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关居

6、第六章

　　树妖最近很烦。

　　不是烦书生不念书了，也不是烦书生好久不给它浇水了。

　　它烦的是，书生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可是树妖不喜欢那个人，甚至有点讨厌她。

　　讨厌她，不是因为书生在看到她时总是会笑容满面的，也不是因为书生总是跟她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儿。更不是因为那个人来书生家里来的勤快的跟自个儿家一样，更加不是因为她能轻易做到它想做却一直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陪书生说话这种简单的小事。

　　讨厌她，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总是穿着它最爱的绿裙子。

　　树妖好想告诉书生，让书生不要喜欢那个总是穿着绿裙子的女子。

　　可是它不能。

　　因为那个女子来时，书生总是那么欢喜。要是有哪天女子没来，书生就跟失了魂一般整日呆呆的瞧着女子给的巾帕。

　　树妖很失落。它很想告诉书生还有它会一直陪着他，可是它做不到也做不了。

　　树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不是妖。

　　树妖只能盼着女子能快点儿知晓书生的心思，快快来见书生。

　　就算她总是穿绿裙子也无所谓了，只要书生能变回原来的书生就好。

　　树妖盼呀盼，终于盼来了那抹绿色重新出现在林家门口。

　　果然，一瞧见那女子，书生就像活过来一般欣喜若狂的迎了上去。

　　树妖在一旁看着书生紧张又欢喜的跟那抹绿裙子说话，心里既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书生终于好了。失落的是，让书生变好的人不是它。

　　树妖像往常一样默默的听着书生和绿裙子说话，在书生腼腆的笑着的时候，轻轻的摇着叶子为书生打气。

　　只是这次，树妖却在听见书生的某句话之后，彻底的失了魂。

　　“沈姑娘……是否愿与在下共结连理？”

　　共结连理？

　　树妖想起了在那晚，梦里书生说的“‘与子成说’便是与心仪之人共结连理之意。”

　　书生，你不是说要等我长大么？书生你不是说要等我么？书生你怎么可以反悔？书生——

　　树妖慌张的喊出声，却发现那边在互诉衷肠后欢喜相拥的两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它。

　　树妖急得都快哭了，它把树叶摇晃着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还是没有人注意到。

　　它眼睁睁的看着书生从怀里掏出一个颜色晶润的玉镯子，轻轻的套在绿裙子纤细小巧的手腕上，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

　　树妖认得那个镯子，它在林家许多女眷手上看过。

　　所以书生，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

　　树妖失神的想着，却在下一刻被身上传来的刺痛唤回了神——

　　只见书生拿着那次削花灯的小刀，一笔一划的在它身上留下横撇竖捺，一刀一刀就像刻在它心尖上，刻骨铭心。

　　在他身后，是绿裙子感动的朦胧泪眼。

　　树妖曾经听过，心被一刀一刀划过的时候就像凌迟，会很痛。

　　树没有心，所以不会痛。

　　可是为什么在瞧着书生承诺般的对绿裙子说出□□时，它的心痛的像快要裂开一样？比书生方才在它身上刻字还要痛，比书生砍掉它的树枝拿去做花灯时还要痛。

　　它不是妖呀！它明明还没有心啊！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树妖看着书生不舍的送绿裙子离开，看着书生马不停蹄的赶往镇上，看着书生踏进镇上据说最好的媒婆的家门，看着书生满心欢喜的回来，看着书生温暖的手轻轻的抚上它身上新添不久的伤痕，看着书生傻傻的笑着，看着书生呐呐的薄唇轻启: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一刻，万籁俱寂。

　　树妖只听见自己的希望破碎的声音。

　　微弱的、从来未有人无人察觉的希望，就在这一刻，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