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梦箫》萧疏折白柳

1、第 1 章

　　“真岚、真岚。”
　　谁在急切的呼唤着自己。脑海中一片混沌，只想快点重新坠入睡眠，然而那个声音不但仍锲而不舍地呼唤着自己，还伸出手来晃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温柔，和……
　　真岚猛然睁开眼睛。
　　床边的人身着白缎箭袖，袖口收束的洒金锦勾勒出她纤细的手腕，如雪长发在脑后绾了几折，发尾垂落在腰间。她就这样望着他，清丽眉眼间带着几近陌生的松快笑意：“真岚，起床啦！太阳都要升起来了。”
　　愣怔了半晌，真岚一下坐起抓住了眼前人的手：“阿璎？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白璎面露惊讶之色：“你怎么了？我一直都在呀。”真岚这才注意到，周遭陈设已完全不是紫宸殿中模样，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帐篷？

　　掀开帐门，晨露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真岚弯腰走出帐篷，浩荡的苍绿在劲阔长风下层叠涌去，十余年不曾再见的草原就这样毫不吝惜地在水色长空下向他铺陈开来，远方隐约可见轮廓凛冽的雪山，灰色的萨朗鹰尖锐鸣啸着从云层间掠过——
　　这是西荒，雨季水草丰茂的西荒。
　　真岚看着面前阔别已久的故土，在慕士塔格初升的日光中朗声笑起来，忽地转身，一把将白璎拦腰抱起，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般欢呼着转了好几圈，直到被白璎嗔怪地捶了好几拳才把她放下。

　　垂下的竹帘间萦着淡淡的烟，慕容修与赤王、青王都立在帘外，神情难掩焦灼。一室寂静中，只听帘子一响，大司命和御医从里边走出来，慕容修先上前一步，问道：“如何？陛下他、醒来了么？”御医垂首躬身，目光悄悄瞟着大司命，小心道：“陛下……还没有要醒来的征兆。”三位重臣均是心中一紧。
　　几日前，真岚深夜批完折子从殿里出来，贪夏夜风凉便没有直接回寝殿，而是在殿外的观云台上伫留了片刻，却不知因何从观云台上跌落——这已经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泰启帝不但术法卓绝，自身武学也非同凡响，别说不会犯失足跌落这样低级的错误，即便当真坠下，也当能轻松令自己安然无虞。更何况观云台高不过丈余，纵使寻常人跌下也不过受些轻伤罢了——然而经这一下之后，帝君竟直接昏迷不醒，几位御医审察了半日，也未见有何不妥：脉象平稳，只稍弱了些，除了额角蹭破的一块以外也并无外伤，但就是药石罔效。大司命即刻命人封锁了消息，急召了赤王青王回京，并请了大丞相慕容修入宫商议。
　　青王性子直率，听了这话不由发急，对大司命道：“那该怎么办？大司命，您是陛下的老师，见闻广博，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慕容修也是愁眉深锁，仍是摆手拦下青王，对大司命拱手：“青王也是忧心陛下，大司命勿怪，只是此事的确蹊跷，还需您多费心思详查。”大司命捋着胡子，似乎恨不能揪下几根来：“咳、这种情形，只恐是有人以术法困禁陛下，若真如此，那真是居心险恶！居心险恶！我空桑复国不久，怎可一日无君，如果让天下知晓帝君昏迷，只怕会民心大乱啊！咳！”一边的红鸢始终未发一言，此时上前恭谨一礼：“红鸢心想，海天一战之后，如今普天之下术法高深足以困住陛下的人……恐怕是没有，而且论术法上的见多识广，谁能比得上您呢？您也并没有感知到术法的气息，所以恐怕不见得是呢。如果真是有宵小欲谋害陛下，这宫中诸人，嫌疑自然最大，还需劳烦您多加详查这几日宫中出入人等，或许能有什么发现……”大司命叹了口气：“前几日陛下刚晕倒时我便着人仔细查过，白塔的守卫和这几天进出的人细究起来竟毫无问题……”慕容修道：“这段时日海国来访的使团似乎一直留在宫里？”青王有些紧张地道：“丞相的意思是海国对我们图谋不轨？”慕容修摆摆手：“万万不会，即便真是海国使团所为，也不会是炎汐海皇的意思。一方面海皇和皇后你我都再了解不过，更重要的是，鲛人的先天条件从根本上决定了他们在战争中处于劣势，而且如今炎汐海皇力量上并不如先代苏摩，各方面都毫无胜算，因此是不太可能主动挑起对云荒的事端的。”红鸢沉吟道：“也就是说也不排除使团内的个人行为，或者埋有冰族奸细？”大司命点点头：“那就再好好查一查这个海国的使团。”
　　夏天的日光到了傍晚依然炽烈，透过窗格和竹帘后余威不减，斑斑驳驳地洒在床榻旁，将中洲湘竹上的几块泪斑照得极亮。一片寂静中，原本无人的帷幕后却渐渐地现出了两个身影。
　　审娘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沉睡的真岚，压低声音对一旁容颜绝美的鲛人女子说：“这样真的不会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吗？还是有些不放心……”烟青纱衫的鲛人道：“你这都问了三百遍了，龙藻香是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的——你看也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吧？”审娘仍是扒着帐子往榻上看，绡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伸手拽住她，捻指做诀，二人又消散在了烟雾中。

　　泽之国茶楼里的翠荷糕令人食指大动，精精巧巧的几块点心盛在莹润的白瓷碟子里，炎热的天气里正是干净清爽。二人分别尝了一块，白璎正赞叹此处点心做的巧，真岚忽已伸手拈了碟子里最后一块，向她偏偏头笑道：“你肯定抢不过我。”若是平时，白璎岂会稀罕与人抢一块点心，此时却也玩心大起，轻轻一笑：“太子殿下这么肯定？”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掌风凛冽直取真岚手腕。真岚侧身一避，一按桌面，便凌空腾起翻到了白璎那侧的椅子上坐下。白璎见他挑衅，回手一掌取面门，另一手仍追手腕。真岚仰身避过，空着的手往前化去攻势；白璎翻腕绕过倾身再夺，被真岚坐起逼退。白璎还欲出掌，真岚却忽的将手中翠荷糕衔在唇间，欺身上前，白璎撤力不及，恰恰吻在唇角，顿时双颊飞红，嗔道：“你！……”真岚笑得促狭，含混道：“我认输了，张嘴。”白璎羞得想躲，却不知真岚何时已将手臂环住她后腰，一时进退不得，只得红了脸张口接了。真岚这才放开她，笑得一脸灿烂，不料乐极生悲，被白璎一下拧住了耳朵。刚刚被调戏过的太子妃脸颊绯红，轻嗔薄怒：“叫你欺负我，罚你面壁思过，不许吃饭。”真岚叠声呼痛，听了这话一脸委屈乖乖起身走到墙角站好，还忍不住偷眼去瞟白璎。白璎慢悠悠道：“不许回头。”这回真岚真不敢乱动了，嘴上仍是不老实：“阿璎啊你恼我抢了你点心可是我不都还给你了吗我……”还没絮叨完，就听得耳边白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在颊上轻轻一触，稍作停留便离开。
　　真岚有些呆住，傻在当地，直到被白璎拍了一下：“好啦，走啦，还不快去结账。”这才眉开眼笑地搂了搂对方跳出门去。

　　黄澄澄的月亮挂在白塔飞檐上，被暑热蒸熏了一日的云荒在夜半难得的凉意里恢复了些许元气。蝉鸣蛙唱声如浪潮般一波波传来，到达紫宸殿时已弱了下来。绡姬缓缓在帝君榻前现出身影，指尖轻捻了些许粉尘，闭目细细感知真岚如今的梦境。
　　“嗒。”似乎是门扉被轻轻叩击的声音，绡姬一惊睁眼还未及反应，已被几人团团围住。
　　当先站着的大司命怒气冲冲地攥着玉尺，对着她喝道：“大胆妖人！果然是你！你对陛下施了什么妖法，赶快解除，还可饶你不死，也免得海国生灵涂炭！”西京转着手中的光剑，挡在她和真岚之间，眼神警惕。窗外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响起，该是御林军已赶来包围了大殿。
　　明明情形对自己十分不利，绡姬却没有慌张，反是缓缓的笑了。那个笑容绽开在她倾城的面容上，美得令人目眩。她笑得很轻松，也很愉快，甚至带了点怜悯的味道：“难道通晓古今的大司命，竟然看不出来么。”
　　“我无法让他醒来。他若想醒来，只有、也只要他自己愿意。”
　　大司命怒目：“你说什么！难道不是你的妖法让陛下如今昏迷不醒的吗？”
　　绡姬笑着摇摇头：“这不是昏迷，他只是在经历一场，他自己都不愿醒来的幻梦罢了。我可以告诉他他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但是醒不醒来，选择权可全在他的手上。”
　　大司命的声音有些颤抖：“难道……难道你用的竟然是……”
　　“没错，就是龙藻香。”绡姬在指间绕着发丝，淡然说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