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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黢黑的河域水面有汩汩的水泡泛起，水泡升腾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下一刻，哗地一声，从水面下飞起一条巨大的黑影，那黑影长着凶煞可怖的鬼脸，半是腐烂的身躯堆满了淤泥，浑身上下竟是人体的躯干残肢组成，随着它越出水面的一瞬，那些残肢中的脸孔发出诡异的哭嚎——
一道剑气如银蛇洗练，在半空中开绽！鬼怪驱使水底的泥石冲天而起，那并不是普通的泥石，早已被灌入了生魂，蕴藏了一定的妖气，往常这一招对那些小打小闹的愚蠢修者道人无往不利，泥泽中的冤魂利用地脉之力可以吞噬那些低等的灵力修炼自身，可以说在这片河域，它只会越战越强。
但今天它注定要栽，剑气中的灵力强势无匹，剑意浩气凛然，只一剑，斩落那些阻隔的生魂泥泽，毫无悬念地分割开水鬼的身体，水鬼的躯体像囊袋一样爆裂，无数鲜血和淤泥天女散花一般四溅，化为恒河沙数的残渣——
“双笙！”出剑的重夜提醒道。
“知道——”百余把灵剑从少女的身后倏地奔袭而去，形成的剑河将水鬼的躯干残渣合围，快速地穿梭交织。
煞——一团裹挟着红莲烈焰的剑气自九霄天外落下，冲进灵剑组成的洪流之中，业火灼灼随灵剑起舞，瞬间将残渣湮灭殆尽。
双笙挽了个剑花收剑，河流之上的剑阵随她的动作齐整地在河面点水而过，水花沥沥，煞是壮观。
一团业火带着灰色的灵丹飘至重夜面前，他抬手，业火蓦然消散，灵丹落在掌心间。
“应该是彻底消灭了吧？”双笙从后方走过来，“跑出一两个泥块又能再生的妖魔实在是麻烦呢。”
重夜合上掌心，低眉看她，“灵丹拿到了。”所以那妖魔肯定已经死绝，不会有任何疑问。
这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妖魔，还有一个，就能凑齐真正的万魔灵丹。
一般的小妖没有灵丹，只有修炼到了一定境界的妖魔鬼怪才有，所以这半个月，他们好不容易才凑到了六个妖魔灵丹，这溺水阎罗是最棘手的一个，他们连续杀了五次才彻底将它消灭干净。
四面环伺的灵剑刹那全都消失，双笙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
她招呼远处正在收拾残局的墨羽师兄，忽然听到背后“噗通”一声。
回过头去，重夜已经单膝跪在地上，表情痛苦万分。
双笙急忙奔过去扶住他：“重夜！”
戮魔始终是杀孽，诛杀万魔的孽债但凡一念之差，都会让他堕入炼狱，万劫不复——这是玄决掌门当初告诉她的。
原本要靠天武宗的灵池和沈文萱的灵台之体来躲过这场大劫，可是他最终选择和她一起出走。
一道剑气袭至，在双笙还来不及反应的那个瞬间，剑气已经没入了重夜的眉心。
剑气连绵牵连成线，连接着墨羽手中的湛卢剑和重夜的紫府。
两相对抗，重夜眼中的光在浓黑与赤红之间切换不止，眼角的篆文也忽明忽暗，不断变换着颜色。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无论是墨羽还是重夜都大汗淋漓。
双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结束，重夜已经昏厥过去，双笙把他放在树下，用沾湿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回头望向墨羽，“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让红莲前辈在清醒之下认识到邪灵的存在，与赤霄剑灵的邪性融合，这是能减轻赤霄剑灵杀心的最好方式了。”墨羽并不太能理解半个月前他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为什么小十七没有马上答应他，犹豫了这么久，如今红莲前辈诛魔的杀孽更重，想要自如控制就比之前更难。
“那样……会一点点抹杀重夜的意识，我做不到。”其实不止如此，她答应过重夜，如果他不愿意做剑灵，她不会逼他，他虽然答应了重铸赤霄剑，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应该也不会愿意变成剑灵吧？
这一世的赤霄，或者说重夜，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神魂在这里，心却在双笙身上，想要回到现世去找她不惜打破界壁，却被皇极门的师祖囚困，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将他的记忆除去，并赐予灵肉，化为皇极门的三师兄，为皇极门驱使。虽然最终成了人中龙凤，却也不过是一枚抵抗妖魔一族的棋子。
皇极门护他，却也防他，倘若他有半点入魔的迹象，玄决只会杀了他。
这却不是终点。
也许她一直觉得重夜和赤霄是同一个人，也许她不管对哪个性格的他都是认真的，可是重夜呢？对于重夜来说，他能一样这么认为吗？毕竟从一开始她向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两人根本只是初次见面而已。哪怕是这样他也接受了她的心意，无视世俗的眼光，助她逃狱，替她挨天雷，为她叛离师门。
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的人，甚至选择把“赤霄”还给她。
这大概才是最大的讽刺吧，仿佛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师门、没有爱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归处，就是抹消掉唯有的自己，成为赤霄剑灵。
可是，他叫重夜。
背负更多责任感的黄泉界剑修之首。
在上元夜之前，她从不曾想过这么多，可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没办法不这么想。
她低头看着倚着树干昏迷过去的重夜，心中更是不忍。
“没关系的。”双笙俯下身，握着他的手，轻轻靠在他的额际低语，“其实就算不成为剑灵，也没关系的。”
能看到你活着，已经很好了。
墨羽叹息了一声，拨弄着火堆。
“我去弄些柴火。”双笙想找点事做换换心情，可是起身那一刻，却发现自己被攥住了。她回头望，昏迷中的重夜紧紧抓着她不放。她错愕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然而他并没有醒，只是紧皱着眉，眉心凝结的痛楚化解不去。
墨羽和双笙对望了一眼，对男女之事不怎么了解的墨羽有些尴尬地站起来：“还是我去吧，小十七你多陪陪前辈好了。”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头：“如果有什么事，以剑鸣为号。”
他还是担心重夜入魔。
待墨羽走开后，双笙挪了挪身子，靠在重夜身边，突然开口道：“你们不用那么戒备也没关系的。”
日落的阴影中，龙渊从虚空里显现出来，灰蓝色的眸子漠然地眄过人事不省的重夜，“他的状况不稳，你师兄墨羽的身份又值得商榷，还是小心为好。”
“我师兄？”
另一边，承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篝火旁的石块上，优雅地托着下颔解释道：“他到现在也没跟你解释清楚他是谁吧？”
双笙点点头：“师兄说，湛卢剑是他有记忆起就一直伴在身边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而且也没有幼时的记忆。因为师父一直要他隐藏这个身份，所以他谁也没告诉，我是除了师父以外第一个知道的。
承影：“我们初到空蝉剑派时，一直以为那个时不时消失的剑灵灵场是赤霄，没想到竟然是湛卢。可是即便是现在，湛卢剑灵也一直没有出现，感应不到湛卢的灵场，而你师兄又可以使用湛卢的剑气，他的身份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双笙能体会龙渊承影的犹豫，但她并不担心。
墨羽师兄那样的人，不会是个坏人。
她现在真正担心的……
目光从紧握的双手，慢慢移到了那张脸庞上。
却没注意到他眉宇之下，隐约的决然。
皇极门轮回谷。
谷中央漂浮的符印之上，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黑气彻底消失。符印隐隐发出猩红的光芒，如心脏跳动般闪烁不已，周边镇压的阵法光芒大涨，然而不过浮光掠影的一瞬，就彻底平静下来。
有阴影自符印中缓缓地钻出，如水流一般在谷中流淌，最后消失在谷外。
另一边大殿上，皇极门掌门玄决正坐在大殿上方，和殿中其他门派的主事人商谈。
“前几天，负责探查周边界域的弟子回来了。”玄决将弟子呈上的情报与各个掌门长老分享。
原来在重夜离开师门之前，就曾经告诉他青阳界沦陷一事，他本来也是将信将疑，然而这段时间以来青阳界的举动确实太匪夷所思，他不得不派出人手去探查青阳界的情况。这不探查还好，一探查就发现，不止是青阳界，连同周边的九界都已经有妖魔作乱的踪迹，其中已经有三界失守。
黄泉界能安然无恙，全凭之前先祖留下的界禁庇佑，普通的小魔小妖根本无法进入就会死在界禁之中，除非被内部攻破，不然黄泉界必然固若金汤。
看来之前青阳符印一事，就是妖魔打算侵入的诡计，幸好发现得及时，将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事情确实棘手，但私以为，此时妖魔已经渗入了周边各界，我们难以分清是敌是友，贸然结盟并非易事。”混元盟的盟主道，“既然我们有界禁在，只要步步为营，从周边界禁循序出击，慢慢突围即可，不应急于一时。”
各派掌门深以为然，与其被人背后捅刀，不如靠自己稳扎稳打。
玄决坐在殿上，听着下方修士们的争论，不由心思飘远——
很久之前，皇极门有一把神剑，名为湛卢。
湛卢之力，近可逆天。也是因为妖魔渗入了门派，湛卢的存在变得岌岌可危。师父交代，决不可让妖魔将湛卢收为己用，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将湛卢送出皇极门，待查出内鬼之后再取回湛卢剑。那时玄决尚且年轻，并不知道师父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那些年皇极门唯一的变化，是师父喜爱的弟子玄离为一个外门的女弟子触犯了门规，叛离了师门，那以后，湛卢剑的踪迹也消失了。
然后玄离变成了一个小门小派的太微真君。
随后他，玄决，登上了掌门之位。
玄决是个要强的人，这个掌门的位置，他一直觉得自己坐得不安稳，似乎总有同门在背后耻笑他胜之不武。
他自然不认，所以他要证明自己，不单要证明自己强，还要证明自己是个出色的掌门，一样能教出出色的弟子——重夜便是他证明自己的一部分，即便他也明白，重夜本就不是凡体肉身。
玄决的目光逐渐收敛，又回到了眼前的殿堂之上。
看向堂间七七八八或是推诿或是表现的修者们，他忽然头疼，如果爱徒在便好了。
至少他不会如此优柔寡断。
* * *
双笙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这几日一直都寻不到最后一个可以取得灵丹的妖魔，他们已经跋山涉水了很远，抬头几乎看不到剑南山的山顶，而剑南山，一直是周边群山之中最高的。
心中的忧虑让她睡得很浅，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到了剑的啸鸣声。
眼睛忽然睁开，月光下，这一处空地只有她一人。
重夜不在，墨羽师兄也不在，连篝火都不知何时熄灭了，身上顿觉微冷。
林间隐隐的剑啸声果然是真的。
她想也不想，提气快速地寻声而去，几个步履起起落落，很快就接近了声源。
两个人影在交手，黑衣与青衣交错，师兄显然不是重夜的对手，几剑之下就败下阵来。
黑衣的重夜背对着她，每一个姿态都让双笙只觉得无比熟悉。
“重夜，住手——”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师兄绝对不会是敌人，那么一定是重夜误会了。
被她唤作重夜的那个人的黑衣衣袂随着他急速的骤停而翻飞，他倏然回身，高束的黑发与发间的红绳随着他转动的身姿，划出一个延伸的圆弧。
桃花眼轻绽，眼尾勾着深深浅浅的赤红色篆文，在那一瞬间刺亮了她的眼。
他挽了一个剑花，抬起下巴瞧她，嘴角扬起邪气满满的笑意，涤荡轻狂，恣肆不羁。
只是一眼，便教日月星辉都失色。
“双笙。”
他叫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第172章 再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