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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三嫂子引得旧情思,李文和怒火灼妻心 ...

  •   腊月二十九日,上上下下通体忙活起来,挂灯点彩,洗理门户,备办除夕一应祭祀,并除夕宴等,忙忙碌碌,每一处都是人来人往,朝会中午时便散了,另使有爵者于除夕日入大明宫赐福。午时还好,过了午时一刻便开始下起雪粒子来,至于李珩回至家中换罢衣物已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因这一日许氏不得闲,又嘱托了静训不得外出,廊下屋里人来人往,静训便叫人端了炉子后头台子上读书,李珩亦是无趣,便取了坐垫同静训坐着,烹茶赏雪,瞧着任外头人来人往,鼎声嘈杂,静训只是静静读书心无旁骛,李珩有些赞叹小小人家的定性来,却见她垂下泪来,李珩问道:“这是怎么了?”静训放下书,暗自抹泪,李珩拿过书看,是春秋左氏传的郑伯克段于鄢一篇,有些失笑道:“小丫头哭的左传么?”静训带着哭腔道:“兄弟相残至此,倘若两个哥哥要相互做对,训儿哭也要哭死了。”李珩安慰道:“那原是共叔段不守本分。”李珩一面有些想起李璜来,一面给女儿拭泪道:“大年下的,不哭不哭,哭极伤神的,倘若不开心了,不读了便是。”便将书合了。
      静训道:“父亲,读书是取乐的还是明理的呢?”李珩见小小人儿很正经的小样子,有些觉得好笑,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小东西,父亲希望你开心就好,好么?”静训哦了一声,拢了拢衣裳,撒娇道:“父亲抱着训儿罢,好冷的。”李珩招招手,静训便卧在他怀里,李珩抚着女儿的头发,静训眨巴眨巴眼睛道:“父亲说好的,和训儿玩雪的。”李珩笑道:“你现在可不行,倘若再着了凉不是玩的。”静训嗔怪道:“父亲骗我呢。”李珩轻轻刮静训的鼻子:“怎么骗你了呢?越发不讲理了。”静训勾着李珩的脖子:“那训儿病好了,父亲陪训儿玩雪。”李珩一只手把女儿捞起来,抱着笑道:“好,等你病好了,父亲陪训儿一起玩雪,这里冷,咱们里边坐去。”
      李珩抱着女儿进来时,乌压压一地的人,怕碰着女儿便好生护了女儿回了卧房。将静训放在床上,李珩便歪在身边陪她,静训仍是不忘玩雪:“父亲,训儿的病甚么时候能好啊?如今都下了三四停雪了,再不好便到了春天便要再等三季呢。”李珩怜爱的抚着女儿的头发:“快了,快好了罢。”静训忽而想起甚么要紧事道:“父亲,听母亲说,来年外祖母要来的?”李珩看静训目光灼灼喜上眉梢,目光不禁柔和几分:“是,外祖父二月里上京述职,舅舅随过来照应,外祖母听闻你年下病了一遭,急得很,要过来瞧你的,训儿开心么?”静训笑道:“开心,训儿都两年不见外祖母,好想的。”
      江南漕运府许家,原是帑钱粮、供府库的皇商,几代经营,成了江南一代首屈一指的豪贵,在江南一带根基深大,由先帝选为漕运府,由民入官,如今漕运府许胤,娶的是海南世家黄氏,一督江南二督巴蜀四督两广的名臣黄振华的小姐闺名唤做黄落英,生了两位公子一位姑娘,长子许承中,自幼研习财政之道,官商之法,是要继承衣钵的,如今娶了江南书香世家于家的小姐,生的两个儿子,长唤许志申,二十岁上,幼唤许志杰,今年十六岁。次子许敬中,乃是供应一应丝绸瓷器茶叶棉麻的豪商,娶了平民女孩子,虽出身寒微,但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生了三个儿子,长唤许承青,七八岁上一病死了,次唤许志人,乃是妾室所生,如今十一岁,幼唤许志林,刚刚八岁。幼女即许名悦,因家中便只有这一个妹妹,父母又宠溺放纵,且早年间芳名在外众人追捧,故而过过一段极快活自在被奉为神女明珠的日子。黄落英是世族之女名臣之后,行为渊博最似父亲,外柔内刚,眼界也极高的,因女儿不受方老太君待见也十分恼怒的。
      因李珩早年在各地游历,曾在江南漕运府奉旨待过一段时日,明面乃是监收东海国朝贺,实里考察江南民情地势吏治,算以钦差之名与他丈人许胤共事过一段时日,也是投脾气的,在与许名悦定情之前,与许胤都是以兄弟相称,故而他两个舅哥和许氏早年有一二年都叫他叔叔,一直到现在他舅哥仍拿这个玩笑他。他最怕的是这个岳母大人,不仅他怕,全许家上下从许胤,到三个儿女到孙辈到奴才没有一个不怕她的,黄落英不似萧瑛泼辣,不似付氏嘴巧精细,不似方老太君一辈子有恃无恐杀伐决断,她身上是她父亲黄振华谏臣名士、父母一方的气度和威慑,这种谏臣名臣之气场连天子都要敬畏头疼的。
      故而听闻岳母要来,李珩开始时也是头疼了一番,又不好叫她不来,且她是来瞧外孙女,前年二月也来过,着实不好说甚么,只想便少见她就是了又有甚么,现下见女儿这般欢喜,倒也罢了。
      这时萧瑛风风火火的闯进卧房来:“你家那糊西窗的碧痕纱可还有吗,混账狗娘养的,给老娘他娘的划破了!”一进卧房,见李珩从床榻上站起来,忽的很是难为情,尴尬笑道:“六弟啊,我听着和闺女逗趣儿,我当是弟妹呐。”李珩素知萧瑛泼辣倒也无妨,只笑笑道:“她不得闲儿,我瞧着姑娘一会儿,三嫂子找她?这会子我也说不准她在哪儿,许是在院子里呢,我叫人去问问,三嫂子坐坐罢。”李珩原是客套客套,嫂子在小叔子卧房里是甚么意思。没想到萧瑛真的坐了,李珩只得把女儿抱起来抱在怀里,也坐了凳子上,叫人去叫许氏。静训见了萧瑛叫了:“三太太好!”萧瑛笑道:“姑娘好!老六你家是真养人,这一个个的美人,你可不知道你哥哥馋你这个姑娘馋的不行!”李珩只礼貌性的笑了笑,这句话倘若是他哥哥说出口来倒也罢了,他嫂子说出来不成体统意思了,李珩跳转话题道:“前儿我瞧着旻儿气不大顺,劝了两句,现下可好了?”萧瑛道:“那小王八羔子,整日介不干事情,跟他爹一个熊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又觉得当着李珩混骂李珒不大好,遂笑道:“真叫六弟见笑了,混管不住他,也就你说两句他还听些。”李珩见她先混骂又见笑的,有些好笑,恰此时桂子过来了:“爷,三太太,姑娘,太太在前院数祭盘呢,那匹纱已经叫送到三爷那里了。”萧瑛笑着起身:“极好极好,谢谢你太太,我那里也走不脱人,如此我这就家去了。”李珩笑道:“三嫂子好走,空了过来坐坐。”
      萧瑛走去,静训瞧着李珩突然道:“父亲不喜欢三太太么?”李珩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丫头?”静训道:“父亲的眼睛会说话。”李珩俯下身吻吻女儿的额头:“你只要记得父亲爱你,爱你母亲就足够了好么?”
      李珩对萧瑛并非厌恶,更说是一种本能抗拒,当年天子秋猎围场,一个是十四岁意气风发的少年英豪,一个是十九岁眼高于顶不肯出阁的巾帼女郎,可以说萧瑛一见钟情,在围场,二人共争一头熊,本萧瑛更易得手偏放水让给了李珩,萧瑛在马上,李珩在熊边,萧瑛笑道:“这熊是姑奶奶让给你的,你可知道?”李珩笑道:“郡主要臣跪谢不成?”萧瑛道:“答应我娶我。”李珩一时愣住,从未想过有女子这般的大胆泼辣,彼时李珩年少轻狂,从不在意他人颜面,又觉这女子年纪大了,故而只笑了笑,拔了熊身上有象征李珩的图案的箭,策马而去。萧瑛拿的起放的下的洒脱人物,只当李珩是个孩子,不通情故,大没意思,何况第二年便也由父母上请天子硬是赐婚嫁了他哥哥,第一次动心早就抛到脑后,只觉年轻不懂事,幸好当年未有人知,只是李珩多少有点抗拒这个人罢了。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便是外面簌簌的竹枝折断的声响,李珩将静训哄睡下,却见她睡得极浅,便是一点动静也要不安稳的蹙眉,便小心捂上她耳朵,一会儿许氏将外头安排妥当便进来,瞧见这幅场景极是心虚的,只好过来伏在李珩身上,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日子多好啊,瞧她睡得多安稳。”李珩含笑道:“嘘,睡得浅着呢!”李珩少年时是个极为争强好胜的主儿,娶了这个温润如三月暖阳、清凉若秋之清潭的女子,又有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变得极容易满足了。
      一会子夫妻俩哄安稳了女儿,便来卧房的外间儿炕上说话,隔了一道帘子,故而声音也是极轻的。许氏道:“爷明儿要入宫的?”李珩道:“可不是,难得节下歇一歇,从宫里回来再打马往营子里照看一周,哦,对了,今儿听训儿又提起来岳母上京的事体。”许氏边喝茶边觑着李珩笑道:“怕我们家老太太不成?”李珩嗐了一声笑道:“不过是想问问岳母与鹏举在哪里歇下。”许氏笑道:“我们家祖上是皇商,在帝京有几套祖宅,只是不在京华重地、皇城脚下罢了。”李珩道:“怎么也一整年不住过人的,不若来咱们家住着的好。”许氏笑道:“我二哥哥原还是商贾,家中也有从兄子侄在京中照应生意的,再说,我母亲不爱在人家家住着。”李珩笑道:“如何是旁人家了?我与你父亲打了许多年交道了,又娶了你生了训儿,何来人家家呢?”许氏笑着不说话只是玩弄腰间的玉佩,半晌道:“爷,这会子他们要上茶点了的,我叫他们端进来?”李珩在那沉默里平生了恼意,又不想理论,只道:“不必,换了新茶来就是。”许氏见他气不顺,心中亦是委屈与气恼的,仍是笑了出去。
      半晌进来时,端了三碟子内造的小巧软酥的面点,端了一杯新茶来便婉婉笑道:“我去瞧女儿去,爷且用罢。”李珩一把拉住她,因怕惊了女儿压低声音反显得越发恼怒,许氏极少见李珩这般动了气,有些愣了,李珩道:“你家我家!你心里可有我,可有我们?整日拿女儿躲我,只当这个借口我拒不了你是么?”许氏一听便泪如雨下,她为了李珩为了李家不惜名节,不惜日日煎熬,他问她,她心里有没有他?她只戚戚道:“前者我不好理论,我只问爷一句话,我千里迢迢从江南远嫁帝京,可有甚么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忠义公府的地方么?而我现在呢,除了女儿我还有甚么?”
      若搁平时,李珩必是心疼,便不心疼,也绝不会为难一个女子,如今他心里烦得很乱的很,李璜,李旦,天子,莱阳侯,多少年不踏入朝堂的失措,女儿病重,年下没有整事要办全是零散的小事,堆不到一起,理不出头绪,叫他不胜其烦,他只能朝着他最信任最爱最亲的人发火,冷笑道:“我道是甚么呢!许三姑娘念着未出阁时众郎君追捧的风流日子了!”许氏一听这话,只觉脚底发软,他这样想自己么,日日苦等日日煎熬,到了他嘴里,成了念着以往的风流了么?许氏极委屈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泪水忍不住的下,瘫在地上,半晌说话微弱而断断续续的:“我,我何时,何时那般了!我只,伺候了,训儿归西,我便随,随她去,再也不碍了,碍了爷的眼。”李珩半晌僵持已然气小大半,有些后悔,但又不知说甚么好,只拉起她抱在怀里,许氏捶了他两下只在他怀里哭,这个怀抱让她安稳,哪怕风霜雨雪,毫不畏惧,不似天子的怀抱叫她提心吊胆,她沉沦在这种温暖和安逸里,暗骂自己不争气,李珩半晌轻轻缓缓在她耳边道:“我错了,好么,我错了,你还有我呢,哪怕那孩子没了,你还有我,你还记得那年三月那夜在金陵,在你家的院子里,在那棵杏花树下,我和你说的,我们老了,便舍下金银官爵,抛下子孙儿女,到烟雨小巷最深处赁一间房屋,辟一亩三分地,院子里还要种你爱的杏花树,我劳作垂钓,你挨家挨户卖杏花,粗茶淡饭,煎茶煮酒。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一直都作数。你也要记得,好么?”许氏瘪嘴笑道:“我母亲就说我最是个没出息的,无论怎么着,你说两句好话我就忙不迭了。”李珩揉揉许氏的头发,用她的额头抵着自己的额头:“记着,无论甚么时候,都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哪怕,哪怕有一日那孩子没了。”两个人冰凉的额头,冷腻的汗水,交错的泪光。
      第二日便是除夕,五鼓时分,便有后廊近戚新油了桃符,点了灯笼,开正门漆彩点蜡,破晓便点鞭焚纸送祟,破喜罐燃红纸,由老太太正房起各房各院依次点灯,辰时李璜李琛李珩有爵者并驸马入大明宫,赏茶赐福,巳时拜皇后领大内封礼,午时退出,在各自家中草草用罢午饭除李珩打马去军营查看其余皆准备祭祀事宜,酉时入宗祠,献爵献官献礼,读祷告文,并由内眷拜酒奉宴,至戌时方罢,李璜李琛李珒李珩在浣萱堂专候与老太太请安,三叩奉茶已罢,老太太便命大摆戏酒守岁,至次日寅时方罢,初一辰时祭罢祖宗,将上赐之福贴于正门,燃鞭焚纸供香磕头,凡有官职爵位者皆入朝拜礼,命妇入宫稽首,拜太后皇后,领宴至申时方回来,一直忙到正月十五一日不曾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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