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学新论》鹿门客

16、16

　　山阴县的府衙建在县城中心，年久失修，柱子油漆剥落，牌匾失色，连杀威棍都脆脆松松。

　　与破旧失修的县衙完全不一样，县令的住处修的却宽敞，几处小院子连在一起，间有画廊。精巧而不失别致。

　　“姨娘，”婆子小心地叫了一声正依在门口发呆的主子：“饭菜送来了。”

　　一边小心地打量着这位备受老爷宠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未来主子的姨太太。

　　她的眉毛像春天随风飘荡的柳枝，她的眼睛像秋天里一泓潋滟的湖水。

　　尽管脸上还带着团团未长开的青涩，却已经可见容貌柔美，腰肢柔软。足够男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了。

　　何况，老爷一向最喜欢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五姨娘正怔怔地倚门望着小小院子的墙。
　　墙头几只雀一蹦一蹦地啼叫着。它们是新长成的雏鸟，翅膀上还带着细细的绒，在早春的寒风里抖擞着。

　　婆子一进来，便惊了它们。扑棱棱飞尽了。

　　就此飞去，飞去......可是墙太高，她太矮，所能望见的天空也便只那么点。她的视线很快便被墙外高大的树挡住了。

　　“你说，”她自言自语地：“它们会飞到哪里去呢？”

　　“小的哪里知道？您先吃饭吧。老爷特意吩咐了的。”

　　“北方只有更冷的，干冷。南方却又太潮，要打湿绒毛。”

　　“您先吃饭吧。饭菜要冷了。”

　　“或许是湖畔，有柳树，它们对着湖水叽叽喳喳。”五姨娘走了几步，有一分活泼，“也或许是山里，一大群同伴挤在一起，有深深的林子，它们想在哪里筑巢，就在哪里。”

　　“姨娘！”婆子终重重地叫了一声。

　　五姨娘停住脚，才似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噢。”
　　她摸了摸渐渐鼓起来的肚子，坐下了。

　　婆子出门就跟翠凤说：“吃了个干净。伊到底疯疯癫癫的。不过是老爷喜欢这小女孩子的青涩。也值得太太挂心？

　　翠凤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回太太去了。

　　太太坐在屋子里，捏着帕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呕”了一声，小红急急忙忙去拿痰盂。

　　太太白着脸，推开了她的手，脸上却有笑影：“我这是干呕。”

　　小红犹自茫然，翠凤却又惊又喜：“奴婢向太太贺喜了！”

　　“嘴甜的小东西。”一粒金锞子被打赏给了她。
　　太太道：“今天开始，每天给我盯着五姨娘那边。”沉吟片刻，太太又道：“此外，翠凤，今后我的伙食单做，你盯着。让小红给你打下手。”

　　翠凤把金锞子捏在手里，几乎压不住喜悦地向太太应了。

　　等离开太太的屋子，翠凤点着小红懵懵懂懂的脑袋：“以后放机灵点。你既两边的杂役都做，就时刻留神着西边的院子，有什么响动，都得给报给我。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谁受宠就给谁献媚。太太到底是正房夫人，又是名门出生，就算是到了这种乡下地方，那又怎么样？规矩还是规矩。一个妾室，再怎么着，还能越过太太去？”

　　小红其实没听懂，但她学着那些大丫鬟的样子，点点头。翠凤便分了她一个小碎银子，放她走了。

　　小红捧着那碎银子，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起来塞到怀里，几乎同手同脚，两眼发直地往前飘着。

　　她短短的人生里，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经过前厅的时候，一个老仆人招手，叫她过来：“去给老爷和贵客奉茶。”

　　上茶时，小红眼观鼻鼻观心，眼睛盯着茶水，脑子还想着怀里的银子。

　　砰。

　　“你怎么奉茶的？”老爷不悦的声音响起来：“还不给客人换一杯！”

　　茶水被她倒出了茶杯。杯子倒了。

　　小红慌里慌张地应下，将茶杯放到托盘上，低着头急匆匆地往外走。

　　老爷正在给客人赔礼：“周兄，见笑了见笑了。我来得匆匆，人手不足，这毛丫头是路上花一吊钱买的，调教不当，毛手毛脚的。”

　　“不打紧。方大人这里人手不够，尽管跟我们几个开口。我知道方大人远道而来，肯定是缺使唤的。因此家里早已备下了几个美貌伶俐的丫头，方兄若不嫌弃，我明个就派人把她们送来。”

　　老爷笑道：“我也不是那等酸腐的，周兄与我一见如故，这等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早就听说方大人是名士真风流......”

　　如此又一番恭维来往。

　　等小红重新倒满了茶水，畏畏缩缩地来重新添置茶水，他们停止了互相吹嘘，正一个义愤填膺，一个捋着几缕胡子面沉如水。

　　老爷瞥了她一眼：“下去吧。一会叫你，再上来换茶。”

　　小红应声下去了。

　　见没有闲杂人等在了，方文建才咳嗽了几声，委婉地问：“周兄，我来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不妙的消息。听说这附近几个县，最近正在闹‘土匪’？刚刚，更有下面的士绅来报，说是本县也闹了......？”

　　他早就听说附近几个县闹了反贼，来的时候是提心吊胆的，刚刚一上任就被塞了一桩状纸，说是“造反”，吓得他寝食难安，立刻请了当地有名望的举人来。

　　“周兄”――山阴县最体面的大户人家的少爷，附近唯一一个举人，周立行，操着西南口音浓重的官话，连忙道：“我们这山高水远的，临近几个县都颇有些没王法的匪徒。但我们本县嘛，还算是好的，大人不必忧心。我也了解过了，新报上来这一桩，不过是几个刁民闹事罢了。您不必操心，那家和我家有些远亲，我派人去教训一通，把那几个刁民捉来，也就是了。”

　　方文建一听，这才放下心，和周立行聊起了风花雪月。

　　*

　　李有才一家人靠几个挎刀的狗腿子，靠着几百亩良田，靠着读书人的儿子和县里的联系，就能统治一个村，影响好几个村子。

　　现在凌依等人加起来有近十人，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还有凌依这个“女妖怪”。

　　他们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叫村里人，到李有才家不远的，河边的一颗大石头那去。

　　村里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以为又是李有才找碴，畏畏缩缩不敢去。

　　但看到来敲门的，不是李有才的那些个狗腿子，而是平时里最为穷苦的几个乡亲。他们一是放下心来，二是看着李福等人，以及背后还有个古怪的女人，因此才小心翼翼地出了村门。

　　等村人在河边大石头旁，都聚齐了。凌依便站在大石头上，微笑着拍拍手：“同学们，我们今天的班会正式开始！”

　　李福几人站在她两侧维持秩序，让村民按男女老少站好，然后一声声地传下去。

　　村民们一脸迷惘，听不懂什么叫“同学”、“班会”。

　　凌依继续甜美地微笑着：“同学们，你们听过《小学生守则》和《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吗？”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有人摇头，或者面面相觑，更加茫然。

　　于是，变戏法一样，大石头上的“女妖怪”，不知从哪掏出了两本印着小人的小红本：“那么今天开始，请大家跟着老师一起来遵守《小学生守则》和《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噢！”

　　凌依还在微笑，她的微笑更甜美了。

　　两本从未有过的精致的小红本，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