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消失的街道》凌可染

3、伤痕

　　这个城市，也许是很大的。她想。舅舅家在城市的另一端，她现在站在家门外。可是她却对这附近一无所知。自嘲的笑了笑，沿着直线一直走下去。经过很多的各色店铺之后，她站在了芳廷女中前面。离家只有半个小时而已。民国时期的古老建筑优雅的在草坪上展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想她会喜欢这所学校的。就为了斑驳红墙上覆盖的爬山虎。意外的是，再向前走一小段路，就看到了信哲学院。哥哥就读的大学。
　　“不至于连建筑风格和年代都要这么相似吧。”她喃喃自语。还是有一点高兴的。然后在学院里游荡至疲惫。

　　每到因为走路而困倦了双腿的时候，她都喜欢幻想着自己轻轻的小跑两步，往前一跃，就可以长出翅膀飞向天空。所有的沉重和疲惫，都和她离开的大地一起，永远的抛在了身后。可惜她只能在路边的青石花坛边沿上坐下来，看着天空开始幻想。
　　石头上泛起陈旧的潮气，混着轻轻的青苔与泥土的味道。花坛里冬青正艳丽的开放着新鲜的嫩叶。南方的天空，常常都是潮湿而阴沉的。
　　她抬头看天。习惯性的。她看天空的时候，眼睛常常有一种渴望自由飞翔和脱离一切的落寞。冷漠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她不记得6岁以前的事情。
　　并不是完全不记得，记得自己把心爱的书本一次一次的扔出窗外。记得穿上爸爸买的白色纱裙在哥哥面前得意的炫耀，记得两人在河边玩了一下午然后回家后被狠狠的骂。然后呢，然后没有了，然后是6岁生日那天，站在灵堂前，呆呆的看着高高的桌子上供着的两张黑色照片。是爸爸和妈妈。她还记得外婆抱着她大哭说你爸妈出车祸了留下你们两个真是作了什么孽啊……
　　身旁一片哭声，11岁的哥哥歇斯底里的大喊着爸爸和妈妈。她站在一片泪如雨下前，呆呆的看着妈妈的眼睛。什么都不懂，但是知道，他们已经不见了。
　　还有什么呢？记得爸爸是在□□中成了孤儿，所以她没有爷爷奶奶。记得外公早就不在了，只有外婆，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来丧子，承受不起这些打击，渐渐的痴呆了。今天的外婆只会坐在那个藤制椅子上，含糊不清的说得一些别人不懂的话。
　　那是几岁的事？12岁吧。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哥哥15岁的时候，就去了寄宿高中。对她而言，他就像一个陌生的影子。
　　她暂住在那个有外婆和舅舅舅妈的家，不能够回去她自己的那个家。自从外婆痴呆以后就再没有人关心她了。舅舅和舅妈虽然对她很好，但是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事业。那个华丽的家就像一个旅馆，没有任何温暖。她只记得不知从何开始，她开始不知道与人交流了。所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死在心底。在学校受的欺负，老师的歧视，同学的排挤，心里的无助，还有仅仅是因为男生的暗恋自己便会受到无尽的嘲笑……所有的，所有的事情，从来无从倾诉，只能自己承担。然后心里有一些地方，慢慢的腐烂了。她发现了一件事情，她已经无法关心别人了。某种感情，因为没有关心和共鸣，慢慢的残缺不全。
　　为什么一旦回忆起过往和身世，就有一种腐烂的忧伤在心里弥蔓开来呢？所有想遗忘的倔辱和不堪回首的流言绯语，是不是从来不去想，就会真的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