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人与魔 ...
-
望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魔灵在一步步后退，双笙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也见过狸力这样胆小擅遁的魔灵，但那是天性使然，面前的这虎豹似的怪物，显然不是善类，箭在弦上却放弃了袭击他们，这根本不合情理。
她的视线聚焦在面前宁玦的侧脸上。
宁玦的表情无波无澜，静得像是一池寒潭，眼神寡淡却认真，虹膜上淡薄的浅金色无比耀眼。
“……宁玦？”见他依然直视着前方的魔灵，双笙禁不住开口叫他的名字。
宁玦的神色一顿，这才微微侧目看她。
“嗯？”鼻音都酝酿在了上扬的尾音里，这声回应显得温柔又好听。
双笙的余光注意到那些魔灵全都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的眉头跟着皱了皱：“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宁玦的眼睛垂了下来，凝着她，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不过很快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从内袋里拿出了一小包锦囊：“是天狗破魔香。”
见双笙面露疑惑，他继续耐心解释道：“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取天狗的涎液，加工成香囊，凶魔生畏。刚才紧急之下我破开了香囊，所以它们跑了。”
她仔细地打量着宁玦手中的香囊，嗅了嗅。
宁玦偏头抿开了笑意：“你又不是魔灵，闻不出差别的。”
“这也是宁家的私货吗？”
“嗯，近百年来天狗很少现世，就算现身也很难取到他的涎液，所以这一包大概二十颗上品晶石吧。”
“……”这随便一扯，两百万就没了么？
双笙有些愧疚：“抱歉，如果不是我刚才发昏，你应该不需要使用这东西。”
宁玦把破魔香收了起来：“没事，反正平时也用不到。恰好拿来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有钱人真的是过得很随便啊。
“那个东西……我……”双笙意指他收起的破魔香，其实她还想研究一下，毕竟这东西的效果比起打打杀杀来的立竿见影许多，如果需要紧急救场的时候，可以让姜意书考虑一下？比如上次的山蜘蛛之战，毕竟两百万比起后代的生命，她相信剑阁的世家愿意掏。
“哦，效用很短的，大概五分钟左右就失效了，你就算现在拿着，等会儿应该也不起作用。”宁玦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想戴着，倒也没有任何推辞，把香囊塞到了她手里。
被刚才那一闹，现在周围确实什么魔灵都见不到，想要再做试验也难。
双笙摇摇头，把香囊塞回他手中：“我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昨天你花的钱，等会儿出去也要还你。”
“看起来待遇真的有差距。”宁玦曲起的指尖搁在唇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她颈间的那条银链上。
“欸？”双笙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循着视线低头，随后抬眼时，眸色里糅进一丝窘迫：“这是……”她本想说自己买的，但她本来也不是擅长说谎的人，何况她也没必要骗宁玦，“……这确实是有人送我的。”
“那个人跟你的关系一定大于同学之情。”宁玦调侃地勾起唇角。
剑灵和宿主的关系，确实应该比同学情深一些吧？“可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买的时候我看到了。”宁玦轻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望着天穹，努力回忆昨天看到的情景：“站在摊子边上像是木头一样僵直了十多分钟，过去拿起这条链子就转身就走，如果不是因为看到灵石落入钱盘，我都要怀疑那是抢劫。”
“哈哈哈——”双笙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蓦地笑出声。
宁玦听到她的笑声，偏过身打量着她。
在她绽开笑容的那一刻，宁玦微微敛唇，语调里带着一抹意味深长：“你笑了。”
“我以前不笑吗？”
“对我是第一次。”宁玦收紧了背上乾坤弓的背带，故作失落地喟叹了声：“怎么办呢，好不容易对我笑一次，还是因为你的剑灵，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宁学霸你不是这种人设的呀，双笙怔楞了一秒，在心里匆匆腹诽道，脸上却因为宁玦的话语微微泛红。
这种说话方式，应该是故意在打趣她吧，如果是从赤霄口中说出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也许就当做随口的耳旁风了，但说话的人是宁玦，那个学校里总是一本正经、温谦有礼的世家公子，画风就有那么点违和感了。
似乎想把话题从赤霄身上引开，宁玦又开口道：“刚才魔灵来袭之前，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
双笙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是错觉吧，高二的时候宁玦才转校来延津学园，在那之前她与他之间的鸿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也不会有交集。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 * *
在宁玦导游式的解说下，他们二人沿途解决化生的魔灵，一路往密林深处走去。
宁玦确实是个普通人，他的体能和速度都比不上一个普通的修真者，但神奇的是，他们配合的很不错。双笙觉得这应该归功于宁玦的智慧，他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刻适当的角度发动适当的攻击，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就绝对不会暴露自己给她拖后腿。那把乾坤弓的威力也不容小觑，配合宁玦对魔灵的理解，几乎可以视作一个炼气境的同伴了，双笙可以肯定，如果周源彬在这儿，能给到的帮助绝对不如宁玦来得多。
而且他对魔灵生命的理解简直可怕，不管他怎么使用弓箭射击魔灵，射击的是否是弱点，他攻击的魔灵必定会留下一口气给双笙来完成最后的补刀。
这让双笙有种莫名被大神带飞的感觉。
既然参加了狩猎，自然要奔着奖励去的，在她表达了自己对公平性的抗议之后，宁玦以一句反正宁家也不缺钱，分散杀怪不如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为由，堵得双笙哑口无言，实力诠释了什么叫永远不要和有钱人讲道理。
在宁玦第N次从魔灵消失的地面上拾起箭矢时，双笙作出了和他分道扬镳的决定。
“为什么？”宁玦平淡地擦拭着箭矢上的泥，似乎没有很意外。
“这里已经接近猎场的中心区域了，再往深处走，魔灵会更强，我怕如果到时候保护不了你，你会受伤。”华山秘境的继承者，全国数一数二的大财团后代，两个人的身价差距太大，她可担当不起：“而且，化生魔灵如果伤害修者到一定程度会消散，真正的魔灵可不会，如果遇到魔灵的本体怎么办？”她看着他，目光又清又亮，诚挚得让人无法拒绝。
“我不需要你保护。”宁玦瞥了眼背上的乾坤弓，径自往深处走去：“如果没有自保的手段，我也不会来这里，你真以为我是想抱你大腿才和你一起行动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不要把我当成是附属品，我也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狩猎者。”
“你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到现在为止你就杀了一只猾褢。”剩下的全留给她了。
宁玦的嘴角泄了丝笑意：“我的乐趣不在杀戮。”
——说得像是她热衷于杀戮似的。
“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了提升修为来到华山秘境，却独独忽略了这片风景。”宁玦垂眸，视线停住在脚下一只蝴蝶的羽翼上，“这片狩猎场也是，也许正因为有魔灵潜伏其中，有了对于生命的敬畏，才更显得生机勃勃。”
“我喜欢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密林，这些放任天性生活的动物……山风，流水，落花，鸟鸣——在这里，世间万象都在用它的方式享受生命。”
他的目光含笑，温柔得能容纳整片天地——
“这就是我的乐趣。”
话音落下，有风自他身后拂来，他的发丝在穿透晨雾的阳光下，泛着柔软的浅金色，一如眸中漂亮的琥珀。
这个人，好温暖。
整个胸臆里原本因为狩猎而躁动的情绪，都因为他而变得温和起来。
与她有点像呢，但似乎比她对这个世界更包容。
等双笙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和他对视了许久。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的双笙急匆匆地掠过他，假装之前一切都没发生。
刚想要说什么打破尴尬的时候，林间深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啼鸣。
那啼鸣声撕心裂肺，让人难以想象声音的主人遭遇了怎样的困境，而且这个声音并没有随着时间停止，反而是越发狠戾，一阵一阵叫得人心慌，与之矛盾的是，风中隐隐还传来杂乱的嬉笑声。
“怎么回事？”双笙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的赤霄剑。
回应她的，是先行向声音来源快步行去的宁玦：“去看看。”
当他们离声源越来越近时，意外撞上了从另一条路赶来的欧凡他们。
欧凡和姬彤雨似乎闹了别扭，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和她匆匆打了个招呼，大家达成一致意见一起去看看。
宁玦的速度不快，双笙也没有强行动用轻功，毕竟前面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清楚，没必要上赶着去混脸熟。
直到他们接近林间的一处空地，才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宽阔的空地上，有一只长得像是鹿一般的魔灵，顶着四只宽大如烈焰般的犄角，后足如马蹄，一对前肢却如同人的手掌匍匐在地，紧紧抠挠着，指尖掌间皆染满了赤红，血肉模糊，尾巴上的白色鬃毛蓬松柔软，然而此刻却耷拉在股间，充满了丧家之犬的颓势。
那震骇人心的啼鸣声就出自它的口中。
宁玦半跪下身，把自己藏匿在草丛间：“是玃如。”
双笙抿着唇不发一语，因为此刻他们看到的重点，并不是这只名为“玃（jue）如”的魔灵，而是它面前的人。
距离玃如不远处的树杈上倒垂着一根绳子，七八个身着劲装的修者围着那一处，从他们的角度恰好被人影挡住，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只知道那处时不时传出微弱的，和玃如如出一辙的嘶鸣声。
每传出一声微弱的鸣呼，面前的玃如便高声嘶啼，两只人形的前掌深深嵌入泥土中把土石生生刨出了染血的深坑，可即便如此煎熬，它却一动不动。
“它为什么不跑？”姬彤雨看不明白地问。
宁玦的眼睛眯了起来：“因为它被下了药。”
双笙：“药？”
“不是散魂血凝丹，就是陨魂蛊水，反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药。”宁玦说话时，原本搭在草木上的拳头微微握紧，眸子中落下了深沉的一道暗色，“丹修的老把戏。”
恰好此时，那边有一个人挪动了位置，让他们得已窥见人群中央的一幕。
枝丫上倒垂下来的，是一只玃如的幼崽。
能判断出是它的幼崽已是奇迹，因为那只小玃如身上已经被刀割得遍体鳞伤，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整个身躯仿佛被生生剥皮削骨，甚至有殷红的脏器暴露在空气中，往下滴淌着鲜血。
小玃如的四肢被吊起，两只人一样的手掌仿佛婴孩捉着落水的浮木，紧紧揪着吊它的绳索，只有脖子和白尾尚能活动的它，此时已经没有动弹的力气，尾巴虽然还在不断抖动着，像是摇尾乞怜，却只有如泣如诉的嘶鸣声从口中哽咽出来。
它还活着，如果这也算活着的话。
姬彤雨蓦地捂住了嘴巴，一只手紧紧抓着欧凡，不敢看面前的情景。
“你就当做看屠宰吧。”欧凡不是很自然地偏过头对她说道，强行安慰她的口吻，却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双笙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耳边传来玃如和幼崽呼应的叫声，让她别过头问宁玦。
“为了玃如的灵丹和尾巴。”宁玦说话的唇有些干涩，“玃如情绪波动到极致的时候，灵丹和玃尾会变成的绛紫色，据说这样的灵丹，修者食用对破境最有帮助，甚至能直接进阶，至于玃尾……天然的绛紫色绒毛十分稀罕，所以这世界上花大手笔收购的大有人在。”
双笙没有放过他陈述中的关键字：“据说？”
“对，不过是据说，谁也没有办法证明绛紫色的玃如灵丹到底对破境能增加多少功用。”宁玦逡巡过面前那只玃如的后足：“要取得这样的灵丹，丹修们先要把用散魂丹药让玃如丧失反抗的能力，破坏玃如的心魂，放大魂感，玃如每有情绪激动处，毒性便会更深一分，痛苦便深一分，这毒对灵丹无损，却能让玃如煎熬到死。”
所以，这群人绑架了它的孩子，在它面前不断凌虐它的骨肉，就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起额外作用的灵丹？双笙紧紧盯着那只趴伏在地上，一直不断想要向幼子爬去的玃如，那双人一样的手掌遍布伤口，依然不肯放弃地抠刨着土石，想让自己离骨肉更近一些，它狰狞着尖利的锐齿，却只能从齿尖挤出嘶鸣声，那双巨大的鹿眼边角，似乎有水光泛出。
有幼崽，有灵丹，就不会是化生的魔灵，它是真实存在的。
“还不变色——看起来也没多伤心啊。”那群丹修中有人说道。
另一名手执匕首的丹修见状，用匕首尖戳了戳玃如倒挂的柔软肚皮，霎时有血溢出，小玃如的嘶鸣声已经微弱不可闻。
玃如目眦欲裂，张嘴露出了尖牙，露出魔灵应有的凶狠，似乎想把面前的丹修生吞活剥。
“哈哈哈，这废物还想反抗。”
“乖乖变色不就好了吗，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玩这玩意。”
“你们可以先走啊，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大笑：“得了吧，我们去杀魔灵，这家伙紫灵丹一出不就给你占了便宜——”
“哎哟成了，赶快给那不争气的小东西虐一虐，别虐死了，还等着它妈给我们破境呢。”
听到这些人轻松游戏般的口吻，宁玦的目光中落尽了深色，要起身的一刻却被双笙按住了。
“这是规则中允许的吗？狩猎规则。”
“……没有规定不行。”因为之前没有发生过……双笙这个问题是想要说明既然规则允许他就不应该干涉吗？“这并不是重点，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和规则无关——”
“你是华山秘境未来的主人。”双笙的凤眼清湛，一瞬不瞬凝着前方哀嚎的玃如：“既然规则允许，你就必须保持中立，不然很可能给别人落下话柄。”
宁玦：“但是——”
“但是我不用担心这些。”双笙紧攥着手中的赤霄剑，抬眼看他：“如果你真的想帮忙……”
“帮我找到赤霄。”
话末，她干脆利落地提身，以一个迅捷如风的姿态，冲向了丹修们的伫立处。
因为她的出现出其不意，只有一个丹修反应过来，下意识出拳去迎，却被她凌空一个侧转，和拳风堪堪擦身而过，仿佛慢镜头般足尖刚落地，手中的赤霄剑已经掠出，割断了枝杈上的绳索，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玃如幼崽抱在怀中，惯性让她继续向着树干冲去——其他的丹修终于反应过来，伸手要抓，她却猛地顺着主干身形后仰，足尖如飞燕掠水，踩着极快的步子，横身步上了树干。
片刻后，双脚用力一蹬，借力如箭矢般射向了远处。
在半空中她翻过身，轻盈落地。
落地点恰好就在玃如的身前。
很快她身边站了一个人，是欧凡。
她再瞥向草蔟时，已经不见了宁玦的身影，只露出姬彤雨一半的身子，似乎还在犹疑不定。
宁玦果然是个干脆的人。
“是谁？！”丹修中为首的那个高个子怒不可遏地喝道：“你想来抢玃如的灵丹？！”
丹修们纷纷摆出了阵势，来参加华修祭的修者，尽量不会开罪他人，因为尚不知道她的背景，谁也没有妄动。
手中黏腻的触感让双笙皱了皱眉头，鲜红的颜色沾了她半身的锦服，她没有回话，把几乎奄奄一息的小玃如放在了同样濒死的玃如身侧。
原本已经陷入绝望中的玃如，看到了怀中的孩子，眼中蕴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不断用颈项拱着怀中已经气息微弱的骨肉。
她的动作让跟前的丹修有些懵。
而后有意识过来的丹修耻笑她：“装什么圣母，杀人不眨眼的魔灵你也心疼？想做好人就不要来狩猎场！”
蹲下身的双笙，缓缓站了起来，素白锦衣和手上赤红的鲜血让她看起来有一些吓人，她的眼神却极其庄重。
“优胜劣汰，这没什么可说的。”她抖了抖手中的赤霄剑，掌心的鲜血顺着剑身蜿蜒下滑——
“但你们有你们玩弄生命的权力，我也有我看不顺眼的权力。”
对面的丹修闻言，和身后的同伴一起哄堂大笑起来，随后眉毛扬开，转为一脸循循善诱的神色道：“小妹妹，你可要好好想想，这魔灵现在是没法反抗，可它一旦可以动了，该死的就是你了。”
“这可是魔灵啊，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难不成你还希望它能报恩吗？”
“而且，这两只玃如都已经没救了，你做什么都徒劳，还是让它物尽其用吧，不然凭你还能救它们？”
“救？”双笙平静的眼中，糅进了一丝敬畏之色，“我为什么要救？”
她头也不回的反手一剑。
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将身后的两只魔灵笼罩其中，悉数抹杀。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人与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