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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告别仪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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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的第五天,妈妈将陈可轻从睡梦中叫醒。
陈可轻迷迷糊糊地刷牙洗脸,出来后才发现天还没有大亮,外边雾蒙蒙地下着小雨。妈妈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
她拿进来一套上白下黑的连身裙:“今天穿这个。”
换好衣服,妈妈又跑进来说要给她盘头发。
“我自己来。”陈可轻并不是那种事事都需要爸妈帮忙的人,实际上,她从小学的时候便开始学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一时又住校,对她来说,梳装打扮已经是专业技能。
妈妈却仍旧要帮她梳。
陈可轻注意到妈妈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红了,她便没再争执。妈妈现在并不是担心头发的事情,她只不过是想做点事情来转移悲伤而已。
最后妈妈在陈可轻手上绑了根红绳:“你和小姨八字有冲,先生让戴的。”
今天是小姨火化的日子,用书面的讲法,叫遗体告别仪式。
小姨的身体已经做过了处理,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眼睛是闭着的,没有皱眉头,脸上没有疼痛的痕迹,只有厚厚的白色粉底。
陈可轻没忍住冲着棺中人,开口便喊了小姨。
她一吱声,妈妈就哭了,害得她也难过得掉眼泪,抽抽嗒嗒的。她原本还想在小姨面前表现得开心些,毕竟小姨那么豁达的人,向来见不得这种捏捏扭扭的局面。
有人上来将她们扶到一边。
陈可轻隔着湿嗒嗒地眼睫,瞅了眼身边的人。是林闻语,林闻语今天穿着黑色的正装,头发竟也是染成了黑色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肤色白了许多。
林闻语看了她一眼,眉眼稍敛:“节哀。”
她身侧的是今蒙。
今蒙站在棺前握着李言归的手站了很久,没有哭,也没说话,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灵堂里摆满了各界送来的花圈,往来吊唁的宾客也很多,其中半数人都不是什么认识的,要么是代表这个公司,那个品牌,或者就是各大媒体。
等都打点完毕,小姨便成了一捧骨灰。
陈可轻没有看见那灰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骨灰盒看起来很华丽,也很小。
她有些怀疑那是否装得住小姨那喜好宽广和无形的灵魂。
告别仪式后,骨灰由二舅带回台湾。
大家这便四散开来。
陈爸爸也忙着回国,他这次来得虽匆忙,却并没有忘记给陈妈妈和陈轻带衣服鞋子,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分装开后,他和妈妈抱抱,又过来摸了摸陈可轻的脸:“爸爸要忙,你陪妈妈去台湾呆几天,帮忙收拾小姨的遗物。”
台北无雨。
外公外婆原本一直便居住在台湾,后随大舅去了日本,祖家便只有二舅照管,因为不时常住人,小庭院里的花草长得极是茂盛。
陈可轻以往来得少,只觉得这里清静,不似妈妈看哪里都有小姨的影子。
“她很喜欢爬到树上去,看那个叉口,现在还有些印子呢。”妈妈说起小姨以往在树上刻字的事情,直摇头:“很调皮。”
又大大咧咧,嘻嘻哈哈。
说着说着,妈妈一眼便扫见用红布包着,放在前厅方桌上的盒子,一时便又变得沉默,不再多提小姨。
到台北的第二日,小姨的骨灰送到了墓园。
骨灰盒子放到提前准备好的坑中,填上土,又铺了层草皮。
一切就结束了。
除了几个堂亲,其它久未曾联系的邻居都不知道小姨去世的消息。整个入土的仪式上,只有零亲几位至亲。
大家已经决定将此时瞒着两个老人家。
在墓园里,妈妈和二舅去做关于墓地的登记。陈可轻便晃着手在几株看起来年头不很久的小树下走动,时不时站住端详一下陌生碑石上的照片。墓园里好像什么年纪的人都有。
生卒原因各色各样。
大家的终点都一样。
阳光下的墓园并不显可怖,陈可轻没有半点害怕的感觉,甚至很享受地哼着歌,轻和着周边隐约的蝉鸣声,等她走了大半个圈拐回到小姨的碑前时,便又见到了今蒙和林闻语。
小姨在哪里,她们也总会在哪里出现,陈可轻已然与她们亲近不少,主动上前打招呼,她叫林闻语作林姐姐。
管今蒙叫阿姨。
其实今蒙年纪也不算大,只是想想再怎么样,她也应该和小姨平辈才是。
她一叫完,林闻语便撇过头,抿嘴浅笑了下。于是大家便都熟络起来,约在旁边的茶室坐坐。
得知她们要去小姨的居所清理遗物,林闻语主动提出来给她们带路。
“我顺便去拿吉他。”她丝毫没有婉拒的意思,好似那把吉他本就该属于她似的。
陈可轻偏了下头,也只好跟风似地说:“我小姨让我去那里拿画箱。”
“嗯,她和我说过,很喜欢你画的画。”林闻语修长的指尖轻轻地点转着桌面上水绿色的瓷杯:“她说你画得不是很好,没什么天份。”
没想到小姨在背后居然是这样夸她的。陈可轻即时脸有些热,冲林闻语眨了眨眼睛,一副不大懂的模样。
倒是一点也不慌张。
林闻语补充道:“她说你没什么天份,画的东西比较简单,也很纯粹,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陈可轻悬起的心落了地,对林闻语多了一层认识,这个姐姐不大实在。
今蒙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多大变化,坐了会便又去了碑前,她手轻抚着花岗石凿的墓碑,似时不时地说着些什么话。
陈可轻隔着玻璃,看着有些怅然:“以后今蒙阿姨要怎么办?”
“难过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工作,生活,有机会就再遇到个更好的,或者坏些的人,继续生活和工作。”林闻语说。
她的话将陈可轻的目光拉了回来。
陈可轻能想到的仅仅只是今蒙失去了所爱,将是多么难过,她完全忽略了无论有多爱,小姨始终只是今蒙漫长人生里的小片段。
她还有很长的以后要应付。
为什么林闻语一下子就能道破呢。陈可轻心里有了小小的置气:“你这么一说,显得爱情好平庸。”
“你觉得爱情很伟大吗?”林闻语手支着腮,懒懒地倚在桌子上,考量地盯着陈可轻。
陈可轻不怕人看。
她们学表演的,什么眼神没遇到过,她很是泰然,睁了睁眼睛:“也不是很伟大,但至少也有点了不起了。”
她不好直接说,我又没爱过。
林闻语没再盘问她,只是突然改口微微笑道:“我喜欢你的眉毛。”
细细的,淡淡的,不服气的时候会稍稍扭一下。
有点可爱。
陈可轻没正面应这话,只是想起最近练习的一个境头,竟有几分相似感。镜头也是有个名字的:《轻薄》。
二舅现居台中,是个有身份的人许多公事等着他着手已无法再耽误下去,于是这边的事一结了尾,就和陈可轻母女道别,并再三邀请她们处理完小姨住所的事情便去他台中的家里小住。
妈妈应承下来。
这场以小姨为中心的剧便落了幕,大家的的确确是抹干了眼泪便再度回到了彼此的生活轨道。
只有今蒙不一样,她是被李言归抛下了轨道的人,此时根本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她和林闻语道别,决定在台北呆一段时间。
“我会好好的。”今蒙和林闻语保证说。她还与陈可轻握了握手:“你和你小姨说的一样,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希望我回台中的时候还有机会见面。”
她的手是暖的,是小姨会喜欢的那种温暖的人。
陈可轻露出浅浅酒窝:“即使这次不能见,那下次也可以见,欢迎你到大陆我家来做客。”
下午母女两乘坐林闻语的车前往小姨在台北的居所。
林闻语的车有些旧,令陈可轻一下子想起了爷爷家里的老别克,不过车子里音响质量很好,放着陈可轻熟悉的美国乡村音乐。
傍晚时分,她们经过长长的一段沿海公路,海岸显得很是安静,波滔在像大海的鱼鳞,在金色的阳光轻盈地呼吸。而收音机里放的是陈轻喜欢的一首歌的。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如此巧合。
放到一半的时候,前边的林闻语跟着词慢慢地哼了起来,接着一旁的妈妈也跟着唱了出来。
妈妈以前是学声乐的,唱起来这种经典曲目,很是自然。
I hear her voice in the morning hours she calls me
清晨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Radio reminds me of my home far away
收音机里的声音让我想起了遥远的家
Driving down the road I get a feeling
沿着公路行驶,我心中产生这样的感觉
that I shoul\'d have been home
也许我昨天就该回到家中
……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陈可轻终于看见妈妈脸上的表情放松不少,于是也伴着她一道唱。唱完大家便都笑了。林闻语侧头看了眼后座的两个人,余晖轻抚过她们的额发和瞳孔,晕出层层光晕。
她伸手按下回放。
落日西沉得很慢,她们不断在车里唱着同一首歌,将此前的沉郁慢慢丢弃在驶过的路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