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First of All 起先(5) ...
-
整整一上午,塞缪尔凡妮莎都没出现。卢辛待到午饭时间,兀自去了餐厅,却发现无人坐在桌边。他询问老管家之后才得知,二人在藏书室时双双发高烧,被班森太太一同送往西格莉德处,却怎么也退不了烧,急匆匆地被带去求医了。
“大叔母也退不了烧?”卢辛皱眉,略诧异,西格莉德好歹也是医药世家出身,却连她也慌了神。
“是,凡妮莎小姐烧得意识不清,额头烫得吓人。夫人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嘱咐少爷您小心着凉,也别乱吃树林里的东西。”管家说着为他上了菜,面露一丝歉意,“今天老爷和兰斯老爷也一同出门办事了,所以午餐只有您一人用了。”
伯爵府没了人气更加空旷,连个脚步声也无,卢辛坐在长桌上只听见自己刀叉碰撞的清脆声,渗得头皮发麻,一顿饭胡乱塞了俩口,就进房将自己锁了起来。
一进屋,我们这纤瘦的小猴子就一跳扑在床上,整个脑袋陷入被洁白枕巾所包裹的一包羽毛中,鼻腔因窒息而奋力发出的急促呼吸声,身体却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由着那新鲜羽毛味顺着鼻息钻进他脑子。那本禁区中取出的书还藏在他的马甲内,此刻压得他肋骨生疼,但他并未伸手将其拿出,反而任由胸腔抵在那棱角上,细细回想起这本书的古怪之处。
从他出生起,“电”的存在就不是个秘密,被称为“普罗米修斯”的科学家他也有所耳闻,而这些只言片语却是由一名为“太阳神教”的宗教教义流出的。这宗教兴起时间不明,崇敬太阳神阿波罗,在大停电恐怖时期被大肆宣传,甚至C女王也进过太阳神庙祭拜。有了女王带头,民众们纷纷入教,时至几十年后的今日,教徒数量竟居全国首位,大有成为国教之势。太阳神教因为崇拜阿波罗,对于偷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则是如叛徒一样看待,映射到现实便正对应了前朝发现电的科学怪人。这位偷火种的科学家将违禁品带入到人世间,触怒了太阳神阿波罗,因此才导致了长达十年人心惶惶的黑暗大停电。
卢辛出生时,大停电早已结束,而电作为人类被惩罚的源头被永远禁止。他曾问过母亲“电”是什么,却被一把捂住嘴,从未斥责过他的母亲那天却发了怒,要他发誓再不说那个词。久而久之,电在卢辛的认知中无端成为违禁物一般的邪恶元素,提不得也写不得,那些有意讨论前朝旧事的人则神神秘秘化其名为“火种”,而“电”在这片土地出现几十年后,又凭空消失了,随处都寻不得,仿佛一段刻意编纂的天方夜谭,引着人遐想却又不免使人惧怕。
天色渐暗;西边几条光带破云而出,仿佛圣光照耀,昏昏之中竟然带丝不可亵渎的意味。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卢辛微微侧耳,听见一阵吵闹,便知是塞缪尔凡妮莎回来了。他翻身而起,取出马甲内的书压在衣橱内层层叠叠的织物底部,装模作样地捧起一本诗集,耳中却留意塞缪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我看你野得越来越不像话,那果子也敢生吞,连带你妹妹一起发烧了!”西格莉德严厉声音隐约传来,“明天就是狩猎大会,我是没工夫管你了,你学学卢辛,别一整天蹿上蹿下的没个样子!十四岁了还像个野毛孩子似的,早知道就该把你送到都城去……”
待西格莉德的声音逐渐消失,卢辛盘算着塞缪尔该来找他了,左等右等却不见他表兄闹哄哄闯进来,正准备起身去探望下病情,门吱一声开了。
塞缪尔鬼鬼祟祟伸了个脑袋进来:“你在干嘛?”
卢辛头也不抬,继续盯他的诗集:“看书。”
“看的什么书?”塞缪尔身形一闪,关上房门,卢辛这时才瞥见塞缪尔嘴唇发白,似乎的确是大病了一场。
“怎么搞的?”卢辛吃了一惊,忙起身给他让座。塞缪尔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椅子上,随手摆弄他桌上的玩意儿:“就跟凡妮莎吃了点儿树林里的果子,昨天就开始拉肚子,今天早上就发烧了。折腾了一天,也没什么严重的,就我妈老说我,差点不准我去明天的狩猎大会……唷,你在看小叔的诗?”
卢辛一愣:“啊?”
塞缪尔捞起他刚刚装作在看的书,仔仔细细打量了几遍:“哪儿弄来的?”
“藏……藏书室拿的。”卢辛有些心虚,劈手就要去夺——随随便便班森太太桌上顺的书,谁能想到刚好是兰斯的大作!鉴于此人有收藏粉书的癖好,卢辛对其大作隐约有种不祥预感。
“——诶别抢嘛!”塞缪尔挣扎着抱住卢辛手臂,“他平时不让我看!我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你哪儿翻到的?我一生病你就趁机偷书!——哎呀给我看看!”
卢辛面无表情一手按住塞缪尔,一手高举那诗集:“没什么好特别的。他不让你看,我也不让你看。”心中却暗自冷笑:果真这厮的东西都不可见人!
塞缪尔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能看了?!”说罢要继续争,俩人打闹推搡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摞书,塞缪尔见状便住了手,蹲下去替他捡,卢辛趁他捡书迅速将兰斯的诗集夹在后腰裤边与衬衫之间。待他正要转移话题时,蹲着捡书的塞缪尔忽然嗤一声笑了,啧啧道:“我说你这小子看着正经,手倒油,偷偷摸摸顺了不少书出来啊。这又是什么玩意儿?”说完他亮出卢辛那本吉他谱。
卢辛松口气道:“弹吉他的,看着玩。”他怕塞缪尔还缠着他要书,便忙问:“明天你要跟着去打猎吗?”
“自然要去。”塞缪尔得意洋洋说,“本少骑术精湛,这个风头还是要出一出。”这话听来大言不惭,卢辛却知道塞缪尔并未凭空吹牛。
他这堂兄虽虚长十四年心眼,但其体格是真正吸饱了伯爵府山间之阔然的,肩宽臀窄,不是兰斯那种颀长的翩然,而是一股野生的壮实,与爱德华颇为相似;皮肤被晒成浓桃汁的色泽,极具少年感的肌肉线条匀称分明,穿上骑装倒是独成一番气宇。加之他无事就在山头骑马练习骑术,早也骑技过人,去年狩猎大会时一个大腾跃赚足了眼球,引得几家有女儿的已经开始打听这小公子了。
“怎么?你不想去?”塞缪尔斜着脑袋问他。
卢辛笑笑,挑挑眉:“我技术不行。”
塞缪尔若有所思,点头赞同道:“也是,都城哪儿有那么大马场给你骑,骑得不好也可以理解。”还不等卢辛开口辩驳几句,他就搂了卢辛大声道:“没关系!技术不行,衣服穿漂亮了一样有人看!”
卢辛被他搂得窒息,被他的话噎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压根没带骑装。”搂他的胳膊瞬时僵持,半晌,塞缪尔才吐口气:“小卢辛,你也太不讲究了。”
“我哪儿知道大叔父要提前狩猎大会?!”
“你只能委屈下穿我的旧骑装了,”塞缪尔发愁地看他,“可你这细胳膊细腿……”怕是撑不起来。塞缪尔心道。一想到那惨状,险些绷不住。
卢辛一摆手:“罢了,我不上马。”
塞缪尔啧一声,似是觉得他没意思,继续试探他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兰斯小叔狩猎?他三年前一枪猎的那头熊的熊皮现在还在狩猎场挂着,世家小姐都争先想看他去。那一身白骑装一□□渍也没沾上,我以后要是也能成……”
“你也能成怎样?”卢辛打断他,冷笑道,“成他那副败家德行?”塞缪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酸气,自顾自道:“你没见过小叔打猎,整个南边没有人比他骑马骑得更好看的,压浪压得腰都不晃一下,一下马多少手绢就递上去了……”
卢辛讥讽点评:“纨绔。”
“最让人激动的是最后的环场夜游,从来都是兰斯小叔打首位,周围全簇着花朵样的姑娘,那景象可真是……”
卢辛再评:“登徒。”
“也没有那么……你怎么这么酸?”塞缪尔咂摸出他不对劲了,质问他,“就因为比你骑得好?”
卢辛没搭理他,似是懒得再废话,转身就要走。塞缪尔只觉这堂弟奇怪,平时一副不与相争的模样,说话也克制沉稳,此时倒因骑术不如他人而恼羞成怒出口相讽了?况且兰斯在塞缪尔心中论风度第一定是受之无愧的,此刻看卢辛一脸不屑,不由要维护几句。
“骑马骑得好的多了去了,小叔骑得好也是事实,你也别太酸他……”塞缪尔劝道,“我看你刚见着他,倒对他有偏见似的。”
卢辛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塞缪尔一眼,神情似有困惑,然而待他倏忽埋头、再次正视塞缪尔时,那尚且稚拙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哂笑:“我?不敢。”
这句轻笑情绪太过复杂,塞缪尔听着似是自嘲又似有缕沉郁的幽怨,一时摸不着头脑,讪讪与他扯两句后,见气氛仍是尴尬,只得互道晚安,抬脚出门,琢磨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又惹卢辛生气了,同时心里也觉这堂弟越发莫名其妙。
待塞缪尔走后,卢辛掏出后腰的诗集,直直盯着,那句“倒对他有偏见似的”令他神经作响,眯眼思索之余不由将舌尖卷在唇角,犹豫再三,还是翻开那本诗集。
“——害相思病的和尚*。”题目如是说。
没个正经。
卢辛面无表情地啪一声合上书,随手扔在桌上,心里毫不意外,只抱了他心爱的吉他谱,钻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