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尸》淳于歌

3、要债

　　村长被人群挤倒在地，再也没力气爬起来。陈强和陈家祥双眼圆睁，坐在地上一个劲地抖，高兰芳和宋桂菊捂着脸尖叫，最后因为太过恐惧竟是失了声。
　　不多会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再看陈家祥双腿之间的裤子上一片湿，地上缓缓淌出褐黄色的液体。

　　“妈，发生什么事了？”王立金脑袋发昏，捂着仍有些疼痛的后脑问母亲。
　　张文美呆呆地望着他，顾不得恐惧，也没有惊喜，许久听见陈强忽然哭出声时才惊醒过来，伸手抚上王立金的脸，在感受到一丝温度之后终于欣喜地哭道：“金子没死，金子没死！我的儿，你还活着！”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村长狂跳的心脏总算慢慢平复，但其余的几个人却是脸色大变。还是高兰芳先反应过来，道：“真是奇了，我们都以为……没事就好……”
　　说着起身劝慰张文美，扭头对村长道：“看来是一场误会，金子昏过去之后我们都以为人已经没了，村长麻烦你快去请人帮忙，给金子看看伤，再叫人把灵堂拆了。”

　　王立金发现自己坐在棺材里，一时无语，似乎已经久远的记忆慢慢涌入脑海。
　　“金子哥……”陈家祥唤了一声。
　　王立金身子一颤，那晚大雪夜里独自一人躺在雪中等死时的痛苦、冰冷和绝望将他整个人裹住，他看向陈家祥，目光带着透彻人心的寒意。

　　陈家祥脚下一软，又要跌下去，陈强一把扶住他，嫌恶道：“看你这怂样，还不快回去换衣服。妈，我去找人帮忙。”
　　陈强不敢看王立金，只冲高兰芳看了一眼就匆匆拉着陈家祥离去。
　　宋桂菊缓过劲来，脸上挤出笑来道：“金子能活过来，这是好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姐你可以放心了。”

　　众人散后，热闹了一天一夜的王家总算得以清静。堂屋里还有些散落的纸花和桌椅没有收拾，但张文美顾不得，只坐在床边紧紧拉住王立金的手，生怕一放松儿子就要再次离自己而去。
　　医生包扎过伤口，开过了药，王立金的脑子此时才彻底清醒，在劝慰了母亲一番之后，忽地一个激灵，问：“我的包呢？”

　　听儿子语气焦急，张文美忙道：“在我屋放着呢，我去给你拿。”
　　说完摸索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吃力地拖着一个大包进来。
　　王立金把包拽上、床，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拿出来，在看到包底那块被撕破的帆布时，心顿时一凉。

　　张文美看不见儿子的神情，只是轻轻抚摸他的头，道：“好好的，怎么会摔了，要是你就这么去了……”
　　“摔了？”王立金抓住母亲的手，道：“谁告诉您我是摔倒了？”
　　“宋桂菊说的呀。”张文美有点愣，“怎么了？”

　　心中一股怒火直冲而上，将到喉头时被王立金生生咽下去，道：“没怎么，雪天路滑，包袱重，又没看见石头。”
　　王立金身子发抖，张文美只当他冷，忙把他按进被子里。她却看不见王立金此刻面目狰狞，一口牙几乎咬出血来。
　　他脑子里只转着一句话：“她到底知不知道？”

　　除夕当晚，凭着王立金带回来的吃食和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娘俩也算是过了个正经年。
　　十二点，村子里各家各户都开始放烟花炮仗。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砰地炸开，照亮了下面点缀在雪白地里的村庄，热闹喜庆的氛围蔓延在各处，每个人都在节日的愉悦中暂时忘记了王立金“死而复生”的事。

　　《难忘今宵》的歌声再次响起时，张文美靠在炉子边打着瞌睡。王立金坐在门口，任由冷风灌进领子，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如果好好和他们说，兴许还能要得回来。自己这么些年前前后后单论出力也帮了他们不少忙，做人总不能全昧了良心，如果他们不认，那就去报警，这世上总还有王法的。

　　这么想着一直做到后半夜，烟花早已停了，村子渐渐恢复宁静，雪花又悠悠地旋转着往下飘，王立金手脚冻得僵硬，这才站起来打了个寒颤，转身进了屋。
　　大年初一是好日子，上门要债是不合规矩的，但家里急用钱，最多只能等到初二。
　　初二天气难得晴朗，雪地被阳光照得发亮，直晃眼睛。午饭时分，灶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一阵阵炊烟袅袅而上，衬出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王立金早打听到陈强在赵刚家里打牌，于是在离赵刚家不远的小路上等着。赵刚是个老单身汉，一个人吃的没着没落，陈强只能回家吃完午饭再来。
　　当饭菜香味儿飘入王立金鼻子里，带起他嘴里口水直泛的时候，陈强果然缩着脖子出来了。
　　王立金躲在旁边的细竹丛里，等陈强走近了才跳出来。

　　然则他无论怎样在家里狠下决心，打好草稿，此刻再见到陈强，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强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看清是他时，眼神有些复杂，两人沉默对视良久，他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道：“哟，金子哥，伤养好了？”
　　王立金盯着他不说话，直把陈强盯得心里发毛。

　　“你……你把钱还我。”许多铺垫的话全都忘在了脑后，王立金一张口就说道。
　　陈强脸色一冷，很快恢复如常道：“金子哥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欠过你的钱了？”
　　陈强的理直气壮反而让王立金一时有些底气不足，但是不可能，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那个声音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

　　“我回来那天晚上……”王立金嘴里有些哆嗦，道：“是你们……抢了我的钱。你要是现在还给我，我就不去报警。”
　　陈强愣了一愣，立刻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道：“诶你可别血口喷人啊，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抢劫犯了？王立金，你做人讲点良心，我们也就是看在你平日里是个老实人，前几天你出事才免费帮忙的。我妈垫了好几百块钱我们都没找你要呢。你不要自己丢了钱就赖在我们身上。”

　　王立金没料到陈强竟能这样厚颜无耻，气急道：“良心！你也敢说良心！那天晚上，你们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这辈子都忘不了！除了你，还有陈家祥和赵刚！你们帮忙难道不是因为心虚？”
　　陈强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嘴上依旧不肯承认：“我看你是把脑子摔傻了，出去几年出息了啊，你说是我们抢了你的钱，证据呢，拿出证据来！要是没证据，我还要告你诬陷呢！”

　　王立金指着他的鼻子，道：“既然你不肯还钱，我现在就去报警，警察总找得到证据。”
　　陈强脸色一白，打开他的手，跨步向前靠近他，低声狠狠道：“王立金，别不识好歹。做事留个余地，咱们以后还有得见面。如果你要撕破脸皮闹，我陈强也不是怕事的。张姨年纪已经大了，眼睛也不好，你们孤儿寡母要想以后在村里好好过日子，你最好是识相点！”

　　王立金气结，却只能怪自己嘴笨，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他，只好道：“我现在就去报警！”
　　陈强眼见他气冲冲走了，眼珠子一转，看见不远处三娃正在那儿玩雪，便喊道：“三娃，去，把赵刚和陈家祥给我叫来！”
　　谁知三娃却是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远远地跑开了。

　　陈强气得一脚踢在竹子上，反洒得自己一身雪。这个三娃是村里有名的老实孩子，总受欺负，跟王立金一个样，谁能都指使他做事。没想到今天王立金来找他麻烦，连三娃也不听他的话了。
　　王立金刚走出村口，却听后面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他：“王叔，王叔！”
　　三娃吊着一条鼻涕跑过来，满脸焦急道：“张奶奶摔倒了！”

　　王立金大惊，掉头往家里跑去，刚跑进家门，却见母亲坐在门口的长凳上，额头上正往外冒血，陈强拿着一块帕子替她捂住伤口，见他回来便道：“金子哥，你好不容易回趟家，还是在家好好守着张姨吧。她眼睛不好，一个人在家多危险。”

　　王立金本没有多想，却听母亲说道：“没事儿，我自己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是今天一时没注意，背上撞到个东西，不小心摔了。”
　　王立金闻言身子一颤，下意识看向陈强。陈强递给他一个眼神，其中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
　　不等他再说什么，陈强已经站了起来，道：“金子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我是为你好。”

　　陈强走了，王立金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无力地靠在墙上。陈强抓住了他的软肋，他或许可以带着母亲去派出所，可之后呢？就算到时候定了他的罪，莫说陈强是不是还能找到关系给自己减刑，他在社会上是有些狐朋狗友的。他们会不会借此报复，自己要回来这几万块钱，余生是不是就要提心吊胆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