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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安喜乐]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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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喜乐]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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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的人来的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丁白穗朝平安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悄的窜进了里屋没露面。平安满头是汗,没见过这么严肃的阵仗。被半推半架着的带走。
到了开封府,虚汗更是止不住的从额头落下。昨天他来的时候,死了儿子的悲愤,外加觉得范喜乐说不出话,自然心底坦荡无所畏惧。今天他被丁白穗在家中接了底儿,开封府上又一副不明朗的态度,自然是心头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想找一颗救命稻草,丁白穗的话此刻倒是完完整整的记到了脑子里,他心中默念了好几遍,这才战战兢兢抬起头来。
等堂上的大人刚一发问,他的说辞就像倒豆子一样的顺出来了。
“喜乐四年前怀了胎,没想到竟是个死胎……当时全家人都很难过……喜乐也因此郁郁寡欢,卧病在床……”
“但第二年又来了喜讯,喜乐……喜乐又怀了一胎,这次我们全家都小心的伺候我那妻子,不想再发生上一次的惨剧了。”
“只是生产之后,喜乐看着这个孩子,似乎又想起了前一个死去的女儿,所以……所以才发了失心疯,从此疯疯癫癫,我们想尽了办法,都不曾医治好她……”
“啊,他……她背上的疮……是是是那会儿她卧病在床时遗留下的,我……我们都未曾发觉,她也不曾叫痛……”
“啊……啊?为……为何不替她清洗身体以至于生出恶疮?……这…这这这草民堂堂一八尺大汉,怎么能这样伺候一妇人……草民的父亲母亲,要……要这般伺候她也说不过去。”
“草……草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大人可以去我家里,这……这范喜乐有一表妹,叫……叫丁白穗,她可以作证!”
之所以没叫他的老父亲来,其一是因为这套说辞只有丁白穗知道,若是叫来了父亲,一问就会穿帮。其二也是因为,这丁白穗捏造的身份是范喜乐的亲戚,说出的话自然比老父亲要显得更不偏袒一些。
至于他信不信任这个陌生的丁姓女子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此刻,他这不灵光的脑瓜子里并没有其他的让他能尽早脱罪的法子了。
当然,这也正是丁白穗的目的。
说的不好听一些,她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这官府办案,哪里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入内旁听,甚至入局搅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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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自然是如愿以偿的又进了一次开封府。
在包大人质问她平安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的时候,她瞥了一眼跪在一旁哆哆嗦嗦的男子。随即嘴唇微翘,眼睛也没眨一下:“表姐夫所言的,当然是假的了。”
众人思绪皆是停滞了一刻,久久不能反应这干脆利落的卖队友。半响,平安忽的一声哭嚎,语无伦次道:“……你,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
丁白穗理都没理他一下,又道:“包大人,这得了疯病的人,虽说是不能开口讲出真相,但她的动作反应却具是真实。所以……何不妨将范喜乐请出,让她听一听我说的对不对呢?”
包大人略一思量,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范喜乐被带上堂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晃晃荡荡游离神外的样子,别人叫她也没什么反应。那小衙役刚一放手,她就软塌塌的跌坐在地。
丁白穗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你那没福气降生的女儿,是叫……平美夕吧?”
范喜乐身子一颤,眼睛忽的回了神,张着嘴直勾勾的盯着白穗看。
“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孩子生下来之前,你丈夫一心想要个儿子,是故就没有考虑过女孩儿的名字。于是你自己又想了一个女孩儿的名字,想着万一是个姑娘,名字也要漂漂亮亮的。”
“这名字是你待产的时候……有一天你坐在院中休息,忽然抬头看见夕阳,那太阳褪去了白昼的刺眼变得赤橙,周围簇拥的云彩像是拍打着岩浆的浪花一样。‘美夕’这个名字就这么出现在你脑海之中,只可惜这孩子没福气拥有这个名字,也没福气让你多疼爱她几天。”
“生产之后,产婆告诉你是个死去的女婴,你躺在床上心如死灰,感觉所有的精气都随着这个孩子一起消失了,但是门外你的丈夫却没什么感觉,他不心疼你也不心疼刚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他只埋怨你一连几个月都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让他在家里呆的难受。”
“而随着女儿一起排出身体的胎盘,也因为婆婆身体孱弱,为了‘物尽其用’,你丈夫亲自下厨煲汤,让你婆婆好好补了补身子。”
“第二年,你又怀上孩子了。你暂时不想要孩子,你想缓个几年再考虑要孩子的事,可是你的丈夫不管,他强行让你怀上孩子,又不顾你个人的意愿,铁了心的要这个孩子出世,甚至不顾及你生产后就一直有些孱弱的身体。”
“你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某种……某种容器一样,用来装满男人的种子……用来承载新生命,但唯独不是一个人。那会儿你已经开始时常出现幻觉,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有一天你恍惚之前好像看到了早夭的女儿美夕,于是踉跄上前,没想到在门槛处摔倒,正好被丈夫平安看到。”
“可惜他只觉得你是起了旁的心思,想要流产不生孩子。”
讲到这里,平安已经呆住了——她知道的太详细了,有些事情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妻子的想法,但这个女人就像是……一直浮在空中,看着这个家发生的一切一样。
但是……但是她不能再接着往下说了。如果说前面的内容,只能说明他作为一个丈夫而言的薄情寡义,那么……那么再往后的内容,就真的能让他被打入大牢判个十几年的苦役。
想到这里,平安忽的生出一股子力气来,竟是猛地扑了上来想捂住她的嘴,一边嘴中还念念有词道:“一……一派胡言!你这是一派胡言!”
丁白穗动也没动,身前已经有人替她挡住了平安。
那人一身绛红官服,眼底具是薄怒,只听他厉喝一声:“公堂之上,休得放肆!”
这一声厉喝,直喝的平安一个哆嗦不敢说话。
“所以……”丁白穗不怀好意的拖长音调,“所以他为了确保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降生,竟然……竟然在你怀孕五月的时候,强行用布条将你绑在床上,不许你下地,以免再出差错。”
“那是正值夏日,你丈夫搬到其他屋子里去住了。只留下你一人日日夜夜对着床幔,他不甚在意你的情绪,只是每日来草草看一下,夏日闷热,你又动弹不得,因而背后才生了许多烂疮。你彻夜哀嚎,丈夫却嫌你太吵闹,用布塞住了你嘴,让你不能出声。”
“而公公婆婆,虽然觉得儿子的做法太过极端,但是象征性的劝了一两次之后,就也对你视而不见了。”
“直到生产那天为止,你都不曾在从那张曾经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下来了。这一次你生产的很顺利,这孩子好像命中注定要顺利的活下来一样,就算母亲身体孱弱无力生产,但还是顺顺利利的活下来了。”
“这一天正值上元佳节,全家人除了你痛的要死以外,全都喜气洋洋。你的使命完成了,作为一个容器,你的使命完美的完成了。所以没人在意你的死活,没人在意你现在心情如何。一切都是吉祥的,幸运的,值得高兴的。”
“你意识到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在吸食你的血,生吃你的肉。他们为了香火,为了血脉能做出这样的事,却浑然不知自己的罪恶和伪善,自认为所作所为皆在情理之中。”
“你看着他们视若珍宝的小儿子,忽然觉得……就算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他也不可能是一个正直善良,不会伤害别人的人。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奶奶,会把他教成一个淳朴又愚蠢的隐形恶人……如果他取了媳妇,保不准他也会为了香火而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
“堂姐啊堂姐……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这话没什么问的必要,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从范喜乐和平安的神态里看出这话的真假。范喜乐痴痴张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哀嚎。她不会说话,只能不断的点头,哭泣,点头,哭泣。
而平安呢,早就瘫坐在地,头上的汗水如同黄豆一样滚落,嘴唇翕动好像想要辩解什么一样。
“当然了,我口说无凭,但是……只要将平安的父亲叫来,他虽然一定护子心切,但二人毕竟没对过说辞,只要将二人分开审问,我的话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见平安有心辩解,她又好心的加了这样一句。
事已至此,平安再也无力为自己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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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包大人果然判了平安十年苦役。而这个消息传回到平家的时候,他的老母亲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曾经一个普普通通和和美美的家庭,就这样在正月十五的灯展里彻底毁灭。
而范喜乐在白穗讲完这些事之后,开始又哭又笑。哭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竟是头一歪就咽了气。衙役们上前搬走尸体的时候,才发现这范喜乐死后的面容分外安详……就像是,就像是死的十分满足一样。
而这表情丁白穗也见过很多次了,这是没有任何遗憾的死去的人脸上才会有的表情。
她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肩膀也在一瞬间松懈下来。
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展昭问了一个问题:“试问丁姑娘,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白穗依然是那个说辞:“我是喜乐的表妹,自然对自己表姐的情况了解一二。”
展昭的眼神颇富探究性:“据我所知,这范喜乐老家就在汴京附近的县城,从未有过什么表妹。”
丁白穗笑容不变:“那您就……当我是梦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