子的主意。
　　他虽身负所托，前来谋事，但雄才之士，公私不混。他相信在此一节上，萧凌拎得清。哪怕此刻言语得罪，亦要已绝万一。
　　然而预想中的不悦并未出现在萧凌脸上，反而见她温婉一笑，起身回礼，“哦，原来是荀司马，典护卫，还有两位曹公子，幸会幸会。”
　　她落落大方，招呼人再落座，却并不在意荀彧的弦外之音，只淡淡道：“不知诸位此来荆州，所为何事？”
　　荀彧也早有准备，在萧凌问落的瞬间，客气回禀，“荀某受我家主公所托，特来荆州恭贺将军授节开府。”
　　“哦？”萧凌轻轻一应，随即眯起了眼。
　　这可真是一个冠冕堂皇的来意，却又是最经不起深究的来意。
　　她与曹操几无交集，仅有的一次交汇，还是去年袁术南征时，让郭嘉漏了个消息过去。
　　眼下她授节开府，权势大盛，即便有攀附所求之人，亦都在荆襄当地。
　　而曹操远在兖州，同她毫无瓜葛，如何要遣人冒着风险特意来贺？即便真是得了消息来祝贺，又何须让荀彧等人来？
　　所幸她端得住，只在回应中打了个机锋，“当真是恭贺我授节开府？”
　　她似笑非笑瞧着荀彧，而对方亦岿然不变色，只笑眯眯回道：“自然是恭贺将军加官进爵，授节开府。当然，此行亦要相请将军允许，许荀某等人四处走走看看，领略一番荆州风貌。”
　　一席话滴水不漏，彷如一出友好访问。
　　然而越是如此，则越让萧凌觉得大有文章。
　　只不过荀彧不肯直说，她便也不问。
　　不问并非不好奇，只因她按着历史的预判，大约猜到了众人来意。
　　倘若没猜错，荀彧等人此行应是以祝贺为由头，实则商谈两家联手之事。至于联手为谁，那自然是夹在萧、曹中间的袁术。
　　算算时日，大概历史上的封丘之战，该开始了。
　　故而，再一次确认了荀彧等人的来意后，萧凌顺水推舟，欢喜应收，“曹将军真是太客气了。本将不过是有幸得垂天恩，却叫先生等人千里涉险，实在是惭愧。这一份心意，我萧凌接下了。”
　　她释放善意，身上的威仪已然收敛。此时和颜悦色，真诚相邀，“既然诸位想要领略荆州风貌，那便稍留时日，也好教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那是自然。吾等还要观礼将军登台授节，岂敢早走。”荀彧心照不宣，却之不恭。
　　话到此处，已然机锋落定。
　　许是初探友善，荀彧暗暗松了口气。之后寒暄片刻，便借口客驿尚有随从等候，暂作告辞。
　　萧凌本欲将人好生招待，怎料荀彧委婉相拒。用他的话说，便是此行私密，不宜声张。
　　“祝贺我加官进爵还需要保密？”萧凌暗暗吐槽。
　　却还是顺着对方心意，任由一行人自由。只是在人离去后，吩咐萧睿加强城中防卫。
　　之后数日，萧凌果真信守承诺，亲自引人走访四野，亮一亮荆州新貌。
　　时值春耕启动，襄阳左近风光倒也雷同。皆是农人躬耕陇亩，劳作忙碌。
　　本该是年年犁地年年播种的寻常事，却让荀彧等人看到了不可思议。
　　曲辕犁、龙骨翻车、农事指导员……皆是新奇事物。
　　荀彧精通内政，早早瞧出了此间的不同寻常。但碍于探听之嫌，并未相问。
　　反倒是曹昂，之前一直同萧凌保持着客气疏离，却在见多了村头田间的忙碌后，忍不住开了口。
　　“将军，为何农人所用之犁会是曲辕？”
　　“将军，这丘陵高地上的大水车又是如何汲水灌溉？”
　　“将军，那些田监胥吏怎得同农夫一并下地，还不时指指点点？”
　　一连三问，问出了众人的好奇，也问出了压抑已久的真性情。
　　若不是父亲临行前有交代，此行需多看少说，且与女将军保持距离，按着他的性子，定然也会如堂弟一般，早早与女将军有说有笑。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有些妒忌曹安民。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是故意问出口的。
　　荀先生碍着探听之嫌不好意思问，安民和典护卫又不通农务无心问，但是他曹昂，作为父亲的接班人，必须问。
　　父亲一直以来都教诲他，良才俊杰者，不单要文武兼备，亦要通晓工事农耕。
　　他有理由相信，如今的荆州富足，不光光是政令清明。
　　倘若这些新奇事物真能有助农事，于公于私，他都想要问清楚，并且也想赌一赌，赌萧凌愿意告诉他。
　　于公，他要赌萧凌的胸襟宏大，确如治下百姓所言那般，是一位贤明之主。
　　于私，他要赌萧凌的青眼相睐，在数日的相伴中，总是对他投来别样目光。
　　尽管父亲告诫过他，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与女将军过于亲近。但若是有利于父亲治下兖州百姓的生计，他不介意利用这份青睐，来谋求利益。
　　曹昂的自我补脑着实精彩，倒也不阻碍萧凌的有问必答。
　　就在荀彧以为大公子鲁莽，堪堪想要劝阻时，潇洒的女郎已然笑吟吟打趣，“呀，我还以为子修同安民一般不通农务，又或不待见我。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差了。原来子修这几日少言寡语，却是在思索新奇，好在此时发问呢。”
　　她俏生生笑着，却在少年的心里落下了一粒种子。
　　“我怎会不待见你！”曹昂神情一喜，几欲出言辩驳。
　　忽又想起什么，硬生生压下了雀跃的表情。
　　荀彧恰巧近身，正好将他的表情看了个完整。顿时心头一跳，暗道一声不好。但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他并不好说。
　　“子修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萧凌的解答来得恰如其分。
　　她完全不予保留，详细介绍了曲辕犁和龙骨翻车的功用，又解答了何谓农事指导员。
　　只不过问题总是越问越多，答案所出之后，是更多的好奇。
　　“如此精妙的农具，不知是谁所做？”
　　“还有这农事指导员，可真是妙哉。想不到在将军治下，种田种得好，竟也可以为官为吏。只是昂不甚明白，如此举才，那些世家大族不予阻扰？”
　　曹昂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越来越惹人忌讳。
　　荀彧一边皱着眉想劝阻，一边却也心痒痒想弄个明白。
　　萧凌知无不言，却也避开了察举之事。只是涉及龙骨翻车时，忽然起了性子，只朝曹昂邀了句，“翻车之用，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说。子修若有兴致，不妨随我亲身一试。”
　　她招招手，请人往高处去，是为解答龙骨翻车的使用之法。
　　曹昂听得入迷，早早沉浸在正事上。此时被邀请，脱口而应，“自然要去。”
　　他鬼使神差跟着萧凌往高地丘陵上去，竟不管荀彧等人落在了身后。
　　荀彧的心又一跳，隐隐再添不安，却又一时说不清楚。而曹安民已经不请自去，囔囔着，“算我一个，算我一个！”追着两人而去。
　　曹昂与萧凌并行，一改数日里的清冷，却是絮絮叨叨起来。
　　许是赞美，许是佩服，更或是不服气，他说着说着，竟是不自觉宣了心志。
　　“将军以女儿身行英雄事，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着实令昂敬佩。只是将军，你有凌云壮志，昂亦有鸿鹄之愿。总有一天，我曹昂也会如将军一般，成为人人景仰的那一个！”（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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