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去来》shawchat

11、十一

　　许诚出屋时，江北林正慢慢喝粥，他那神情动作十分自若，反倒是许诚不知怎么有些不大自在了。他道：“我娘等会儿出来。”
　　江北林点点头，不说话。许诚就更有些别扭，他过去也拿了碗喝粥，一面喝一面偷偷从碗后看江北林，想：“奇怪，怎么我现在有点不大知道怎么和他说话？是因为他救了我娘吗？”他想到一半，就被嘴里微甜软糯的粥将思绪给打断了，他眨了眨眼，又尝一口，才尝出点江北林说的“会有点苦”，他又吃几口，方发现里面还有些切得薄薄得像木头片的东西，嚼起来却很容易。他不知不觉间就把一碗粥吃完了，只觉肚子里暖融融的，整个人也像舒服些。
　　他有些奇怪，看了看仍在喝粥的江北林，踌躇一下，问道：“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草药？吃起来不苦啊。”
　　江北林把碗放在灶边，答道：“是黄芪，不苦便好。”
　　许诚看那碗中还剩了小半碗粥，不禁又问道：“你不吃了？”
　　江北林答道：“我不太舒服，过会儿再喝。”
　　许诚听得，再看江北林面色真有些苍白，连忙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江北林看了看许诚，笑道：“是之前的伤有些痛，等一会儿就好了。”
　　许诚这才想起江北林肩上的伤，他因最初见到时害怕，后来又发生了那样多事，倒没有想过那伤那样可怖，却不知该有多痛。而他经过昨天那一夜，已不再抵触江北林，更难往坏处去想他，如今再想起青城派弟子追杀江北林一事，就更觉得江北林罪不至此，但他还是有些动摇，问道：“那个青城派弟子这样对你，就只是因为你卖了他假药，骗了他吗？”
　　江北林答道：“是啊。”他竟还笑了笑，道：“如今这个世道，名门大派的弟子，比官府还要厉害，他们在门派里听得满耳朵的恭敬奉承，出得门派时又一贯见得旁人唯唯诺诺，自然难以忍受有人竟然骗了他。何况于他们的眼中，旁人的性命如何比得上自己的面子重要？”他说罢，又道，“但我也算是自作自受，不过是一时恶业尽数返还，也怨不得谁。小郎君，你莫要学我。”
　　许诚一时听得愣愣的，他有心想反驳，听得江北林后一句话，又不禁叫其中的关切绊了下脚，他再开口时便少了几分底气，道：“那么多人都夸那些大侠，说他们做好事、是好人，他们怎么会这样？”
　　江北林反问道：“小郎君，你觉得世上的人都是好人吗？”
　　许诚想了想，迟疑摇头，却道：“我没见过多少人，我说不上来。”又有几分犹豫，在他决定开口之前，江北林已先道：“小郎君，我就是一个坏人。”
　　许诚张了张口，一句话已在嘴边，却因想起江北林卖假药骗人而停住了。而江北林又道：“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但你没遇到坏人之前，那世上就全是好人，可要是你没见过好人，那世上就全是坏人。”
　　许诚听得前一句话时只默默听着，听得后一句话时忍不住道：“怎么会没见过一个好人？总是好人多一些的！”
　　江北林笑一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他拿起碗，将粥喝尽了，道，“不过世上总还是有坏人，那那个青城派弟子偏偏就要杀我，也不奇怪了。”
　　许诚一呆，不知江北林怎么就推断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又回头想江北林说的话，却只越想越叫自己更摇摆不定，竟有些觉得江北林说的才对。
　　他不禁又看一眼江北林，却见江北林也正看他。他一双眼眸中微含笑意，向他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许诚被他那神色看住，不知怎么有些红了脸，幸好江北林又说一句，道：“可惜你已遇上我，恐怕要很难再觉得世上全是好人了。”但他虽说着“可惜”二字，面上并不真有多少惋惜之色。
　　许诚却未注意到这一点，他尚在心头想：“怎么回事？我怎么脸红了？……可他刚刚那样子，真的好像我娘啊？不不，他不像娘，但刚刚……”
　　他想得入神，听到他娘唤他，回头一看才发觉他娘已出来了。他娘道：“诚儿，带江公子去洗漱。”
　　许诚忙应了，看向江北林时却又顿住，道：“江……”才开了个头，江北林便道：“叫我江北林就好。”
　　许诚却还是觉得别扭，含糊道：“……走吧。”
　　他们洗漱过了，回屋就见他娘看着江北林，道：“江公子，昨日多谢你了。”
　　江北林答道：“娘子客气了。”又道，“若娘子真要谢我，可否答允我一个不情之请？”
　　许诚听得此话，不由得向江北林看去，但江北林神色坦然，他娘也不过微有讶色，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大惊小怪。但他心里实在是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正这时候，他娘又回道：“自然可以，公子请说。”
　　江北林道：“莫叫我公子，直接叫我名字就是，另外，不知娘子可愿告知芳名？”
　　他这话一出，许诚却先一惊，接着莫名一喜，面上也高兴了些，再去看他娘时，见得他娘微微低头仿佛红了脸也不气，只听着他娘答道：“那就谢过北林你了……我名苗情。”
　　江北林道：“苗情？这名字很好。”
　　许诚他娘抬起头来，笑了一笑。她脸上羞色像是已被压下，她道：“此事却不足以言谢，有一事我一定要向你说明。”
　　江北林便道：“娘子请说。”
　　苗情方道：“我虽未去过青城派，也听人说起从这儿到青城派，约有三百里路，但青城派方圆五百里内的人家，都要向它交租子，你留在此处，终究是不安全。”
　　苗情一番话说罢，江北林还未开口，许诚已楞然道：“娘，我们的租子原来不是交到官府，是交给青城派的吗？”
　　苗情点头，许诚又是发呆，他一时间想到许多事，却失声道：“那、那他们说去青城派好，不用交租子，不是指做了大侠，官府就……”说到后面，他自己已是想明白了，声音低弱下去，只犹在难以置信。
　　苗情叹一声，道：“诚儿。”许诚摇头道：“娘，我自己想想。”
　　苗情便再叹一声，转而向江北林道：“江公子，我们出去说罢。”
　　江北林却道：“不必。”又道，“我自然知道此事，但我先前已说了，我不会走的。到那仇家来时，你也不必忧心，我不会牵连你们。”
　　苗情听得，却有几分恼了，道：“你、你怎能把性命当做儿戏？”
　　江北林微侧过脸，答道：“我未当它是儿戏，只是我一半是心中愧疚，一半是觉得，若能一直看着你，便是死也值得。”
　　苗情面上飞红，也怔怔看着江北林。
　　江北林叹道：“我心意已定，你……”
　　却听苗情道：“倘若我们要走，那你走不走？”
　　此话一出，先不说江北林，许诚都是在醒悟过来此句何意后，猛然抬头，惊诧道：“娘？！”
　　苗情轻声对许诚道：“诚儿，娘先前和你说的便是这事，你……”
　　许诚顾不得听完，便急道：“娘，你说什么？你、你是要跟他一起？你不要我了吗？”
　　苗情连连摇头，许诚又急道：“可是娘你就是要和他走了啊！”
　　他心中大惶，却只顾去问他娘，听到江北林说话才想起了他。江北林道：“小郎君莫急，你娘并非此意。”
　　许诚转身狠狠看向江北林，他道：“你找借口，你骗走了我娘，我娘要跟你走了，你果然不是好人……”他明明该是生气，看得江北林平静神色时却渐渐骂不下去。他听得他娘在叫他，却不回头。他眼圈发红死死看着江北林，只感觉如遭所有人背叛。江北林却不看他，只道：“若是娘子你们走了，我自然也不会留在此地。”说罢，叹了一声，道，“我先走了。”就自出得门去。他出门时，苗情忙喊道：“明日我们便走！”江北林点一点头，才真走了。
　　许诚去看他娘，含泪道：“娘，你真要和他走吗？”
　　苗情叹道：“诚儿，你想错了。我只是想借此叫他离开此地，待到他出了青城派地界，我们就算是报了他的恩，娘才能够无愧于心。”
　　许诚愣愣的，道：“什么？”
　　苗情便从头说起，道：“他先前说话时，便说‘总要跟着’，娘便想，若我们走了，他也该不会留下，我们先走得离青城派远些，再走回来，若他出得险地仍要跟回来，那时候却也和我们无关了。”
　　许诚听明白了，还是有些不能接受，道：“娘，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苗情叹道：“娘也想有其他的法子，可娘实在想不出了。娘也想过，或许娘不该信他，他兴许做得这一切就是为了叫我们先说出送他离开的话，可他也确确实实地帮了我们，诚儿，你也觉得他不该死。若是他说的都是真的，等到他那仇家寻上门来，娘就该是一辈子的良心不安了。”她伸手握住许诚的手，声音发颤，手也微微抖着，道，“诚儿，你说娘该怎么办？你给娘出个法子罢。”
　　许诚怔怔看着他娘，他这会儿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一一回忆江北林所说话语，但几番想罢，也真的如他娘所说，想不出更好法子。他红着眼，想：“不……他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子，他就没安好心，他后面说的话也要是假的……只要他说的是假的……可是万一呢？但、但是他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才认识，这世上只有我娘是最重要的，他就是死了，也不是我害死的……他是个坏人，他、他死有余辜……”他想到“死有余辜”一词，忽然就哽住了，想，“怎么会就有人是真的一定要死的啊……他、他也不是很坏啊……我……”他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哭着，哽咽道：“娘，我们还会回来的，是不是？我们送他出去了，就回来，是不是？”
　　苗情将他揽在怀中，安慰他，自己也是流了泪，道：“是，诚儿，咱们还会回来的。”她轻轻拍着许诚的背，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道：“咱们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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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哇呜，终于掰扯完了，明天就开开心心上路捡拖后腿的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