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咩小粒

1、第1章

　　窗外的夜从透着亮光的五点的傍晚，漆漆地黑到深夜十点，北方傍晚五点的冬日，白昼悄隐，黑夜渐压上来，空气冷飕飕地撩拨着瑟缩前行的路人。吴漪坐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眼睛失去焦距散漫地落在窗外。桌上的咖啡饮了一半，杯底的咖啡和满杯时的印线隔着距离残留着。每当一人呆坐颓废起来时，吴漪就会幻想他会出现，突然地出现，即刻地站在她的面前，微笑，对视，说一句好久不见…吴漪把头无力地抵在玻璃上，眼泪积在鼻尖上，吊打着秋千。关于他们的重逢，吴漪的幻想只能到此为止，不能继续。她始终无法想象他再见时，她和他除了“好久不见”还应该再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所以她开始咒怨，诅咒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在见到他，永不相见…只是在她咒怨之前，结局早已写下。吴漪揉了揉太阳穴，来缓解脑袋的发胀似的疼，然后付账离开。
　　吴漪看了看手机，自己下班后在外面漫无目的呆了四个多小时了，可她还不想清冷冷地回家。路旁的灯自顾地在自己脚下罩上一小堆光晕，从远处遥望时他们为马路划上两条宽宽的金链，平行在马路两边。吴漪穿着高跟鞋，把地踩的哒哒哒作响，吴漪听着鞋与地的击打声，从一个路灯走向另一个路灯。每当她走过一盏灯，便幻想着身后的灯熄灭。她觉得自己有些发神经，窃窃地偷笑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暮然回到体态轻盈的少女跳。身后的灯追着吴漪的影子，一盏一盏的灭下来。人生假如可以想象，吴漪希望那些她曾与她分秒相伴的已经成为过去的人生，可以像灯一样灭掉，不再使她梦魇。
　　如果时间可以追回，吴漪想回去一次上学时期误睡晚期的早上。“吴漪…吴漪…吴漪…吴-漪-咳咳…咳”男孩喊得干咳起来，咳了几声咽了口唾沫，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吴漪…”。吴漪从睡梦中惊醒，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钟表6:40了，猛地从被窝里窜出来：“我起来了，顺子，你等我一下。”听到女孩的声音，男孩踹了一脚墙根：“臭丫头，慢死了，早知道就不等她了…”男孩一边用脚搓着地，扬起尘沫，一边小声嘟囔着，“吴漪…”男孩猛地又扯着嗓子嘶喊了一声。
　　“吴漪、吴漪、吴漪，你每天就知道吴漪，你要娶她做老婆吗？哈哈哈…”住在吴漪隔壁家的‘小不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手抓着他妈的衣服，一手举着从嘴里拔出来的棒棒糖，嘴里衔着满满的吐沫，嗓子眼囫囵着说出来的话，让听不太清晰。
　　“瘦的像个癞疤狗，还天天就知道吃，小心吃成个猪！”顺子听见小不点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地骂道：“臭猪！”
　　“你刚才不是说他像狗吗？”吴漪已经收拾好站在顺子身后打断顺子的嘟囔。
　　“啊~!吓我一跳！”顺子激灵了一下，转身对吴漪喊了起来：“臭丫头！”
　　“臭小子！”吴漪不甘示弱的回敬了一句提脚就走，把等了大半天的顺子甩在原地。
　　“嘁！丫头片子！小心眼子！”男孩一边怯怯地咕囔，一边乖乖地跟在吴漪后面。
　　“吴漪”吴漪的奶奶手里托着两个包子追出门外，吴漪和顺子走远了没有听见奶奶的叫声。老人看着叽叽喳喳两个小孩儿，嘴角挂着笑，看着渐渐缩小的小人影儿消失在街角。
　　吴漪常常在梦里梦到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带着她熟悉的微笑，还有那个熟悉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远，不时笑靥如花地转过身来对老人招手，示意再见。老人也会挥挥手，示意走吧。深夜惊醒的女子，五指伸在黑黑的夜里，挥舞手臂，紧闭的眼睛里渗出痛苦的泪水。
　　顺子和吴漪每天都结伴上学，九零年代初，农村还没有满街蹿的人贩子，小孩儿都是三五成群的上下学，只有小不点成天坐在他妈的后车坐上下学。小不点是插班生，本来就和同学之间的交集特别少，所以没有什么朋友。一开始，吴漪也挺讨厌小不点儿的，只是后来无意识的越走越近，成为她和顺子的玩伴，他妈也不再送他上学。
　　顺子和吴漪同一年出生，前后院的邻居在同一年家中添丁，家里的父母因为新生儿交流经验，自然走的近些，孩子也就成了青梅竹马的玩伴。顺子懂事后常常爬到房顶召唤吴漪，吴漪站在院落的空地仰着头与他对话，两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天马行空的聊天荡漾在整个天空。吴漪长大后依然喜欢仰望天空，性情开阔，似乎还能听见远空飘来年少的嬉笑声。
　　吴漪三岁时，周围的人告诉吴漪，妈妈到医院给她生一个小弟弟，小小孩儿并不能明白什么是弟弟，只会一个劲儿的瞎叫“弟弟”，顺子听见也会跟着叫“弟弟”。后来，吴漪的妈妈没有回来，吴漪也从没见过所谓的小弟弟。再后来，吴漪的爸爸领回来一个阿姨，阿姨给了爸爸一个家和一双吴漪的妈妈没能实现的儿女双全，生活在离吴漪和奶奶生活的农村很远的市里，吴漪似乎也没有了爸爸。顺子的妈妈也说顺子没有爸爸，因为她提到顺子的爸爸总说“死在外面了，不着家”。吴漪觉得顺子和自己一样都是没爸的孩子，可又不一样，吴漪连妈也没有。吴漪跟着奶奶生活，奶奶是个大事得体，小事体面的人，吴漪在周围的大娘大嫂的闲谈中知道，奶奶嫁给爷爷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奶奶从提起她大小姐的人生。虽然生活并不很富裕，但吴漪的年少生活不比别人少什么，只是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后来吴漪在报刊上看到一个词叫做“空落落”，吴漪似乎知道那种感觉怎么形容了。
　　小不点和他的妈妈在吴漪上小学二年级时搬来的，吴漪的奶奶将隔壁，吴漪父母以前住的房子租给他们孤儿寡母。小男孩刚来时瘦瘦小小的，班上的同学给他起外号‘小不点’，小男孩的母亲是很安静话不多的女人，每天按时接送男孩上下学。小不点的妈妈租房时告诉吴漪的奶奶，小不点的爸爸走了，他们拿着抚恤金过日子。吴漪多年后才懂得‘走了’，不只是走了那么简单。
　　了。小不点跟在吴漪和顺子身后，从小矮个儿的‘小不点儿’吃成了个粗粗壮壮地‘胖子’。
　　初中三年来的早上与小学时期清晨的叫嚷类似，只是从二人组变成了三剑客。
　　“你下次能不能早点起，因为你每天都要迟到，还吃还吃，快点快点，都吃成猪了还吃。”胖墩墩的大男孩不理会顺子的唠叨，自顾地在身上抹了一把油腻的手 ，推着自行车加入顺子和吴漪的队伍。顺子骑在最前面，吴漪用下巴朝着顺子的方向顶了一下对胖男孩说：“他以前还老骂你瘦的像一只哈巴狗…”
　　“是癞疤狗！”顺子突然回头，纠正了吴漪的口误。
　　“好好骑你的车吧！别人说话你也要听，我说哈巴狗就是哈巴狗！”吴漪不满地反驳到，转头继续对顺子说道：“没想到你真的胖成个（猪）…不是…就是胖了。”吴漪生生的把猪字吞了回去。
　　“臭丫头，你是想说我胖成猪了吧？”胖男孩没所谓的说了出来。
　　“不是，就是以前老叫你小不点儿，你看你现在都胖成球了。”吴漪还在小声找补着，怕伤了胖男孩的自尊。
　　“我妈说，过了青春期就会瘦下来的。”胖男孩眼睛里泛着微弱的希望，他其实对自己的过量的脂肪也有些烦恼。
　　“你们俩快点，快迟到了。”顺子弓起腰猛蹬了几下下自行车。吴漪弓起腰赶紧跟上，胖子还在后面慢悠悠着。
　　早晨读进行到后半场时，校园的上空飘荡着类似寺院的气氛，朗读声变得压抑起来，大多数人更像是在叨念，不是在诵读。读书声音的大小取决于老师距离的远近，或者老师视察教室的次数。胖子又站在初三五班教室的门口例行罚站。从胖子没钻出被窝，就被他妈无数次提醒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出了门后顺子接力提醒着，外加恨铁不成钢的骂骂咧咧。胖子已经习以为常且不为所动，吴漪顺子只能每次快要迟到时，在半道上舍他先走。胖子则自己不紧不慢地在他们身后蹬着自行车，所以总能得到班主任的例行罚站及厉声呵斥：“来，说说，为什么又迟到！起晚了！你妈忘叫你了！你妈做饭晚了！”。
　　胖子摇摇头：“我做的饭太烫了，咽不下去…”胖子一脸无辜的向老师解释。
　　“站好啦！腿！腿！站直啦！”女班主任凌厉地用脚尖在胖子的左脚边怼了两下。
　　胖子身上有一股让人又爱又恨的特质。吴漪有时定睛在他脸上时，总觉得他的五官在肉肉的皮肤下，透着几分男孩子里面不可多得的英气，甚至还有几分洒脱。这是顺子所没有的。
　　“小不点儿，你这次考试英语考得怎么这么差，英语不难呀怎么才考三十分，英语老师都气得…”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吴漪和胖子并道骑行，吴漪开始例行质疑。
　　“睡着了，就听了听力，其他都没做。”胖子没所谓的接着吴漪没结尾的话音答道，接着又补充到：“吴漪，你以后叫我名字吧，小不点不适合我，叫胖子也行。你一叫小不点儿，同学们都在笑。”胖子对‘小不点儿’这个爱称开始痛恨，或者是出于一种男性的自尊的驱使。
　　“啊…英语没做和我只差二十几分而已！”吴漪尖叫着五官皱了起来，紧接着又开始惆怅：“哎！是不是你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天天什么作业都不写，上课也不听讲，就知道吃，吃完就睡，考试还…唉！没天理啊！”吴漪愤愤不平道，继续自己的话题。对于胖子诉求，她像没听见一样略过。
　　“什么天才，倒是你每次都考班里第一，还不满足吗？”胖子反问道，他不明白吴漪为什么热衷于比较成绩单上的数字。
　　“什么第一呀！只要你好好完成试卷，还有我什么事儿！还有你知道我每天几点才熄灯睡觉吗？努力那么多还不如你随随便便考的多，不公平。”吴漪觉得有些委屈甚至冤屈，她永远不能体会胖子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做到她努力很久也做不到的事情，就像胖子也理解不了课业那么简单，她为什么每天念书到深夜。
　　“你看顺子，每天就知道疯玩，成绩那么差一点也不着急，考不上高中干什么呢。”吴漪目光落在在前面和几个男同学嬉闹的顺子，开始有些担心前途呀、命运呀之类的东西，农村的孩子如果不上学未来有什么出息呢。顺子在和一个男生比谁骑得慢，那个男生脚落地后，顺子赢得了引来一阵胜利式的哄闹。吴漪注视着碎发上洒满夕阳余晖的少年，嘴角上扬。
　　“臭丫头，吃粽子吗”胖子的发问成功的扯下吴漪嘴角的弧度，吴漪轻快的心情瞬间坠落。
　　“不吃！”吴漪气呼呼地蹬快自行车，甩下胖子先走。
　　顺子和几个一起嬉闹的男同学在路口处拐弯处挥手分散，顺子回头迎上向他骑来吴漪：“胖子呢？”
　　“吃吃吃！”吴漪边说着捏住车闸，回头看着在粽子摊铺旁咬粽子的胖子，胖子两口把粽子塞进嘴里，扶上车把向他俩赶来。
　　“臭丫头，你又生什么气啊你！”顺子看着气呼呼地吴漪，宠溺地着调侃她。
　　“干嘛！谁生气啦!臭~小子！”吴漪没好气地怒嗔着回答顺子。
　　“不干嘛啊~你怎么了，气成这样！谁又惹你了。”顺子一脸的无辜，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俩吵架了。”胖子及时赶到让尴尬的气氛更加尴尬。
　　“谁要和你们吵架！讨厌！”吴漪骑上车先走了。
　　“你干什么了？！”胖子一边搓着拿粽子发粘的手，一边审视着顺子。
　　“我怎么知道！”顺子莫名奇妙的烦躁起来，蹬上车子走掉。
　　胖子依旧搓着发粘的手，没有追赶他们。
　　吴漪晚上去胖子家借东西，问他下午又去哪了，天都快黑透了才回来。胖子说，粽子太好吃了，他又回去买了几个，吃完了才回来。吴漪看着他狼吞一边狼吞着晚餐，一边回忆粽子的样子，特别想结结实实的在他头上来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