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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雁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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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晏子还,你为什么还不还
我晏离清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此番折磨我,你就是要我一辈子在内疚中度过是吗!
(二)
晏家庄有两只绝代美雁,一曰晏离清,二曰晏子还。
“双手打勾勾,永世不分离。”
那是4岁时我和晏子还最常玩的过家家游戏。他扮演娘亲,我扮演父亲。河堤泥巴和上河水捏出的小人儿是娃娃。
那时,我还有家,还是一只无忧无虑又备受追捧的小雁。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却将这一切摧毁地烟消云散。8岁那年,我便没有家了,只得寄居在他的家里。在这个家里,除了子还,还有谁值得我依恋,或者,在这个世上,除了子还,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三)
他从学堂回来,带着我去花园里玩。我们竟又玩起来儿时的过家家游戏。
“和我拉勾,离清。”
“这样不太好吧,那都是小时候的游戏了。”
“来,离清。”他伸出小手指等着我。
我伸出手,勾勾他的小手指。
“双手拉勾勾,永世不分离。”
“离清,你比子还大,凡事多带着他点,以后少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都是8岁的大孩子了呢。”
“唉,伯母,以后我会多注意的。”我瞬间抽出手,弓着腰回话。
“你不必这样整日拘谨着,我们两家是世交,只把这儿当自己的家便是了。”
“嗯,多谢伯母。”
“娘,你怎么过来了。”子还从我身旁蹦跳着到他娘亲身旁。
“子还,来这边坐下。”
子还的娘亲曹氏正手挽着子还,带他往亭子那边走。
“伯母,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子还一下子跑过来,拉着我的小手,“离清,你怎么了,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吗?”
“没事,只是出来久了,有些累,回去歇会儿就好了。”
“子还,你让离清回去歇息吧。他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你也别老烦他。”
“那我待会去看你。”他压低声音和我使眼色。
(四)
我一个人踩着弯曲的石子小路走去我的房间。这条路真是硌脚,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我的住处在这个府宅的偏隅一角,这是我要求的,我喜欢清净,不喜打扰。而且,这里离子还的书房近,我常能站在门外远远看到子还在书房的窗前端坐习字。他似乎很专注,总看不到我,但那是我一天最安心的时候,只要能静静看着他就好。
我推开房门,经过种了些竹子的小院,然后走到里屋,坐在床上。
我发呆,呆着呆着泪水就顺着眼角一条线淌下来。
我伸出手,轻轻擦着泪,可我碰到右边脖颈时,手顿住了——那是大火留下的痕迹。
我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微微侧过脖子,盯着脖颈处被火烧焦的皮肤。
眼神又空了,眼泪竟顾不得地涌了出来,一滴滴滑在面颊上。
我再不是从前那个绝代的一只美雁了,只不过是一只丑陋的废雁罢了。
(五)
“离清!”
我竟如此出神,没注意到子还进来了。我慌乱地用衣袖擦去泪水的痕迹。
“你怎么来了,”我假装走到床边整理铺被。“看我这里还乱得很,我收拾一下。”
“很整洁了,离清,而且这些事你交给下人做就行了。”
“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
“我知道,你是生气了,你生我娘的气了,是不是。”
“没有。”
“你肯定是生气了。”子还手拽着我的肩把我扭过身来。
“你怎么哭了!离清,你别哭啊!”
他一说话,我便更止不住了。眼球往上翻,不看他,但泪水直在眼眶打转,还不停地抽泣。
“离清!”
抽泣——
“离清,你这儿还痛吗”他丝滑白嫩的手指轻轻触摸我烧坏的脖颈处。
“别——”我躲开,扭过头,“不痛了。”
“离清,你要知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从前那个离清,而我也一直是从前的那个子还。”
他伸出小手指,我的眼泪忍不住流得更狠,我伸出小手指和他的勾在一处。
“子还,我其实一直想做个游侠,游历人间。”
“想做便去做,以后我陪你一起。”
我朝他温柔一笑,心里想着,这以后是什么时候呢?更何况,我如今这丑陋模样,还能去哪呢?
(六)
13岁那年,又变了。
“快来给伯母瞧瞧,你们看,这俊俏样,真是惹人爱呐。”
“伯母过奖了!”
“宁梵,这是你表弟,子还。你这次来了可就别走了,多带带他学业,他老是贪玩儿。”
“子还表弟学业本来就好,不用我带。”
“就你还帮他说话。”
子还站在那个人面前,“宁梵表哥好。”
宁梵笑着摸子还的头。
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立不安,但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半低着头,细声说道,“表哥好。”
“唉。”他应了一声。
“伯母,这是哪家的孩子啊”
“这是我一个世交家的孩子,他们故去了,孩子也怪可怜的。”
我咬着唇,逼自己忍住不哭。
“伯父呢?”
“他呀,在外面忙事呢!你母亲近来可还好”
“家母和家父都很好。”
……
他们才更像一家人吧,而我不过是游离在这个家的边缘罢了。
(七)
曹宁梵来了以后,子还便常同他厮混在一处了。就连书房也不再安静了,那个窗子里,不再只有子还一人,而是子还和曹宁梵两人。谁让我身体抱恙,连学堂都不能去呢。
“哈哈——”
我像是能看到他们的笑声,那样子的笑容和我在一处时是从未有过的,那样轻松又自在。
“离清,看这幅书画,好看,我就挂你屋里了,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了!”
“嗯。”
“离清,娘亲说这种药材补身体,我让下人去熬了,待会给你送过来,你得喝了啊。”
“嗯。”
“离清,今天夫子教了这首诗,我念给你听。”
“嗯。”
……
和我在一处,只会是这样无聊罢了,又怎么会那样笑呢?
(八)
下雨了!
我站在门前,屋檐的雨滴如碎珠般一颗颗落下。子还书房的窗关了,我看不到他了。
如果,我的世界从此都不再有他了呢,那会怎样呢?
“离清!”
“子还。”
“你看我今儿又得了什么宝贝。”
“什么宝贝”
他从身后掏出一样物件,“一只上等的墨笔。”
“你看,我写给你看。”他挠挠头,“哎呀,我忘了你这里没有书台和笔墨纸砚了。”
我看着他,“是呢。”
“没事,伸出手来。”
我伸出一只手给他,他在我手上写字,软软的又很有力,“雁双归。”
“这是什么字”我退回手,它的字小巧玲珑的俊美。
“这是雁 双归。”
“雁双归”
“这雁双就是指我和你。”
“我和你”
“逗你的啦!”他一笑,“我前日看到天上有两只大雁一起往南飞,就题了一首诗,诗名就是雁双归!”
“那你作了什么句子”
“我,我好像给忘了。”他拿着墨笔的手刚想挠头,笔头恰好沾到了他的脸上。
“啊——”
我噗嗤一笑,“你的墨笔画到你的脸上了。”我伸出袖子帮他擦。
“你终于笑了呢。”
我怔住了,“擦不掉,你待会回去用湿毛巾擦一下吧。”这怕是我离别前留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了,我仅存的笑容。
(九)
我游侠的梦终于在我逃离他的时候有望实现了。
我戴上一层白纱笼罩的帷帽,半夜偷偷离开了晏府,离开了我长大的地方——晏家庄。
那晚我离开的时候,是阴云的天,连月光都没有,天空和大地都无尽的暗。
我在外面晃荡了8年,这个世界真大,无奇不有。这壮丽的山河很神奇,让我深觉自己的渺小,但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周围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不用担心他们嘲笑我,也不用担心自己欠了谁。
8年间,我一直往南行,像他看到的那双雁一样。
我到的最远的地方是最南边的边境之地。那里很美,满地红色的野花盛开,醉人!
我躺在野花丛中,拿下帷帽闭着眼休息。
“你是何人”
“嗯”我一惊坐起身,恰好和那人撞个碰面,差点碰到他的鼻子。
“你,你是谁”我的手忙伸向一边够我的帷帽。
“别找了,在我这儿!嘻嘻——”他拿起我的帷帽在满地的野花丛中奔跑。
“喂!还给我!”
“你追到我,我就还给你!”
他跑着跑着竟进了山!我跟着他走过泥泞的山路,山里的地湿漉漉的。
他走着走着还回头望,生怕我跟不上似的。
“快跟来!”
他引我进了一个山洞,那个洞不是很大,似乎一眼能望穿,我刚想仔细张望,却一下子看到两具白骨,旁边还睡着一把佩剑!
我的心颤了一下。
他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那堆白骨旁,一只手指还摇着我的帷帽,“敢进来不?”
“有何不敢的!”
我走进去,站在他面前,“这下可以还我帷帽了吧!”
“干嘛要带帷帽!就因为你那点疤!”他一只手指向我的脖颈,不屑的模样。
“不用你管!”我甩开他的手指。“还我帷帽!”我伸手够那帷帽,他一闪手,躲开了。
“你那么俊俏!不需要戴这个,信我!需要戴的是我,你看,我又丑又脏的样子,不如你把它送我喽!”他挑动眉毛对我使眼色。我停顿了几秒,这才观察起他——一幅小痞子的模样,不过身上却是破破烂烂,脸上也脏兮兮的。
“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不要了。”我转身蹲在那堆白骨旁,看着那把佩剑。
“喂,还你好了,怎么那么不好玩。”他也蹲下,把帷帽伸到我边上。
“我不要了。”我有点赌气地说着,边说,手边碰触那把佩剑。
那把佩剑沾满了灰尘,藏青色,我再一扭头,佩剑的鞘在那边的床榻旁。
“这是谁的尸骨”
“不知道啊!我也是误打误撞跑到这里的啊。”
我走到床榻处,扯下上面的虎皮,拿过剑鞘。然后,小心地把那堆白骨包在虎皮里,带上佩剑,往洞外走。
“你是要干嘛啊!”他跟上我。
我出去找了快最近的山地,用剑鞘一点点挖泥,挖出一个小洞,连着虎皮把它放到里面,然后埋起来。
他在一旁看着,“喂,虎皮是好东西,别可惜了啊!”他伸手想拉出虎皮被我用剑鞘敲了手背。
“喔——”他摸着手背假装很疼的样子。
我站起身朝土堆鞠了一躬,然后拿着佩剑转身就走。
“喂,你怎么不把佩剑也埋了,我要拿个虎皮就不行是嘛!”他跟着我。
“别跟着我。”我拿剑抵着他,可他脸皮很厚,还是跟我到了山洞。
外面的夕阳已经快下山了,我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取下一直斜挎在我身上的包袱,开始想办法生火,洞里还有些生了灰的柴火。
“你就住这儿吗?”
“嗯。”
“我也住这儿。”他躺在干草铺的床铺上,只不过那上面的虎皮被我扯掉了,我有点后悔把虎皮埋了。
“随你便。”
“嘻嘻——我是本地人,我叫钟离阿药,你呢!”他一下子坐起来,和我攀谈起来。
“晏离清。”
“晏离清!”他歪头想了好一会,“太清冷了。”我掰断一点木柴朝他扔。
“喂,很疼的好嘛!”他揉着被砸中的左肩。
“少说话!”
火被我生起来了,火苗在床榻旁乱窜。我朝床榻上一躺,他躲开。
“有你这么霸道的嘛,占了一半多的地方!”
“不爱睡可以出去。”
“哼——”他在里面躺下了,但还是不安分,话多。“你是从哪来的”
“中原来。”
“中原是个好地方,什么时候你带我去呗!”他开心地晃着我的臂膀。
“放开!”我想到他了。
“真小气,那你说你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不说。”
“干嘛不说,你说,等你死了以后,这世上呢,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故事,也不知道你来过,多可悲啊!”
“不需要。”
“你太无聊了!我跟你说啊,我呢,是边境人,我们边境人都姓钟离,可是这些年村里的人都太少了,好多都搬去中原了。我的父母也去中原了,好久都没回来,所以我也想去中原,说不定能见到他们呢……”
我趁他说话的功夫迷迷糊糊睡着了,大致听到了他想去中原找父母。可他睡觉太不老实了,把我惊醒了。我睁开眼,火已经灭了。我摸着黑起身点着了火柴。然后坐在火堆旁的床榻上,手里拿着那把佩剑。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无意识地在剑鞘上乱画,等我回过神来时,我手里的石头一下落到了地上,我刻下的字竟是——雁双归!这么多年,我果然还是没有忘掉他,忘掉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十)
“我求你了,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快带我去中原吧,求你了!你,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吗?”阿药坐在我一旁一直叨叨念念。
我蹲在那用袖子擦剑鞘,一个劲地擦拭着那三个字——雁双归。
“你这身模样不怕丢人吗?”我头也不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这有什么丢人的,我又不是穿给他们看的,你嫌弃吗?”
“不嫌弃。”
“所以喽,有什么好丢人的……”
8年了,我这个不孝子是该回去给父母扫扫坟地了。顺便,看看他,就悄悄看一眼就好,就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就行。
“行,我带你去,这下可以把我的帷帽还给我了吧!”
“你说你这么俊俏,非得带这个破帽子吗?”他歪头盯着我的脸。
“那你还想不想让我带你去中原了!”
“给你!给你还不行嘛!”他带着气,迅速地把帷帽朝我头上扣,面纱还未整理好。
我们找到了一家最近的客栈,然后买了一匹马,本来想买两匹的,奈何他说不会骑马!边境的人不该都是飒爽的汉子嘛,他居然不会骑马!
“我告诉你,你别嫌弃我,我这么轻,就跟没带我一样样的。”
“你可以睁着眼睛说话吗?”
“喂,啊——”我鞭子一抽,马立即狂奔了起来,他没料到,被吓的搂住了我的腰。
我既跨过心底的那道防线决定要回去了,自然是想下一刻就飞到樊家庄的。我连夜地骑马,连吃都是随便应付的。阿药找父母的事只能待我见到他以后再帮他一起找了,不过一路上他倒也没提这事了。
“干嘛这么赶啊”
“我有急着要见的人。”
(十一)
我牵着马走到爹娘的坟前。我先只是站着,然后拿下帷帽,眼眶里都是泪珠打转。
“爹,娘,如果当初不是你们拼死护我,活着的会不会是你们”
我跪下,“儿子真是不孝。”我给他们磕头,磕了24个响头,8年来我亏欠你们的都要给补回来。
“伯父伯母,你们在天之灵好好安息吧,你们的儿子我会帮着照顾的,你们不要担心。”
阿药站在一旁,念叨着。
我仰着脖子侧头看他,心想,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他俯下身一只手指轻轻触碰我的额头,“快起来吧,瞧你的额头都渗出血珠了。伯父伯母是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不碍事。”
我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阿药过来我的另一边帮我牵了马,“你急着要见的不是你父母吧。”
我站着不说话,血珠竟积攒地过多顺着鼻子的轮廓滑了下来。我到底要不要见他,他要是过得好,我去是不是打扰他了,如果,他过得不好呢,不,不会的,他一定过得很好。
“走吧,我们去找你父母吧,不见了。”
我转头,抬眼,一个高瘦的少年穿着青色的锦衣正立在我的不远处。他的束发高高扎着,两边还留着一缕碎发。眼角,眉心都是那个人的模样!对,是他,是晏子还!
我一只手拿着帷帽还未来得及戴上,眼角闪过泪心里又一慌,手拎到半空,那个青衣男子冲了过来,子还,他两只手环腰抱住了我。我的眼眶微微一怔,鼻子又开始发酸。
他在我的胸前来回蹭,好像是要嗅干我身上的气味一样。
“离清,跟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十二)
“离清,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想走竟不同我说一声。”我们坐在我从前住的屋里,房间一点也没变化。
只是,他竟喝起了酒。这些年过去了,他已经那么大了,喝点酒也是应该的。
“你要来一杯吗?”他斟满酒杯放在我眼前。
“不了,我不喝酒。你也少喝点吧。”
“也是,你身子不好不宜饮酒。是我糊涂了。”子还一只手使劲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伯母身体还好吧”
“我跟你说,我娘,她,她早就想给我找媳妇了。每天都在我面前念叨,让我早点娶妻生子,延续子嗣。搞得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原来他是一杯就醉的!说话的节奏已经乱了,眼神也显得迷离。但他又仰脖饮了一杯。
“非得喝吗?你看你都醉了。”他手还在忙着斟酒。
“我,我跟你说啊,我跟我娘打赌了。”他又饮了一杯。
“什么赌”
“嘿嘿——”他笑嘻嘻地一只手摸着我脖颈处的伤疤。
这次我没躲开。
“当初你走的时候,我跟我娘打赌,等你10年。就十年!如果十年以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听她的话,娶个女子生孩子。”
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疤痕,但是眼里红红的铺满了泪水,然后一颗泪珠溢了出来,在脸颊一侧快速流淌。
我伸出手擦去那条泪痕,“幸好,我没迟来,不是吗?”我冲他苦苦一笑。我回来了,难道他就可以一辈子都不用娶妻了吗?我怎么可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呢
“你说,我娶妻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呢!”他迷迷糊糊地趴在我的肩上,“我一直希望,希望我的新娘是你呢!”
我的心如同被电击一般,新娘!他希望新娘是我!他是什么时候就这样想的呢!是8年前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吗?可是,那时候,明明他更喜欢同曹宁梵在一处啊。我的下巴在他的肩窝乱蹭,我好喜欢他对我说那样的话,也好舍不得他。
我本想把他留在我的屋里睡,可又怕这样不太合适。而且,我太想去看看他住的地方了,看看这些年来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拉起他的手放到我的脖颈处,然后弯腰搂住他的腿弯,背起他。我不需要穿过很多走廊去他的房间,因为他的房间就在书房的另一边,家里为了他的学业吧,自小就把他的住处安排在了这比较偏僻的地方。
走廊边的荷花池感觉没什么变化,在月光下还是那么黑乎乎的,虫蛙照样还叫的很欢。
我推开门,把他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才开始点上烛火。
我帮他拽上被子,却下意识地被他被子底下的一幅卷轴吸引了。我把它拿了出来,走到书桌前,缓缓打开。
那幅画一下子刺进我的眼里,把我那么多年憋住的泪全部刺激了出来,一点好像也不想留给我。我看着那幅画,捂住嘴,不让我哭出声来,也不让泪水从我的手掌里漏出。
这幅画上的不是旁人,是我和他,是8年前的我和子还!我小小的个子穿着黑色的锦衣,扎着黑色的锦绳,脖颈处是我的伤疤。他一身青色锦衣立在我身旁,小指勾着我的小指。而这幅画的名字就是——雁双归!落笔处的时间是8年前的时间。
我擦干泪,再仔细一看,右下角还有一句小诗,可惜我不识那么多字,竟认不出。我拿起桌上的墨笔,把这句诗歪歪扭扭照葫芦画瓢地抄在了一张纸上,然后叠好放在我的衣襟里夹住。
我把画轴卷好,还在了他的被子里。
他已经翻了身,半侧着身朝外躺着。他的侧脸真是精致,我的手刚想触碰他微红的脸颊,他的嘴角一下子裂开,一个笑容闯进了我的视线。
“离清,离清,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好不好。”
(十三)
我安顿好他以后魂不守舍地走回我的房间。刚走到门前,就听到了阿药的声音。
“你可算回来了,我可是问了小厮才找到这儿的,你这边离客房太远了吧。”
“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
“有房间住就好喽。”
他跟在我后面进屋。
“你喝酒啦!屋里都是酒气!”
“阿药,你识字吗?”我呆呆地也不望他,就是坐在桌子前。
“识字啊,怎么了。对了,我把你的佩剑拿来了。”他把佩剑放在桌上。
我从衣襟处掏出字条给他,然后伸手摩挲着剑鞘三个字——雁双归。
“梦短梦长俱是梦
年来年去是何年”
“梦短梦长俱是梦
年来年去是何年”
我又跟着念了一遍,苦笑一声,眼睛一下子涩涩的。
“谁写的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我从他手里拿过字条,小心地叠好,塞回我的衣襟里。
他愣了半晌,问道,“是今天抱你的那个男子写的吧。”
“嗯。”
我走到床沿边坐下,“这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没出一声,慢慢站起来,凳子被他弄得咯吱响,然后走了出去。
我久久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又时而摸摸自己脖颈处的伤痕,我,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你呢!
这时,我想起了桌子上还有酒剩下,便拿来直接拎着酒壶往嘴里灌,不知道是我第一次饮酒的缘故还是这酒本就烈,我一边喝一边呛,酒水往外流。但我还是饮了很多,直到壶里滴酒不剩。
“雁双归。”我扔掉酒壶,躺在床上抱着怀里的佩剑。
“梦短梦长俱是梦,”梦,让我梦见你吧!
(十四)
“离清!离清!”我微微睁眼,看到子还坐在我床沿边紧张地唤我的名字。
我的头晕乎乎的,我挣扎着坐起。他扶着我,递过水杯,“喝点水吧!”
“对不起啊,我不该在你这儿喝酒的。我听阿药说你晕了好久了,真是吓死我了。”
“看来我还真是不能饮酒呢。”我浅浅一笑,我不想他因为我而自责。
“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了。对了,我今天也该去给伯父伯母请安了。”我刚要掀起被子下床,被他按住。
“我爹娘都去我姥姥家了。”他顿了顿,把我搂在怀里,“离清,同我在一处吧!我不能再忍受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了。你知道吗,你走后我每天每天都去伯父伯母的坟前守着你,我想你就算不惦记我,也总该会惦记他们的。终于,我等到你了,你说我怎么能放手呢!”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差点没哭出来。这8年来,我根本就是个不孝子,我最惦记的从来就是你啊!可是,我怎么能配得上你呢,你值得更好的人啊!你该像伯母为你打算的那样啊,娶个爱你的娘子,承欢膝下,不是很好吗?而我只不过是游离于人世之外的一个残缺的人罢了。
“对不起,子还,我不配你。去找个正常,”我的话被他打断,“你能不能别这么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贬低自己。如果我能轻易地喜欢上别人像对你那样,你觉得我还会等你8年吗?”
“忘了我,好不好,就当我没赶上你的10年之约。”
“晏离清,你此话当真!”子还他生气了。
“当我没回来过,我明天就走,好好生活答应我。”
他甩门而出,他还是像当初那个会赌气的小孩子一般。足够了,就让我们的真情都活在彼此最美好的时候吧。
(十五)
“我们走吧。”我把佩剑挂在马身上,然后骑上了马,阿药坐在我前面。
他没来送我,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帷帽的白纱在我眼前随风飘扬。
“驾——”
“我们该去找你父母了。你可有什么特殊的信息”我的马速度慢了下来,悠悠然然在河边的小路散着步。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根本没有什么父母要找。我自小就是孤儿,被药王扶养长大的。”
我本想佯装责怪他骗了我,可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药王他对你好吗?”
“好这个字对我来说太奢望了。”
“既然我已经带着你逃出来了,不如就此分道扬镳你和我都能自由了!”
“离清,我发现你的心真的狠,你的世界里除了你自己就没有别人了吗?”他开始在马背上抽泣。
我不知所措,我不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而且说到底是我解救了他啊。我正疑惑着,他开口。
“如果,上天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让你家逃过那场火灾,你依旧拥有英俊完美的容颜,但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樊子还,你愿意吗”
“为他,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他一声冷笑,“送我回去吧。”
“你怎么还想回去,你不是说,”
“送我回去,立刻!我怕你和我都会后悔。”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尊重了他的决定,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驾——”
(十六)
“师父!师父!”阿药冲进一间木屋喊倒,他瞥了一眼立在门前的人。可门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子还!
“子还,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嘴角在微凉的空气里微微一笑,原来我最想要的不过是他的笑容罢了。
“愿意和我走一走吗?”
我牵着那匹马跟着他,我想牵着一匹马就不会显得太尴尬了吧!佩剑在马的身上哐当哐当地响。
我们走到了那片红色的野花丛之中。他说,“歇一下吧。”然后他直接坐在了花丛中。我跟着他坐下。
“看来你对这儿也很熟悉了,你来这儿多久了”
“那天,见你最后一面以后,我就连夜赶来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怎么就肯定我会来呢!”我扭头盯着他,他的发丝随着风浮动,这样美好的侧脸,如果可以,我真想留下他,和我一同在这个远离俗世的地方生活,哪怕一辈子躲在那个山洞里。
他转身把我的帷帽轻轻拿下,然后吻了我。他闭着眼睛,泪水顺着耳根滑落。我感觉到有一颗药丸一样的东西进入到了我的嘴里,滑进了我的喉咙。
“咳咳——你喂我吃了什么!”
他带着泪冲我笑,那样子笑让我后怕,好像我从此就要失去他了。
“子还,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很快,很快你的脖子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了。”
“子还,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不要恢复,我只要你能好好的就行。”我看他好像要睡着了一般,眼睛越来越接近一条缝。
“子还!”他倒在我的怀里。
“离清,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完美的那个,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他的喉咙疯狂地哽咽着,眼泪大把大把涌出,“我本来是想求他帮我,帮你恢复,然后和你厮守的,我是真的真的想永远同你在一处的,可惜,可惜我不能陪你了。”他闭上了眼。
“子还,子还,”我哭着背着离清往回跑。留下挂着佩剑的那匹马站在原地。
“阿药,你不是药师的徒弟吗?你帮我看看他,他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脚踹开房门,把子还放在床榻上。子还的表情很平静,但皮肤还有暖气,只是怎么喊也喊不醒。
阿药坐在一旁桌子上,手在玩弄着一个小盒子。
“阿药,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我拽着他的衣领。
“对不起。是我告诉他的,告诉他我的师父药王研究过很多奇门异术,也许可以治好你的伤疤。”我下意识摸了摸我的脖颈,伤疤消失了!我冲到镜子前,真的同以前一模一样了,不留任何痕迹!
“不!”我推开镜子,镜子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阿药,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让他醒来的对不对!”
“对不起,他的魂魄已经被药王收去了。我,我没办法召回。”
我一下滑到地上,瘫坐着。子还,他竟为了我,付出了自己的魂魄。而我,我做了什么!我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悲怯的世界里了,我又何曾考虑过他对我告白想要我应允的愿望呢!我躲避了8年,他也等了8年,不是吗?
“我真是混账!混账!”我伸手狠狠地掴自己的耳光。
“你干什么!”阿药竟在这时候使劲往我嘴里塞东西,我吐了出来,那黑乎乎的药丸掉在地上。“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带着哭腔朝他喊。
“这个药丸是离清专门留给你的,肯定也是向我师父求来的。他知道你了解真相后肯定会痛不欲生,所以才留了这个药丸给你。吃掉他,你就可以忘掉他,忘掉过去,重新生活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偏要记住他,记到死!”我狠狠地用鞋子踩着那颗药丸,把它碾碎到不成形才停下。
“你走吧!我的余生只想待在他身边哪也不去了。外面有马,你把它骑走吧。我要在这里等他醒来。”我要像他等我那般等他。
阿药本就无所依靠,而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他知道,离清不会想看到他的,他只会想同他最爱的子还在一处。
阿药在花丛里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他看着这群名为断肠的红花,心真如刀割。
自他在这里遇见离清的第一面,他便喜欢上了离清,而且是他带着他逃离了师父的阴影。所以因为他,他才假装自己不会骑马;他才在看到那句诗后掩饰不住难过;他才会告诉子还药王的事,希望离清有一天能真正的接受自己。可,他却,连一个告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许,我应该去找到师父,也许他会知道怎么能让子还醒过来。”阿药骑上马,两腿一使劲,马在满片的红色中狂奔。
(十七)
8年过去了,晏子还还是没有醒来。人的一生能有几个8年呢!
晏子还,你为什么还不还
我晏离清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此番折磨我,你就是要我一辈子在内疚中度过是吗!
醒来吧,子还!你醒来,我就做你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