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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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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笙歌酬唱
清晨,云山寺的后院,晨鸟啼啭。
庭中兰草清幽,卵形的草叶上一夜过来凝了许多露珠,映着熹微天光,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神清气爽的好天气。
子瑜心情极好地拆开密封好的茶匣。
这是上天竺寺的住持大师特意托人送他的白云茶,千金难求的谷雨贡茶。
茶中绝品,以色白为上,翠绿者等而下之。
而白云茶冲点之后,汤沫如湖上积雪,似琼花绽放,不愧白云之名。嗅一口香气,更是异香馥郁,袅绕不绝。
端起杯子深嗅一口香气,子瑜还没舍得喝上一口,有客来访——
也不能说是客,来者正是云山寺的方丈灵觉禅师,他寄宿的东家。
老和尚须眉俱白,笑嘻嘻的样子像个老寿星,例行见礼之后,立刻大马金刀自动自发地坐在了石桌边。
“居士好雅兴,在品茶啊。”老和尚笑得和蔼。
子瑜脑门上挂下一排黑线: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是掐着时辰过来蹭茶喝的……
虽然万分肉痛,毕竟自己还待在人家的地盘,子瑜只得替方丈斟上一盏。
灵觉禅师一张老脸顿时笑得像块风干的橘子皮,闭目轻呷一口,表情万分沉醉。
忽地,他注意到手中的茶盏,惊道:“啊,居士,这难道是龙泉哥窑的青瓷?”
子瑜笑道:“哈,正是。”
灵觉讶然:“以老衲看来,这套青瓷古朴雅致,纹饰独特,瞧来倒像是御用贡物?”
子瑜想到赵佺盛情拳拳托人送来这套青瓷的情状,不由又是微微一笑:“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难道是犹龙派的太华侯?”灵觉皱眉。
子瑜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老和尚一改慈爱面目,开始喷着口水数落道门的不是。
平心而论,这并非老和尚的不是,实在是苦大仇深,怨念深重。
原来,北宋曾经出了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宋徽宗。他在位时狂热地崇道,并不断废佛,甚至干出了一件令人叹为观止的蠢事——
历代废佛崇道的皇帝不是没有,但从没哪一个像宋徽宗那样,下了一道改佛为道的荒谬诏令。
他下令将全国的佛寺改为宫,院为观,佛像赐天尊服,甚至改佛为“大觉金仙”、菩萨为仙人、大士,改僧人为德士……
这样的废佛只是在名称上换个说法,形同儿戏,荒唐可笑,更令许多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德以死抗衡,一年后终于不了了之。
但是经过此事,佛门和道家的矛盾被无限地加深了。一提到当年佛门的窝囊惨状,老一辈僧人都会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灵觉禅师无疑就是其中的代表。
子瑜满头黑线地听老和尚夹枪带棒地攻击大宋皇室和道门,太华侯赵佺两样占全了,更是被骂到体无完肤。
灵觉讲到口沫横飞处,渴了,端起茶盏鲸吞牛饮,上好的白云茶很快就见了底。
子瑜抖着手替他续了第二道,第三道,心如刀割。
牛嚼牡丹,不过如此!
“……还有,他犹龙派传自麻衣和陈抟。陈抟那家伙欺世盗名,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懂,还写了那本害死人的《六合八法》。江湖中那些无知武人还把它当作什么武林秘籍。岂不知,多年前那个魔教妖女姹女宫主,就是练那什么太阴真气才入了魔道!”
“咦?”这段秘史子瑜却从没听赵佺说过。
灵觉长眉轩动,道:“六合八法是犹龙派修真的道法,那些无知的武林中人当成武功来练,后果可是大大的不妙。尤其是水晶灯打碎之后,六合八法只剩下散落分裂的残本,六种真气不能融会贯通了一起练,有些不但无益,还对功体大大的有害!譬如那个姹女宫主,她幸亏是女儿身,练的又是不完全的太阴真气,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姹女玄功,仅只是堕入爱欲苦海,性命无忧。要是换个男人来练,嘿嘿,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还有太阳真气也是一样。”
子瑜不由问道:“那么,方丈可知晓其他四门真气……”
闻言,灵觉老脸一红:“这嘛……”
原来他对道门苦大仇深,特地夸大了说辞。
太阴和太阳真气确实如他所说,当成普通武功来练有种种危害,即是所谓的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不能调和。
但是其余四门真气却并没有此一说,尤其赵佺习练的太极真气,化生阴阳,两厢中和,堪称绝世奇功。
子瑜见问下去尴尬,赶紧笑一笑岔开话题。
好在老和尚识趣,见茶也喝完了,目光恋恋不舍地黏在茶匣上,看子瑜完全没有分他一点的意思,只好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告辞了。
子瑜送客回来,看着石桌上狼藉的茶具发呆。
——确实是狼藉,因为老和尚把茶壶里最后一滴茶汤都逼干了!
干瘪瘪的茶叶黏在细腻精致的青瓷内壁上,令人无限黑线。
唉,白云茶的特色之一,就是茶过三巡,仍然色犹未尽,现在……
他认真地考虑是不是再冲点水进去喝喝看。
不过忽然想到此举如果被太华那家伙知道,必定是讪笑不已,讥笑自己寒酸小气,子瑜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勤俭持家的念头……
提到赵佺,他忽然脑际灵光闪过,似乎刚才与灵觉方丈的谈话中有一些将要明了的东西隐约浮现。
——到底,是哪一句话提示了他?
头顶忽然传来白鹤的长声清唳,他循声望去,果然见到太华侯珍逾性命的白鹤疏影展翅自空中飞了下来。
唇畔不由自主浮现微笑,他拿了配茶的点心喂它,疏影立刻亲热地凑上来磨蹭。
唉,什么人养什么狗,民间谚语诚不我欺也!
赵佺,你竟能把一只“应吹天上律,不使尘中寻”的高雅仙禽养成这德性,真是……
卿本佳人,奈何妖孽哪!
念一声“罪过”,子瑜自鹤脚上取下素笺。
首先面对的难题,是如何把妖孽精心摺叠的信笺给完好无损地拆开。
居然还是栀子同心方胜的花样……
费了好大工夫展开素笺,淡淡的清芬香气弥散开来,一瞬间,子瑜就差没气得头顶上直冒烟。
好,居然连薰香都用上了,还真是玩得乐此不疲。
“子瑜好友台鉴: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却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断,十里长亭望眼穿。百般想,千般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读着信,子瑜脸皮抽搐不已。
哈,这不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情书?
你改了一个字我就认不出了吗?好,看你还要玩什么花样!
“别后萦思,愁肠日转。近况如何,甚念。仲秋将至,玳筵罗列,待君月下,盼君以偿相思。
又,药师传信至,恐弗能如约返,灵药仍未觅得。张氏小儿病体渐沉疴不起,吾观其形,颓也。”
前面那么多废话才进入正题……
连篇累牍地掉书袋,也无非是“我想你”一句,个性轻浮的家伙!
可是,药师不能及时赶回来,药草也没找到,张凌伤重无人能治,日渐加重,难道命中注定难逃一死?
子瑜深锁眉头,忽地想到当日药师的话,灵光乍现。
“他身上最难治的不仅是内伤外伤,还有……练功走火入魔的先兆……”
张凌练功走火入魔,赵佺似乎想杀了他,灵觉禅师则说太阴真气、太阳真气单独练来对功体大大有害,甚至可能入魔……
而《六合八法》是犹龙派祖师陈抟老祖传下的道法……
是了,他本不该怀疑赵佺的!
赵佺想杀张凌,只怕是因为这孩子胡乱练了不得法的太阳或是太阴真气,即将走火入魔。
他是想为师门清理门户!
只是,碍于自己和药师的面子,他不好公然动手……
几条线索交织在一块儿,子瑜融会贯通,终于把此中缘由想透彻了,一时间心性明澈,十分和悦喜乐。
想到自己竟会怀疑相交多年的好友,他不由暗生惭愧。
只是,在想通的那一瞬间,在他心底涌起的强烈的喜悦心情,却又是那么陌生……
自心清净,见性成佛。
他引以为傲的平常心什么时候会起这样大的波动?
——莫非,一切都只因为,这件事牵涉到那个人吗?
既非风动,亦非幡动,而是心动了……
他的清净禅心,果然已经开始动摇了。
“来嘛来嘛,来陪我过中秋,还可以顺便探望岳氏姐弟。
太华于处暑之夜一字一泪书就。”
信笺的末尾,加了一行委委屈屈的附注。
子瑜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双于幽怨中透出点点戏谑和狡黠的丹凤眼,哑然失笑。
也罢,你既然这么喜欢玩,我就陪你玩好啦。
何况,虽然明白你事出有因,我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凌这孩子死去。
——中秋之夜吗?我也同样期待。
“仲秋夜,当如约而来,与君临轩玩月,笙歌相酬。”
子瑜把写好的回信系在鹤腿上,扬手放飞。
啊,对了,既然那家伙总是抱怨他不懂得礼尚往来,这次应邀做客,是不是带上一点礼物才好?
子瑜的目光落在了石桌上的茶匣上。
所谓,借花献佛……
罪过罪过,佛祖在上,弟子不是故意把你和那家伙相提并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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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华山,奇峰险峻居五岳之首,“自古华山一条路”,登临难如上天梯。
而坐落于华山落雁峰之巅的太华宫,便如九霄之上的仙人洞府、瑶台琼阙,隐在云深不知处。
子瑜踏月而来。
一袭米白僧袍已经洗得白中泛灰,只是宽大袍袖在山风中翩然欲举,皎皎月华映在他慈蔼微弯的唇角,仍是一派慈悲脱俗的神仙风范。
中秋明月清如水,照得临崖亭榭中湘妃竹的藤榻泛出赭黄色的柔光。
桂影婆娑,白鹤清唳,满身清露的绝色美人凭栏而坐,凤眸半敛,垂首吹笙,真是一幅动人美景。
顺着乐声来到崖边,见到这一幕,子瑜心神一阵恍惚。
笙音清冷出尘,奏的是《念奴娇》的调子。
他不禁想起当世词人朱敦儒的那一首,意境旷逸,有神仙风致。
而这轻浮的家伙只要不说话、不动手动脚,还真有几分谪仙风采,清雅出尘。
不知不觉间,心跳漏了一拍。
“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照我藤床凉似水,飞入瑶台琼阙。雾冷笙箫,风轻环佩,玉锁无人掣。闲云收尽,海光天影相接。
谁信有药长生,素娥新炼就,飞霜凝雪。打碎珊瑚,争似看、仙桂扶疏横绝。洗尽凡心,满身清露,冷浸萧萧发。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
子瑜伫足倾听。
待一曲罢了,他心神已定,如往常一般笑着开口:“太华好兴致,怎么今日不弹你名震天下的凤首箜篌,倒是坐在这里吹冷风奏玉笙?”
丹凤眼哀怨地睇过来:“自从接了你的回信,我就一直在翘首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子瑜既然说了笙歌相酬,我当然不敢怠慢,特地准备了。我对子瑜之情,真是天日可鉴……”
子瑜讪笑道:“现在是夜里,哪来的天日?”
“那就明月可鉴好了。”赵佺从善如流地改口。
“停……”子瑜哭笑不得,果然斗嘴谁也占不了上风,“这个给你。”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匣。
“咿呀呀!子瑜哪,虽然我一直抱怨你不懂礼尚往来,但是看见你带礼物来,更令我有种是不是在做梦的错觉啊!”
话虽如此,太华侯赵佺还是满脸感动地接过了那个小巧的锦匣。
轻若无物的份量,淡淡逸出的茶香,他已经猜到多半是子瑜在哪个庙里拐来的顺水人情……
没办法,天下间但凡有点名气的寺庙,子瑜都是往来的常客。而这年头,但凡是个和尚都喜欢开山种茶树。
不过瞧在他嗜茶如命还舍得送一点给自己的份上,就算他“礼轻情意重”吧。
白鹤也探过头来,赵佺笑吟吟地打开了锦匣。
……黑线,无限黑线。
密密麻麻的黑线爬满了绝色的脸庞。
连白鹤疏影也清唳一声,拍拍翅膀腾空飞起,表达心中无限的惊恐讶异。
良久,子瑜清咳一声,打破诡异的静谧:“太华……”
“……什么事……”
“哈,手别抖了,快把它收好,别洒了。”
青筋啪地跳断了一根,赵佺终于爆发。
伸出纤长玉指,拈起锦匣里的白羽毛,在子瑜眼前摇了摇,他阴恻恻地问道:“请问圣居士,这是什么?”
“哈,这是疏影的素羽啊,太华你身为灵禽的主人,居然认不出吗?”子瑜答得很无辜。
“……你拔疏影的羽毛送我当礼物?”优雅风度荡然无存,赵佺磨牙中。
子瑜沉吟,半晌抬头,正色道:“非也。第一,这是疏影自己掉下来的羽毛,不是我拔的。”
“……不是拔的怎么会掉这许多?”
“太华你忘记中元那夜啦?疏影受惊的时候掉了不少根羽毛下来啊。”子瑜皮笑肉不笑。
赵佺:“……”
背后嗖嗖淌下一排冷汗。
那夜他趁机轻薄吃子瑜的豆腐被打飞,好不容易混过去了,翻旧账提起来让子瑜再扁他一次?
呃……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是忘记的好!
“第二,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疏影贵为灵禽,白鹤素羽岂不是比鹅毛更加珍贵?太华你岂可看轻?”子瑜慢吞吞地道。
赵佺干笑两声:“子瑜你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本侯必定将这匣子‘情意’好好珍藏……只是子瑜哪,为什么这匣子里一股子茶叶香味呢?我嗅来倒有几分像是上天竺寺谷雨前后的白云茶,千金难求的珍品贡茶。总不会是子瑜先打算送茶叶给本侯,后来又改变主意了?”
子瑜脸一红:“这嘛……呃,这茶十分珍贵难得,我本想自己喝一些,再带给你一点尝尝滋味。可是住持大师送的不多,我喝了又想喝,不知不觉……就喝光啦!最后只剩下这个锦匣……”
赵佺额角上青筋直爆:“后来你就废物利用,拿锦匣来盛疏影的素羽了?”
“……大致上,即是如此。”子瑜低下头。
半晌,两人目光相接,对抗、忖度、思考,最后不约而同地相视微笑。
嗯,第一回合,不分胜负!
论脸皮厚度,无耻程度,谁也不比谁强……
“玉露生凉,丹桂飘香,值此良辰美景,能与子瑜竟夕相聚,何其有幸!来来来,子瑜快过来尝尝月饼。”
移步至廊中坐下,子瑜好奇地拿起圆圆的小酥饼,问道:“东坡居士曾有‘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之句,说的就是这个了?”
嗯,上面还烙了桂花玉兔的图案,煞费心思,精致好看。
北宋时,正式定八月十五为中秋节,设宴赏月更是盛行一时。自唐和五代的玩月羹之后,渐渐出现了月饼这一节令食品,但此时尚未普及民间。
子瑜自幼苦修,比不得赵佺在吃食上极尽考究,中秋也多是在外奔波,却是第一次见到。
赵佺笑得开怀,凤眸流波:“子瑜尝尝便知。”
呃?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子瑜古井无波的清净禅心也忍不住晃晃悠悠地颤了一下,哈,难道这小小的月饼里也有什么蹊跷?
他提心吊胆地咬了一小口,谁知——
“……唔唔,好吃。”
他忍不住埋头大嚼,含含糊糊地赞了一句,然后,继续吃。
“子瑜,慢点吃……来,喝杯茶,别噎着。”
赵佺殷勤地替他斟茶,唇角那抹奸笑越来越明显。
薄皮酥脆,馅料则是由上好的酥糖、桂花、芝麻、豆蓉、枣泥等,交织成甘甜软糯的口感,入口即融,妙不可言。
酒盅口大小的小酥饼,子瑜一口气吞下十多个,终于抹抹嘴吃饱了。
再轻啜一口清茶,虽非上天竺寺的谷雨白云茶,也是自唐以来的上好贡茶顾渚紫笋。
龙凤小团碎成玉屑,煎煮之后清香袭人,入口甘醇,回味生津。
清心寡欲的圣居士吃饱喝足,也不禁翘起大拇指。
“哈,太华你确实有一套,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美厨娘的手艺吧?妙手易牙,厨艺冠绝天下,可是从不轻易为人下厨。我们五个虽然并称五绝有点交情,她却从来是恣意独行不买账的。你怎么说动她来做这月饼的?”
赵佺拈着白鹤素羽,轻轻摇动,唇边笑容高深莫测:“诶,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岂不知他心里其实在滴血。
说动?那女人能说动吗?
他牺牲多少惨痛的代价才换得她施展妙手来做这中秋庭筵哪……好在换来了子瑜的含笑一顾,值了!
更何况——
眸光流转,凤眼里掠过饶有兴味的奸笑,太华侯赵佺清咳一声,正色道:“这天下第一的月饼也尝过了。子瑜岂不闻‘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是不是也该……略有表示呢?”
子瑜心虚地咳嗽:“哈,我可是半个出家人,闲云野鹤,身无长物。”
果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家伙不是个肯吃亏的,立刻回头算帐啦。
赵佺抿起唇,眼神晶亮:“诶,子瑜,你我好歹也算是出世高人,谈钱财多俗啊!《诗经》有云,‘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要的不过是一份心意啊。”
“哦?”子瑜沉吟,提防地睨过去一眼,“先说好,太过份的条件免谈。”
“不如这样吧,嚼月小饼既是出自东坡居士笔下,子瑜你便奏一曲《水调歌头》相酬如何?‘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词意雅达,更和此时此地的情景不谋而合,十分应景哪。”赵佺脸上的笑容相当纯良。
条件开出来了,不算太离谱。
子瑜迟疑道:“就这样?”
赵佺斩钉截铁:“就是这样。”
“呃?那倒是未尝不可……”子瑜颤颤微微地点下头。
这个最爱趁火打劫的登徒子居然没有趁机勒索,令他长吁了一口气。
可是,他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关键……
夜风拂过,碎金般的木樨丹桂纷纷扬扬四下飘落,馥郁清香弥散在风中。
太华侯起身,背倚栏杆,绮丽华裳沐浴在月光下,淡紫的袖口绣着银色丝线的繁复龙纹,衣袂飘飞临风欲举,仪态高雅绝美,宛若天人谪仙。
只是这样凝视着,也忍不住心口发热,目眩神迷。
子瑜忍不住低下头去,默念清心咒。
赵佺却笑得越发人畜无害,还把那张纯真无辜的笑脸硬是凑到他眼前,吐息相闻,气若芝兰:“咿呀呀,那么就请子瑜……用玉笙吹奏一曲《水调歌头》吧!”
远处似乎传来暮鸦嘎嘎的叫声。
瞪着他迫不及待塞到自己手里的玉笙,子瑜脸上爬下一排排黑线。
好你个赵佺!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到底是要听我吹曲子,还是……
哼!调戏一个已经半出家的居士这么有趣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间接接吻”……
目光情不自禁睨向对方漾着水色的檀唇,回想起中元节那夜一触即收的温润触感,圣居士淡定的神色终于动摇,脸颊上慢慢浮出淡淡的红晕。
清咳一声,他敛眉叹息:“太华,你……”
赵佺志得意满:“嗯?”
子瑜猛抬头,表情竟然一转变为愤慨:“你太华宫号称富甲天下,就没别的乐器给我这个客人使用了吗?”
哼,道家最会敛财,别告诉我这里就这一管笙!
“咿呀呀,子瑜说的什么话!这管碧玉笙可不是到处都有,别说我的太华宫,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管来。”
赵佺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
“我犹龙派的道家典籍上说,秦穆公的幼女弄玉常爱倚栏吹笙,穆公便命工匠将西戎国进贡的碧玉雕成玉笙赏赐给女儿。弄玉公主月下吹笙,乐声袅袅,引来了乘龙快婿箫史。两人均精通音律,不由相见恨晚,夜夜笙箫酬唱,最后乘龙跨凤飞升而去,只留下这管碧玉笙在人间。后来便成了我们犹龙派的镇派仙器。要不是子瑜是我的至交好友,我哪舍得把它借给外人吹奏?”
脑门上青筋直爆,子瑜压抑着怒气反问道:“这么说,我还要感激太华你毫不避嫌、跟我分享绝世仙器啰?”
信口雌黄,太华你瞎掰的本事见长啊。
“诶,子瑜,大家这么多年好友,你不用太感激我的!”
太华侯的脸皮厚度早就经过考验,为了吃豆腐,睁眼说瞎话算什么!
两人眼神在空中对接,灼热激烈,电火花兹拉兹拉地闪个不停。
子瑜心中愤愤:哼,不但想间接……还占我口头便宜?乘龙快婿?谁啊?难不成是你!
赵佺贼心不死:哈,虽然上次中元夜偷到一个吻,可怎么及得上你心甘情愿主动亲过来?虽然还要通过碧玉笙这个中转物……
不过,没关系,我最多的,就是耐心……总有一天,要叫你心甘情愿,入我彀中……
四目相对,太华侯狭长凤眸笑得越发妖娆,眼尾上挑,眸光魅惑。
挑衅、自得、高傲,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