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传》多等一会儿

3、第二章

　　在牢里的第一夜白龙睡得特别香，虽然没有枕头也没有褥子，可是没有颠簸的“床”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了。
　　“所有人，都起来！”一声大喊把白龙从梦里拽了出来。他走到窗户边向外望，才不过晨光微泄，一个光头男人站在深坑正中叫喊着，手里还拿着一个没见过的东西不断发出“哐哐”声，环形的墙壁传来阵阵回音，白龙感觉自己的耳膜在被一把鼓槌敲打。
　　小滑头和孩子们也陆续被吵起，不过这一路他们也没怎么睡过好觉。小滑头揉揉眼睛来到白龙身边，小声问：“能抱我起来看看嘛？”白龙微笑着蹲下来，然后把小滑头扛到自己肩上，站到窗户边上。“看见了吗？”白龙问。“嗯，放我下来吧。”小滑头下了地，冷冷地抬起头对白龙说：“看到了一个光头笨蛋。”
　　小滑头刚说完，两个士兵立马冲了过来，小滑头以为自己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立马躲到白龙身后，双手紧攥着白龙的裤子，白龙也用手护住小滑头，仿佛自己可以把小滑头藏起来。但两个士兵显然不是为了小滑头而来，他们把牢笼打开后示意所有人跟着他们出去。
　　由于昨天进来的时候是晚上，白龙都没看清周围就被稀里糊涂地关到了牢里，这次他把环境好好研究了个遍。从牢里出来就是一条小道，这条小道看似蜿蜒，其实不管怎么绕实际上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走过一个拐角，小路突然开阔起来，好几条小路从几个方向汇聚在这里，接着再走几步便到了出口。走进阳光，白龙终于看清了这个深坑的全貌。圆壁上上有数不清的窗户，每一扇窗户应该就代表着一座牢房，圆壁上还有另外5个门，大概所有的牢房都有自己的一条路通向某一个出口。在深坑的正中央，有一座斜斜的长梯直通地面，长梯两头都有三四个士兵把守，这是深坑的唯一出路。
　　在长梯下，已经有几十个孩子集结在一起，那个光头男人则站在阶梯上一脸严肃地立在那。他往白龙这边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就把其他的孩子往地面上带。
　　白龙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他们被留了下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等所有其他小孩都到了地面，白龙一行人也被赶上了长梯。白龙一级级台阶往上走，周围的光景也越来越清晰，原来这个深坑的不远处就是普通的街道，附近的人家用肉眼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个距离，也许可以逃走。”白龙心里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在街道的另一个方向，就是一座兵营，大概看着自己的这些士兵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吧。
　　士兵们押着白龙一行往城区里走，越走越是深入，住人也多了起来，这里的居民不像临安城，根本见不到有谁着丝绸，放眼都是粗麻。白龙发现这里鲜有商铺，就连客栈都没有一个，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到了哪个朝代。接着白龙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走在街上的大部分都是妇女和幼童，成年男性除了士兵到现在还没见到一个，白龙以为这是战争带来的遗祸，不过事实并未如此。
　　孩子们被士兵带到了一个广场上，这里挤满了人，全都是白龙以为死在了战场上的中年男人，他们穿着华贵，或披着兽皮，或裹着丝绸，透着一种充满野性的富裕。白龙一行被拖到广场中央的高台上，接受所有人的注目，在临安城也有一个大广场，每年秋天路过的卖艺人都会在这表演讨生活，白龙最爱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偷着看，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站在广场上。
　　就在白龙还在疑惑的时候，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也走到了高台，开始叫卖起来：“老规矩，十两白银起，价高者得。咱们从......”小胡子扫视了一遍，然后走到一个小姑娘旁边，“这个女娃开始！”
　　二十两！三十两！叫价的一个凶过一个，才几口价就涨到了一百两，白龙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妒忌，虽然没想过自己能卖多少钱，可绝对不认为自己会比这几个小屁孩卖得贱。
　　“九百两！”人群中一个雄壮的声音嘶吼道，“他们七个我全买了！”七个？白龙一数，我们不是八个吗？“除了那个大的！”
　　“好！还有比九百两更高的吗？”小胡子男人兴奋地大声问。
　　“两千两！”一个斜披虎皮，袒胸露乳，胡须如树根缠绕的大汉直接走上广场中央，想直接带走七个小孩，几个士兵刚想上去阻拦，小胡子就镇定自若地摆摆手，接着一把搂过大汉，“有没有比两千更高的？”
　　有几个人还想抬手出价，可大汉眼睛一横，又退缩回去。看到久久无人出价，小胡子也怕这个大汉失了耐心，索性就卖了，招呼着士兵把几个小孩押下去，再笑呵呵地请大汉跟着走。孩子们全都看着站在原地的白龙，既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言语，逐渐消失在白龙的视线外。
　　白龙此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他也只能站在原地静候自己命运的裁定。小胡子站到白龙身边，这时他已不如刚刚兴奋，或者可以说有些冷漠，他抓住白龙的手往天上一举，说：“还有没有要的？”白龙期许地望向台下，却发现很多人早已起身离开，留下的人也完全没有叫价的意思。
　　“带走。”
　　白龙被几个士兵带离了广场，他想自己十有八九会被拉去干苦力吧，结果也如他所料，走了有一刻钟，白龙被带到了一片正在修缮的城墙下。之前见到的光头男人正坐在城墙下闭目养神，一位士兵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后，站起身朝白龙走来。他本身就魁梧高大，还一直昂着头，站到白龙面前时都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鼻孔。
　　“去那边自己找个人跟着干。”白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许多跟自己一般大或者稍年长的孩子在围着城墙修修补补。白龙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没有哪个地方的苦工看起来是轻松的，不过至少地面上的工作要安全些吧。
　　白龙还在想着去哪，光头直接一巴掌把他扇到地上，瞬间耳鸣不止，眼前天旋地转，阳光变得格外炫目。“还不快去！”白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也没看清眼前的路，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城墙底下。
　　他还没站定，就被只黑手一把拉走，被弄蒙的白龙什么都没弄明白手里就被塞了一筐石头。“你叫什么？”小黑带着他一边往城墙上搭的的木架子走一边问。“白龙。”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小黑就开始捂着嘴笑起来。“你笑什么？”白龙被弄得有些不快，但是也不敢大方地发脾气。
　　“巧了，你叫白龙，他们都叫我小黑，一黑一白，你说好不好笑？”白龙还想反驳他，小黑已经开始教他干活了：“你看，一块石头，”小黑把石头拿到自己的脸旁，好像在展示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面蘸黄泥，再把这面铺在城墙上，就搞定了。”白龙就有样学样地开始搭起石头来，
　　“你知道那些被买走的人去哪了吗？”白龙问。
　　小黑楞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活，不过马上又干起来，说“被买去当家奴了吧，如果是没孩子的买去的话可能还能当个养子吧。”小黑说到这里似乎特别低落，“不管怎么样过得总是比我们要好的。”
　　白龙暗自为他们感到庆幸，那些小屁孩要是被抓到这里来干活不得闹上天，只希望他们能被买到好人家，不过想想那个要吃人的大汉，白龙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过自己作为一个苦力，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担心。
　　干了一会儿便到了中午，春日里的太阳无论再大也会让人觉得舒心。白龙听到从村里不断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小黑告诉他那是开饭的声音，光头和一些士兵马上就回去吃饭，再过一会儿就有士兵把饭送过来。白龙已经有几天没进食了，虽然他也习惯好几天吃一顿的生活，但每次只要听到有饭吃都会变得异常兴奋。
　　虽然最后只在这群饿狼的口中抢到了一个馒头，喝到了一瓢粥，但白龙已经可以笑着打嗝了。“每天都能有饭吃吗？”白龙吃完后满意地问着小黑。“饭还是有的，毕竟他们也想让我们有力气干活不是。”小黑说完看着白龙，他发现白龙竟然一脸幸福，他不禁想象这个男孩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到达了这里。
　　“我感觉这样也不错。”下午开工时白龙抱着石头对小黑说，“至少不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哼。”小黑冷笑了一下，“你以为给你饭吃就是把你当人看吗？你现在是能干活，万一你受了伤，染了病，命就没了。”白龙从小黑的眼里看到的不是委屈，而是愤怒。
　　下午白龙看到一队斥候从旁边的城门踏马而出，这他才想起自己刚到这时看到的城墙都是木制的，现在突然要修建石头墙，其中的缘由......
　　“要开战了，我也是听到那些士兵们说的。每天这北门都有几队骑兵往外跑，有时安然无恙地回来，有时候回来的就只有马了。”小黑说。
　　“和谁打啊？别的国家？北燕？”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肯定不是北燕，就这小部落哪可能去挑战一个国家啊，估计就是和邻近的部落吧。”小黑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这个部落的不屑，“最好是打输了，所有人都被杀光。”
　　转眼天就要黑了，所有的奴隶在天黑之前都被押回了深坑。这些士兵其实根本没有记住哪些奴隶住哪些牢房，他们也没打算记住，只是把人随意分几拨再带到不同的牢房里，白龙紧跟着小黑，到了同一间牢房。
　　“新来的吗？”一个看起来有十来岁的少年向白龙打招呼，白龙默默点点头。“被抓进来的？”旁边的一个女孩子问。“不是，算是被拐过来的吧。”陈管家那张阴险的脸至今在白龙心中久久不能忘记。“那你可算惨的，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孤儿，被抓来当奴隶的。像你这种有家还被人拐出来的可怜虫，可不多见。”
　　白龙听到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儿。自己本也就和这些人一样，人生缥缈，流离如风中野草，可就当他以为老天予以了恩惠，给了他家时，现实又把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本以为牢房里人多，总归会热闹些，可除了一开始和白龙的几句寒暄，也没有人再想说些什么了。白龙凑到小黑旁边问：“你们每天回到这里都不说话的吗？”小黑指了指牢房里的其他人，说“这些人啊，跟你想的一样，只要活着就好，生活也没什么乐趣，你说还有什么好聊的？”
　　白龙独自坐在角落，身边的人慢慢都睡着了，他后悔昨天没有多和小滑头他们多说说话，他不敢开口，如果没有他，也许陈管家就不会发现是他们去过小木屋，也许济世堂还能多保住一会儿，也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睡过一晚，白龙第二天也和前一天一样开始建城墙，今天依然有许多斥候进进出出。白龙在码石头之余好好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几乎每十步就有一个士兵在看守，手拿长枪，身背弓箭。一里外还有两箭塔，高出城墙数米，若是想逃跑，恐怕就成了箭靶子。
　　“有人试着逃跑过吗？”白龙问小黑。
　　“有过。”小黑语气特别凝重，“就在这，”他指向右手边，“当时刚修的城墙，还不高，有几个人想从这上面跳过去，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发现了，接下来就是一阵箭雨......”小黑没有继续往下说，白龙也不敢想象那皮开肉绽的画面。
　　逐渐，白龙开始习惯这种每天做工的日子，虽然无趣，而且劳累，但对于现在的他，也不敢再多奢求生命之外的东西。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城墙越累越高，白龙也逐渐在苦工中锻炼，手臂线条慢慢饱满起来。
　　在一个普通的早晨，白龙跟着光头去城墙干活时，一群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边。
　　“白龙哥！”小滑头尖叫道。“小滑头！”白龙也予以回应。就在两个人准备好了要重逢之时，光头一把拦住了小滑头。“你谁啊？”小滑头一脸骄傲地说：“我们可是乌图巴的养子！”光头一听到这个名字，立马换了笑脸：“哟，竟然是乌图巴家的，那你是来干嘛的啊？”
　　“我来找我大哥！”小滑头指着白龙说。
　　光头看了看白龙，又看了看小滑头，说：“他可是奴隶，不管你是谁，这奴隶你都不可能碰。”小滑头一改骄傲的语气，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想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光头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让小滑头一个人去和白龙聊几句。
　　“你们过得好吗？”白龙看到小滑头，眼里都开始泛起了泪花，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白龙都在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们好着呢，你看他们，看我，穿的多好啊。”小滑头身上也和当时那个大汉一般穿着兽皮，弟弟妹妹们也同样贵气。“乌图巴将军虽然不知名喜欢我们，可他夫人对我们很好，他们没孩子，就把我们买回去当孩子养，每天好吃好喝，别提多舒服了。”
　　此时的白龙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愧疚，可是一种不甘与嫉妒又悄然升起。
　　“白龙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小滑头与白龙告别后就这样带着弟弟妹妹消失在巷尾。没有把他带出去的承诺，也没有对他的关心，也许这就是小孩子，很快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了。
　　白龙再也没有寄希望于小滑头来救他，也不对他们心存愧疚，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不在奴隶所里安义地苟活着。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可能就会这样度过的时候，命运又悄悄为他修改了剧本。
　　一如往常的早上，光头男人的叫喊仿佛要撕破耳膜般吵醒了所有人，白龙也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可不料起身到一半，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又跌落到地上，他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双脚却没法迈步。
　　“你没事吧？”小黑看到不太对劲的白龙，赶紧上前寻问。白龙用力睁开眼睛，摇晃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并没有任何效果。小黑把手放在白龙的额头上，接着又把他的嘴巴掰开往里面仔细瞧了瞧。
　　“是热病。”小黑小声呢喃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其他的人也慢慢围上来，开始关心白龙的情况：“热病是啥？”
　　小黑小声嘟囔道：“只要吃点药草，很容易就能好的一种病，我的家乡里很多人都得了这种病，基本上都被治好了。但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此刻大家都陷入了沉默，白龙也知道，不会有人去替他采药，热病，治不了。
　　还没等大家想到处理白龙的办法，一队士兵已经来到牢前，小黑给了个眼神，让两个人先搀着白龙，白龙就在众人的包围下走到了城墙下。
　　“还清醒吗？”小黑扶着白龙在他耳边问。白龙点点头，小黑扶着他走到架子上，尽量避开光头和士兵们的视线。“你就在这铺石头，我去搬，千万别失去意识，知道吗？”小黑立马爬下架子，相比平常，今天他的动作要快得多，努力不让人觉得有任何的问题。
　　白龙下意识地伸手去够石头，却发现怎么也够不着，他眼睛的焦点渐渐模糊，周围的世界仿佛在不断融化。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双手紧紧抓住木架，可脑袋还是不受控制地转起来。恍惚间，他看到天上的太阳周围笼罩着一层彩色圆环，光彩夺目。
　　“你没事吧，满头大汗的。”小黑摆了一筐石头上来，发现白龙的状况不太对劲。
　　“好热。”白龙喘着粗气说道。小黑知道热病就是这样，即使白龙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烂的背心，远方的树林也被吹得簌簌作响，可身上的热是无论如何也驱散不掉的。
　　“白龙。”小黑叫着白龙的名字，他虽然听见了，可双眼却盯着天空，没有做出丝毫反应。“白龙！”小黑双手抓住白龙的两颊，这才把白龙的意识抓回来。
　　“我没事...没事。”
　　吃中饭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龙染了病，有些人害怕传染给自己，坐的离白龙几丈远，有些人虽然同情，却也无能为力，自顾自地吃着馒头。虽然也不知道对病情没有帮助，可还是有不少人分给了白龙自己的馒头。
　　吃饱了的白龙多少恢复了一点活力，再也没有像上午一样留了魂魄，还是能够好好地立在木架上。小黑也叫了几个朋友在自己这边的城墙，多少让白龙这边显得热火朝天。
　　这一天白天勉强算是撑过去了，白龙努力表现的很精神，可身体大概很快就撑不住了，等他被带回到牢里时，整个人一下瘫倒在了地上，小黑在他身上铺上稻草，坐在他的旁边。
　　“我......没救了吗？”白龙的声音颤抖着，快要虚弱到小黑都听不见了。小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
　　“小黑......？”白龙再次问了一遍。
　　“放心吧，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小黑眼神坚定，或者说，那是视死如归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