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青瑶》渺缈孤舟客

9、第八章、破阵子

　　长春宫。
　　所有人被集到一处，宫女太监跪了一片，听李德开训话。

　　“钗是死人的，放钗的可是活人！说，这东西是谁放的！”左右看看，见无人应声，李德开冷笑道，“既然无人认罪，那便统统带走！各个严刑拷打，总有认罪的！”
　　叶青遥闻言，忙凑他耳边道：“李公公，屈打成招未必找得到真凶啊……”
　　“你来教我啊！不要以为你找到这么个玩意儿就洗脱嫌疑了！要是发现你也参与其中，杂家同样不会放过你！”李德开大手一挥，“加上叶青遥，统统带走！”
　　一旦被带走，就是死路一条！
　　几人来抓她，叶青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李阿叔你可不能这么绝情！”
　　李德开一惊，怒斥道：“小蹄子，你叫我什么！”
　　叶青遥却继续道：“我还记得，我周岁时，宫门外，宫墙下，你、义父还有……还有一人……”
　　“闭嘴！你周岁的事怎么会记得住！”
　　“我就是记住了！”叶青遥狠狠瞪着他，“李阿叔，长顺是谁！”
　　“你给我收声！”
　　叶青遥眼见李德开神色变幻，看来这一个名字能激起他万千思绪，名字的主人不是等闲人士。

　　果然，一轮色变后，李德开还是恢复了宫廷总管的威严，咳了一声：“将她放开！”

　　侍卫依言暂时放了她。李德开又道：“你又有什么主意，干脆一次说出来！杂家就算最后忍你一回猴戏！”
　　“我不是要耍猴戏，而是想要真相，”叶青遥道，“哪怕是术法、是鬼魅……这些你或许不相信，但你不能否认冤有头债有主！”

　　她说得认真，虽然声音不大，满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几十双眼睛也齐刷刷瞪向她。

　　然后她说出了她的主意：“把钗烧了。”

　　四个字，一句话，满堂轰然大笑。
　　李德开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点子，烧毁证物，亏你想的出！”
　　“李大人，我的目的是找到犯人治好惠嫔娘娘，以雪钟粹宫的嫌疑，可不是为了保住证物就把犯人放了。”
　　“你什么意思？”
　　“李大人不是说我看书看得多么？我也不记得是在哪本杂书上见到，鬼魅害人是因为有媒介，这个媒介往往是它生前的贴身物品，靠这件物品，鬼魅可以重返阳间，附在什么人身上，做一些活着的人才能做的事……毁了那媒介，鬼魅就会魂飞魄散。”
　　她在一群跪着的宫女太监跟前踱步，长春宫这么多下人，可以给惠嫔娘娘铺床叠被的可不多，其实真心要查不是查不到，只是麻烦了些，更怕李德开为了邀功而设私刑。

　　搜了一整天，天色也晚了，长春宫里点起灯来。

　　她开口，向这跪了一片的下人道：“冬梅姐，你生前对青瑶好，青瑶都记着；但是抱歉，人死就该入土为安，我不能眼睁睁看你为难活着的人！”

　　说罢一把夺过那支钗，作势往最近的烛火上凑去！

　　“住手！”
　　从数名跪着的奴婢中站起一名女子。

　　叶青遥及时收手，回身过来，对方正愣怔地盯着她。

　　这时，屋外最后一点日光散去，屋内的烛火不足以照遍所有角落，光线昏暗下去，众人这才发现，这婢女双眼中映出两点幽荧！

　　她咧嘴一笑：“青瑶，我生前与你没有仇怨，你不要阻拦我。”

　　此言一出，侍卫纷纷握向剑柄，李德开退到一名侍卫身后，这才大声道：“赶紧将她拿下！”
　　“慢着！”叶青遥再次阻挠，“李阿叔不要忘记惠嫔娘娘的病情！”
　　“你！”李德开被一提醒，再次下令，“统统住手！看她怎么说！”

　　正是夏初，却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寒气扑入屋内，卷起一阵狂风。
　　烛火摇曳不定，那婢女半掩住口：“呵……不用白费心，就算你们动手，你们也做不了什么。惠嫔王氏——今晚必须死！”

　　就听寝室处传来连声惨叫，应是病情加剧了。

　　众人面面相觑，叶青遥只得鼓起勇气，站到她面前：“没想到真是你……冬梅姐！你……你怎么……”
　　“聂冬梅”打断她，向她伸手：“青瑶，把钗还我。”
　　“冬梅姐……”叶青瑶将钗藏到背后，吞吞吐吐地说，“你先治好惠嫔娘娘……”
　　“惠嫔娘娘？叫得真恭敬，”她平静地说，“可你知道，她平日如何待我的？”
　　“你有冤屈，你大可以说，”叶青瑶指向李德开，“这位李大人必定会帮你做主的！”
　　“做主……我不要谁替我做主，我只想报复……我……我死得好惨……”

　　“聂冬梅”潸然落泪，被她附身的女子摇摇晃晃脸色苍白。叶青瑶想到那些玄异的书上记载，如果活人被鬼魂附身太久，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她道：“冬梅姐，你赶紧说吧，你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么？”
　　“是许如意，将我推入井中。”
　　又问：“她与你有什么过节，要这么害你？这和惠嫔娘娘又有什么关系？”
　　“她们相互勾结，夺了本属于我的恩宠！机缘巧合，我回到阳间是天意，就是要惩处所有对不起我的人！我……我死得好惨啊……啊！”
　　又是一阵狂风卷起，混以“聂冬梅”哀吼，一时难辨风声还是人声——当然这尾调尖锐如指甲刮擦的声音，也算不得人声了。

　　众人难忍噪音，叶青瑶捂着耳朵与她对喊：“我知道你有冤屈，可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不是对不起你的人！为什么你还要害我……还牵累我们钟粹宫！你死了我还伤心了好久，谁知你原来是这么狠毒的！”
　　“我几时害了你了！我哪里狠毒了！”
　　“你让惠嫔娘娘生病，搞得全宫搜查巫蛊！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呀？如果找不出你，静妃娘娘就要替你背黑锅！如果惠嫔娘娘治不好我就要被砍头，这还不是你害的！”
　　“静妃叶氏也算不得无辜！许如意本就是她的人，现在出事是活该！哈哈哈哈哈……”
　　“你！”叶青瑶气急，再往火上凑，“笑什么，钗在我手里，我现在就把它烧了！”

　　聂冬梅已然不可理喻，不知是因为死了导致性情大变，还是原本就有那外人不了解的一面。叶青瑶只想逼她就范，思忖再三，在对付一只鬼这种问题上，她是第一次碰上，实在没有经验。在场诸位显然同样没有经验，一个个大男人，对着一个被女鬼附身的女子光顾着按着剑柄却就是不肯上前。

　　“聂冬梅”恶狠狠地道：“叶青瑶，你威胁我。”
　　叶青瑶瞥了一眼李德开：“我今天威胁了不少人了，多你一个不多……虽然你不算人。”
　　说着将点翠的钗头往烛火上又压了压。
　　“住手！”“聂冬梅”转而哀求道，“青瑶，我已不是在生的了，我死前唯有这一个愿望，难道你这么狠心，连我这一点愿望都不肯满足吗？”
　　“冬梅姐，如果今日我没有将你拆穿，你的愿望是满足了，可是这宫里会有多少人为你陪葬，你晓得么？”叶青遥眼中噙着泪，“我认识的聂冬梅，总是处处替他人着想，每次见我都会给我一颗麦芽糖，糖的滋味青瑶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糖总会化掉、被吃掉的，我宁愿那颗糖甜在记忆里……”

　　青瑶见她不语，该是因自己的话动摇了，又指向李德开：“这位是宫廷的总管李公公，你有什么冤屈与他说呀，他一定为你做主！李公公，是不是？”
　　李德开心领神会，连连点头道：“是、是，你有什么冤屈，详细说明，我会禀报皇上替你主持公道……”

　　见“聂冬梅”仍不语，叶青遥再道：“冬梅姐，难道对你来说，私自咒杀一个人，比由皇上惩处一名活的惠嫔更来得痛快吗？如意死后被追封为嫔，如果真相不明，惠嫔死后也会被封为妃，这就是你的痛快了吗？！”
　　“你说得对，”“聂冬梅”终于缓缓开口，“可是没有证据的事，能定谁的罪，又能惩处谁？青瑶，你敢以性命担保，这位李大人会替我做主？”
　　“我……”叶青遥一噎，她看向李德开，后者向她使个眼色将胸脯拍得砰砰响，咬牙切齿地说：“叶青遥，杂家言出必行，这件事既然事出有因，杂家必定告知皇上，你可不能忘了你答应我的……”
　　——如果惠嫔娘娘死了，你也要被拖出去砍头！
　　叶青遥一个激灵，心想着横竖是个死，大不了豁出去了！
　　于是向“聂冬梅”答应：“好！我敢！我敢以我的性命担保！”

　　鬼神之前无虚言，“聂冬梅”点点头，似笑非笑。
　　“青瑶妹妹，你可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如果有违，就要来陪我。”
　　“啊？恩……呃……我能不能再考……”
　　“聂冬梅”已向李德开跪下了：“天元第七年，大年初三傍晚，奴婢聂冬梅遭惠嫔陷害，误入滴翠楼，却遇见皇上……”
　　“皇上？”李德开不愧身居高位见过风浪，面对冤魂还不忘质疑，“滴翠楼关了数十年，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逛一所废楼！况且皇上出行平日皆由杂家操办，杂家怎么不知他去过滴翠楼？”
　　“李总管若不信，可将这支钗交予皇上，这支钗……就是那晚奴婢蒙受恩宠的信物。”
　　“这……”

　　李德开与叶青瑶对视一眼，向她道：“这事杂家之后再向皇上求证，你继续说下去吧！”
　　“是，”“聂冬梅”道，“那晚奴婢蒙受恩宠，但天色昏暗，楼中没有点灯，互相看不清对方面目。奴婢之所以认出是皇上，还是因为他的扳指。皇上来过长春宫数次，奴婢注意过他手中的扳指，花纹造型独特，那晚触及抚摸，正是皇上那一枚；况且宫中的男子中，唯有皇上佩戴扳指，所以奴婢不会认错。奴婢当时也是初次……所以慌张，忘记告知自己名字。幸好皇上临别前赠奴婢那支钗，或为见钗如见人之意。皇上说，过了正月，他就晋封奴婢为才人，还命我不可随意透露此事。可惜……可惜元宵过后，钗便丢失了，奴婢怎么也找不到……”

　　说到此处，“聂冬梅”又抽噎了两下：“大人，您要为奴婢作主，钗是被惠嫔娘娘差人偷去的，利用尚服局转赠钟粹宫的许如意，这才冒认了奴婢的恩宠！”
　　李德开为难道：“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么？”
　　“没有物证，但有人证，元宵节前，禁足令暂缓，奴婢离开长春宫见好友时，曾见过尚服局的吕公公与许如意避开旁人窃窃私语，必定是在谋划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后来回到长春宫，果然发现吕公公又去见了娘娘。一月后许如意被晋升，果然入驻长春宫。几件事相联系，所有蹊跷都系在吕公公身上，将他抓来一问便知。”
　　叶青瑶狐疑道：“但是……既然皇上命你不可向他人告知此事，那么无人知晓这支钗的意义，惠嫔娘娘又怎么会偷你的钗送给如意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聂冬梅”向李德开叩首，“李公公，奴婢所言字字属实，否则奴婢后来与许如意对质，她也不会心虚将我推入井中。他们如何得知这件事，还需找来吕公公与惠嫔对质！”
　　“那……如意又是怎么死的？”青瑶问。
　　“聂冬梅”笑道：“我本已是死了，留一点魂魄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令我突然又有了意识……有个仙人传我一个口诀，说是只要照着念，便能以钗为凭，游移附身到任何人身上。那晚我附在杏儿身上去见许如意，杀了她，拿走了那支钗。”
　　李德开问：“许如意身上没有伤口，你怎么杀她的？”
　　“聂冬梅”掩住唇，呵呵笑了两声：“李公公，也难怪。虽然我家乡在巫山，巫蛊之类生前没有见过，原本和你一样，也是不信的。可助我的仙人告知我方法，原来由死人来咒杀一个人，是那么简单……”
　　“那么惠嫔娘娘也……”
　　“聂冬梅”瞪向叶青瑶：“我可以暂且放了她，可我要她今后的日子不得好过！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答应了我的事一定要做到！不然的话……”

　　她疯了一样，又笑了三声，那宫婢便瘫软倒地,那在屋中盘旋不止的寒风才真正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