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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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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呼吸一滞,面上却不肯叫芊诺看了笑话,咬着牙忍下了万般心绪,终是含笑道:
“和睦阁不过是个偏殿,我也不过是个郡主,哪里会有什么宝贝?倒是有了我这样的人,玷污了郡主的住处,还请郡主不要在意的好。”
佳期语气如同连那最轻盈的羽毛都拂不起的微风,不露一丝痕迹,仿佛芊诺那一句精心筹谋的话如同笑话一般,根本无人在意。
没有见着她预料中的反应,芊诺眸中忿意更甚,一条帕子攥了又攥,终是无力地放开。她微微侧首,示意旁边的兵士把门打开,吩咐了他们退远些后,便皱着眉踏了进来,缓缓走了两步。
她眼角一挑,随侍的人意会,将佳期从长榻上扯了下来,佳期心知无力反抗,只得隐忍下来,跪在一旁,看着芊诺施施然落座:
“人人都说安夕郡主温婉谦让、进退得宜,温润如美玉、和煦如春风——”
芊诺收敛了眸中的忿忿之意,垂眸嗤笑了一声:
“我只觉得那些人的眼睛也未免太没用了些,‘温婉谦让、进退得宜’?倘若真是如此,让庶姐不能成封郡主的人是谁?每每来堵我的话的人又是谁?”
佳期抬眸,定定地看着眼底尽然是冷意的芊诺,不置可否。
“说到底,你和我又有多大不同?你虽是郡主,可也只是皇上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不好太冷落自己的亲兄弟,庄亲王一无官衔,二无继嗣,庄亲王府不过是水上浮萍,毫无根基。哪个人不知道在王府,你父王和母妃都是疼爱安祺郡主多些?你做出一副疼爱妹妹的样子,无非是想多分一杯羹汤罢了。”
“在宫里,除了毓哲郡主,谁能被那些贵人放进眼睛里,你笼络了毓哲郡主和庆欢公主,一下子让宫里的人小瞧不了你去,所谓的温婉谦让、进退得宜,不过是你在高位者面前装腔作势的嘴脸罢了。我们这些地位低些的你全然不做理会,还不是你不愿意花心思在我们这些于你无益的人身上吗?”
佳期静静地听着,越听到后处,心中竟渐渐翻涌出辛酸的意思来,心里想说的话也尽然梗在了喉咙里,抿唇不语。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把话说得漂亮且不落下风,可就在芊诺说到最后的时候,那些话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这些话全是真的吗?当然不是。可全是假的吗?
似乎也不是。
就是这样的真真假假,让佳期无从辩驳。似乎从她明事起,日子便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过了下去,她只觉得自己在尽心尽力地做好每一件应该做好的事。对佳会的疼爱、对佳露的打压、对庆欢的亲近、对琦慧的防范、对毓哲的关怀……这些全部都是她觉得本就是她应该做好的事情,而现在想来,这应该二字,似乎也只是自己的裁度而已。
既然是自己的心意,便免不了私心。而这私心究竟掺杂了几分,佳期也没办法度量。她并不觉得这些私心有什么错处,只是觉得堂而皇之地将这份私心宣之于口,是她没办法做到的事情。
见她沉默,芊诺眼底重重的旌旗愈发扬起了,像是有了十足十的斗志,一声冷笑道:
“怎么?伶牙俐齿的安夕郡主怎么哑巴了,是想不战而退偃旗息鼓?还是被我的话驳得哑口无言了呢?”
佳期见她得意,又想起之前贵妃娘娘来时的情境,只觉心酸更甚。眼下人为刀俎,她也不愿同她辩驳这一团事情,只一味示弱,不愿多说: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圣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想在这宫闱之中,保得自己和王府的平安的寻常人罢了。我不会害别人,也不愿别人害了我,仅此而已。”
“你知道吗?”芊诺侧首,俯身至佳期面前:“我最厌烦你这副自作聪明的样子。”
“你若当真聪明,眼下跪在这儿的人,就不会是你了。”
这一次离得太近,佳期虽然尽力掩饰,还是被芊诺发现了眼中一逝而过的落寞,芊诺终于满意地笑了笑,直起身子道:
“你为了毓哲郡主出头,自己却栽了进来,就大可不必再做出一副睿智的样子。一切,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罢了。”
佳期想起那一日大殿上的情景,只觉得自己方才心软得毫无意义,不觉自嘲一笑:
“我为什么在这里,难道郡主不清楚吗?”
“那日大殿上打开匣子的时候你们是如何的得意,见着里面的信笺的时候又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所以你们放在匣子里的东西自然不会是查出来的那些,我劝郡主还是花些时间在身边的人身上,明明可以让我再没有翻身的机会,竟就这样错过了,我实在是替你们惋惜”
不顾芊诺变了脸色,佳期只自顾自地说:
“不过我还要多谢郡主,若不是你的疏忽,只怕我当真不能好好地呆在这里了。”
被佳期这样一提,芊诺自然也想起了当日的错愕,事情既没有弄清楚,又当众被拂了面子。思及佳期心里会如何得意,她的牙关便咬得愈发紧了些,只恨恨地瞥了一眼佳期,言语也愈发无礼起来:
“清楚怎么样?不清楚又怎么样?就算郡主不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也该知道什么叫唇亡齿寒吧。”
佳期并不糊涂,自然知道她剑锋直指毓哲,念及当日解语说芊诺本就是恒郡王府指向怡亲王府的剑,愈发觉得自己落难不过是他们故布的迷障,心下更是一惊:
“怡亲王不日便将回京,贵妃娘娘和庆欢也自会照拂,皇后娘娘也对毓哲爱惜有加,昌陵王也对毓哲素来爱护……“
佳期也不知说这些可以做什么,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又似乎是想威吓芊诺。只是话还未曾说完,便被芊诺打断:
“怡亲王自顾不暇、贵妃和公主的心思也会放在容世子身上,皇后娘娘心中只有昌陵王殿下,昌陵王殿下眼下挂帅西征。郡主啊,你说她还能依仗什么呢?”
“不过也真是难得,你都如此境况了,还有闲情逸致替外面的人计算。”
“啧啧啧,难得难得。”
佳期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甚用处,本以为毓哲起码足以自保,眼下看来也是风雨飘摇。
这个时候,芊诺将她眼中那一丝茫然无措收入眼中,宛然一笑,又施施然起了身:
“我知道郡主替外面的人忧心,特意带来了祈福的佛经供你抄写,你闲来无事,也能替他们求得佛祖保佑,尽些心力。”
“噢——”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还有你自己,也自求多福吧”
话毕,外面服侍的人中便进来了两个体格魁梧些的女使,一人拖了一箱子的经卷,一人在书案上布置起了笔墨纸砚一应物什,随即候在一旁,没有退下去的意思。
“我特意为郡主带来了两个‘校书侍女’,这里的兵士大多是男人,伺候郡主也不方便。”
佳期一时错愕,未曾想到她这戏唱的是哪一出,好不容易定下了心神,只得婉拒道:
“我如今获罪,如若遣人侍奉,不合规矩事小,违逆皇上旨意才是事大吧。”
“呵——”
芊诺灿然一笑,一步一顿地行至佳期身前,缓缓俯下身,拿指尖轻轻撩拨起佳期的下颌,轻声道:
“我敢带人来这里,自然是不怕的。况且皇帝陛下未曾废去你郡主的名位,两个侍女姐姐你还是消受得起的。”
不等佳期回应,她便直起了身子,对着那两名侍女说:
“安夕郡主多日未曾梳洗,就这样抄写佛经怕是对佛祖不敬,你们二人日后每天都要服侍郡主沐浴更衣,方才能让郡主抄写佛经,可记下了吗?”
二人连连应允,觑着琦慧的神色,又互相看了看拿定了主意,转身吩咐外面的人抬了水桶进来。
佳期见势不好,心中恐慌尤甚,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些:
“你们这是做什么?”
并无人回应她,芊诺还是那样缓缓出了牢门,命身边的人替自己仔细理了理衣裳,嘴角含着笑说道:
“姐姐你放心,那些侍卫不敢靠近。”
话毕,留下的那两个有些魁梧的侍女两三步便走到了佳期跟前,佳期退无可退,更没有了丝毫想掩饰恐惧的心思,只一味摇着头不肯站起来。那两人哪管得了这些,只架起佳期便朝水桶那边拖去,佳期本就没什么力气,对方又是两个人,便没了丝毫反抗的余地,不过片刻,便被和衣丢入水中,狼狈至极。
“咳咳……”
那些人动作粗鲁,佳期少不得呛了几口水,好容易挣扎起来,才发觉这水竟是凉的彻底,外面的芊诺好整以暇地瞧着里头,适时提醒道:
“这水放得久了,难免冷了些,不过好在如今是夏天,也可解些暑气,总比对佛祖不敬来得好些,您说是不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