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落》梓欣宝宝

21、悔无穷

　　女孩子大多怕蛇，尤其是成群结队的毒蛇，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了无数亮晶晶的涎沫，腥风阵阵，闻之令人作哎，冯蘅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虽常年与毒药为伍，但少女天性，对这种蛇虫爬行之物最为厌恶，不由伸手拉紧了黄啸的衣袖，黄啸很自然地将她护在身后，目光中露出嫌恶之极的神色。

　　洪七是叫化头儿，对付一条两条毒蛇不在话下，但这样数目庞大的毒蛇来袭，他亦是毫无办法，只得从怀中摸出一块雄黄饼来，放在口中嚼得烂透了，含了一大口酒化雾喷出，暂时在身周形成一道屏障，略略阻挡蛇群进攻的速度，嘴里大声喝道：“这些蛇儿有毒，各位英雄快随敝帮弟子速速离开！”

　　众人不待他说，自早就峰涌着往山下奔跑，丐帮弟子井井有条地引领众人下山，有些客气的还会抱拳道一声谢，更多的人却是匆匆而走，惟恐落于人后。欧阳锋的用意只是用蛇阵阻住清虚观众人与黄啸洪七，众人速速离开于他反更易于便宜行事，因此也未多加阻拦。

　　黄啸见今日势必与欧阳锋一战，心中不欲让冯蘅陷身困境，轻轻一推她，沉声说道：“阿蘅，你也快走吧，到山下等我。”

　　冯蘅知黄啸并无胜欧阳锋的把握，如何肯抛下黄啸一人离去？只坚决地摇了摇头，黄啸素来喜怒极少形于色，此时却微有怒容，低声喝道：“你留在这里只会碍事，难道你不知么？”说到后来，声音已是颇见严厉。

　　自两人互许心意以来，黄啸还是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冯蘅眼中泪水转来转去，一排细碎的银牙紧紧咬着下唇，蓦地一挥衣襟，空中炸开一大蓬紫色的烟雾，在蛇阵的上空缓缓飘落，那些毒蛇在洪七的雄黄药酒熏逼之下只是后退躲避，但一嗅到这阵紫色烟雾，纷纷如同针扎火烧一般吱吱叫着四处乱窜，整个蛇阵登时乱作一团。

　　冯蘅睫毛上两颗泪珠欲坠未坠，脸上的笑容却如静夜优昙缓缓绽放，目光中光华流转，轻声说道：“我不怕这些长虫，黄大哥，难道你以为遇上困境，抛下我一个人独活便是对我好么？咱们生死皆在一处，岂不比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要强上许多？”

　　黄啸心头巨震，他自三年前失去爱侣之后，一直专修武功，对于女孩子心意方面感觉要迟钝许多，但此时细细咀嚼她这句：“咱们生死皆在一处，岂不比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要要强上许多”一时竟如痴了，人生百处倏忽而过，而得一知己却是何其幸哉，远胜于碌碌一生浑浑噩噩。

　　冯蘅的一颦一笑仿若一脉温暖的春水，一点一滴地抚平了他所有的冷漠与潜意识里的推拒。那么何必要再推开她，拼却性命护她周全，生死皆在一处，同声同气，无分彼此，于此人生才算有了意义。

　　黄啸握紧冯蘅的手，慨然道：“是，咱们生死皆在一处，谁也不许先离开谁。”凝望着冯蘅微微而笑，冯蘅心中极是欢喜，白玉般的面容中浮起淡淡红晕。
　　两人执手相望，心中一片欢乐融融，有如千言万语欲待倾诉，却又仿佛觉得再多的言语也是多余。

　　在这样险象环生的困境当中，两人心中想的皆是脉脉一片柔情，但听得洪七大喜叫道：“妙极妙极，我洪七枉为治蛇的祖宗，也不能将这群蛇儿收拾得这般服帖，冯姑娘，我洪叫化此番真正是服了你了。”
　　压低声音说道：“金兵恐怕是冲着王喆的义军而来，咱们不能与西毒耗费太多时间，须得及早离去救援。”

　　蛇阵纷乱，欧阳锋又惊又恨，双掌大力一拍，那两名白衣少女笛声一变，由凄厉高亢变为柔媚婉转，声声如魅女□□情欲激荡，直欲摄人心魂，蛇儿受此乐声刺激，竟然慢慢地重结队形，又将黄啸一行人困在阵中。

　　黄啸高叫道：“王兄速速下山，这里由我和叫化头儿挡住。”欧阳锋与金人勾结，放出风声进攻清虚观抢夺真经，引得中原空虚，大批好手齐集清虚观救援，另一方面却令金人大军奇袭王喆所率之义军，想趁王喆不在军中出兵偷袭来个底儿端，这招一石二鸟之计甚是歹毒，他知王喆心念义军，便想由自己和洪七来对付欧阳锋，让他放心前去救援义军。

　　王喆叫道：“那么这西毒就交由黄兄对付了。”黄啸与欧阳锋旗鼓相当，又有洪七助阵，谅想对付欧阳锋绰绰有余，他此时忧急如焚只是担心义军安危，于是想带领着清虚观诸人直奔下山，欧阳锋神色如常并不拦阻，但这群惹厌恶的蛇儿却纷涌而上挡住了王喆的去路，王喆自不便抛下清虚观诸人离去，心中火气渐渐腾将起来，面上却仍镇定，喝道：“让开。”并指一击，淳正雄浑的先天真气激射而出，黄啸的弹指神功亦同时出手，先天神指与弹指神功何等精妙绝伦，登时将两名正在吹笛的少女击毙当场。

　　笛声停歇，蛇群失了指引，不再追围堵截，在地上烦躁不安地扭动不已，欧阳锋冷笑道：“区区蛇阵，料想难以留得王兄与各位道长的大驾，这清虚观景色如画，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乐声助兴，各位且先品评了我这首筝曲再走不迟。”他朝道观一侧远远坐着的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少女身边翘首望着的俊美少年立即站起身，欢天喜地地捧着一把黝黑如铁的古筝大步奔过来。

　　欧阳锋从侄儿手中接过铁筝，顺手撕了两片衣襟塞住了他的左右双耳，然后将他推在一侧，温言道：“乖，在一旁等着叔叔。”

　　他半蹲于地，置铁筝于膝上，双手一拨，铮铮如金戈铁鸣，声音远远比一般木筝激越厚重许多，直听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似乎一颗心也欲跳出腔子来。

　　黄啸早在他取出铁筝时便用丝帕塞住了冯蘅的耳朵，筝曲一响，他将玉箫放至唇边，缓慢地吹响了碧海潮生曲，筝曲如高山击鼓，箫声却如鲛人夜泣，一浑厚一低柔，皆以深厚之极的内力催动乐曲相抗，洪七哈哈大笑声震四野，说道：“我叫化子是个粗人，不懂得你们这套文绉绉的玩意，只能胡乱喊几声助个兴，打扰勿怪。”

　　一语罢，他深深吸了口气，自丹田处聚起一股真气，发声长啸，声震数里，登时将欧阳锋与黄啸乐声中的柔靡之意冲淡了几分，更添肃杀之气。

　　王喆将重伤的贺惊风放置地上，手提两把长剑，脚踏七星方位，凝神敛气，不住将手中双剑交击发出声响，每一响都精妙无比地击在欧阳锋换宫引商的瞬间，便如武功高强的对手伺机攻击对方招式中的破绽，分寸火候拿捏得分毫不差。

　　斗得片刻，欧阳锋面色逐渐凝重，头顶上热气蒸腾，黄啸箫声未歇，脸上却全是黄豆大的汗珠，洪七啸声渐渐难以持久，脸上浮起醉酒一般的赤红之色，只有王喆面色如常，但双脚所站的地面上却隐约可见一滩汗水流下形成的湿渍。
　　冯蘅空自焦急，却知这四人正以内力相拼，略有差池便可酿成大祸，是以不敢也不能妄动。

　　黄啸，洪七与王喆虽是各自与欧阳锋相抗，但内力激发处，其余诸人皆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即便是如此，欧阳锋所承受的压力亦是最大，而他居然一直苦苦支撑未露败象，内力可谓登峰造极之至。

　　忽然闻听铮的一声暴响，接着又是噼啪数声，欧阳锋铁筝上的五根琴弦一一崩断，人亦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欧阳锋举袖抹去，哼道：“中原武功也不过如此，倚多为胜。”

　　四人面面相觑，此举的确有联手夹击之嫌，洪七冷冷说道：“你勾结金人害我百姓，我辈又岂能以江湖常理待之。”王喆接口道：“不错，你若不服，他日我们四人可以择期比试之，定叫你这西域狂徒输得心服口服。”

　　欧阳锋眉毛一跳，哈哈笑道：“如此甚好，久闻中原华山历来有英雄登顶之盛事，咱们不妨以九阴真经立下赌约，明年五月相聚华山绝顶，各凭真本事较量，胜者便是这武林绝学九阴真经的主人。”

　　三人齐齐同声：“好！”

　　欧阳锋仰天哈哈大笑，神情愉悦之极，袍袖一拂，一个小小药瓶抛到了贺惊风手中，说道：“贺老儿，今日且饶了你的性命。”随即携着侄儿欧阳克的手从容下山，一行娉婷女子紧随其后，就连那群红信乱吐的毒蛇，也乖乖地跟在后面游下了山，偌大的清虚观登时一片冷冷清清。

　　贺惊风服下解药，心中仍有余悸，如不是欧阳锋想留得自己一条命交出九阴真经，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拿出解药，不禁摇头叹道：“这西域毒物对九阴真经志在必得，偏生他的武功又这般厉害，尤其他领御毒蛇的本领更是令人惊悚，此人将来必成中原武林之祸殃。”
　　他余毒未清，说话颇费精神，但他仍吃力之极地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众人均觉他所言甚是，心中同时一沉。

　　王喆黯然半晌才说道：“今番订下华山论剑之约，也算是对此事有个了局，否则此人贼心不死，武林中难有太平之日。”

　　黄啸与洪七均默不作声，心中暗自揣测。与欧阳锋约定华山论剑固然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平息武林纷争，但也不排除有私心在内，九阴真经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就连素来正义的丐帮帮主与冷漠孤绝的黄啸，均也未能免俗。

　　王喆挂念义军安危，当即向黄啸洪七告辞，青松般的身影几个起伏便在山下失了踪影，黄啸将玉箫反插在身后，突然开口道：“王喆的武功绝不在你我之下，华山论剑，恐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王喆并未动手与欧阳锋过招，但仅凭他所施展出的内力与寥寥数招，黄啸便知他是华山论剑的劲敌，但黄啸向来便不惧对手强大，对方武功越高他斗志反而愈加昂扬，只听得洪七也呵呵笑道：“到底谁是真英雄，只须华山论剑后便知，九阴真经是武林至宝，我叫化子也想见识见识，黄啸，你我虽一见如故，但到得华山之后，我却不会对你客气半分。”

　　黄啸淡淡一笑，阳光下俊颜如缀上了层层金辉，冯蘅抿嘴一笑道：“洪帮主勿要如此托大，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你又怎生得知一定会打得嬴黄大哥，不如咱们来赌一赌，如果黄大哥嬴了你，我就为你做三天菜。”

　　洪七眼睛一亮，冯蘅的手艺他是领教过的，至今想起还会垂涎三尺，不禁脱口说道：“那如果我输了呢？是不是就没得吃？”

　　冯蘅目中闪过一丝狡黠，吃吃笑道：“那我就为你做一个月的菜好了，保证口味随你挑，而且日日不重样。”

　　洪七眼睛亮了又亮，却摇头叹气道：“黄啸啊黄啸，你是从那里找到这么一个刁钻古怪的老婆的，模样生得俏不说，又有一手好手艺，更难得的是一心向着你，这点可让叫化子我羡慕万分，赶明儿我也娶一个叫化婆去，省得想吃你老婆做的菜，还得设变着法儿输给你家黄啸。”

　　冯蘅被他说破心事也不着恼，笑意盈盈说道：“你只说成不成，谁又扯上你家什么叫化子婆了，亏你还是一帮之主，说话这般没有分寸。”

　　洪七全无半分帮主架子，故而冯蘅也敢与他没大没小地开玩笑，黄啸忍住笑意，轻斥道：“阿蘅，休得胡闹，叫化头儿的绝学降龙十八掌，在江湖上少有敌手，我可不是他的对手，你这样说，没的让叫化头儿取笑咱们小家子气。”话虽说得谦逊，却显然自信尚能与洪七的降龙十八放手一搏，冯蘅对黄啸向来信心满满，闻言也就不再做声。

　　便在这时，一阵尖哨声由远及近地传将上来，一声比一声急促，竟是丐帮最紧急的报警讯号，洪七侧耳静听，脸上变色道：“不好，我只道金人未曾全数出击，想不到竟是完颜完翰亲自领兵来袭，形势大大地不妙。”

　　黄啸心中也自一凛，说道：“那我们快去瞧瞧。”三人如飞般下山，一口气奔出山下数里，开始见到有零星的尸体，越往前走数量越多，偶尔见到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物经过，人人皆是惨白着脸余悸犹存，三人心中顿然如铅之沉，只闷声发足赶路，突然从前方树林里搀扶着走出了几个丐帮弟子，一见到洪七来到登时惊喜万分地扑了过来，颤声叫道：“洪帮主，狗日的金兵真多，丐帮弟子全被他牵制住了。”

　　洪七定定神，喝问道：“柯万雄呢？”柯万雄是帮中八袋长老，平素行事很得洪七器重，昨日便是他探到了金兵将袭的情报报与洪七，洪七因在风波冈闻到了冯蘅烧烤食物的香气，食指大动一时起了贪吃之心，是以差遣柯万雄继续监视金兵行踪，自己却留在了风波冈大快朵颐，岂知到此时仍不见柯万雄的踪影，料想其变生不测，一颗心直沉了下去。

　　果然那两名弟子垂下头黯然说道：“柯长老率领弟子与金兵激战，不幸战死身亡。”

　　洪七又痛又悔，恨自己计划不周详低估了金兵的力量，又恨自己贪吃的毛病改不了间接连累柯万雄丧命，心中颇为自责难过，竟狠狠举刀削下左手食指，愤然说道：“我洪七今日断指立誓，定要叫金人血债血偿。”

　　断指血如泉涌，冯蘅惊呼一声，忙不迭地抢上来想替他敷药断指，洪七扬手一挥，简短说道：“罢了罢了！”转头问黄啸：“你肯不肯随我去大杀金兵？”

　　黄啸心中也自激愤难平，慨然允道：“黄某愿唯洪帮主马首是瞻。”悄悄握了冯蘅有些冰冷的双手，低低说道：“跟在我身边，我定会护你周全。”

　　冯蘅点点头，轻声说道：“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