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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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甫走进院子里，便将布袋放到地上，靠着墙喘了好一会粗气，而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摸右腿。
那样粗鲁的呼吸方式，沈檀从未在后院女子身上见过。
娇娇很快便发现了拄着拐杖拎着夜壶站在门口的沈檀，问了句：“倒夜壶啊？”
沈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夜壶，堂堂沈侯爷自己倒夜壶，怎么说都挺尴尬，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这会儿腿不太方便，只能劳烦您自己动手了。”娇娇说道，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腿，毫无起身的意思。
沈檀方才就看到她一瘸一拐，此时自然不会叫她起来，沉着脸一语不发地自己去门外倒了夜壶。他行走必须靠拐杖，走路一颠一颠的，不仅要自己倒夜壶，还要小心不让夜壶里的东西溅出来，这样难堪的事沈大侯爷还是头一回遇到。
便是幼年家中遭遇难事，也未曾如此难堪过。
好在此刻在场的唯一见证人比他更难堪，稍稍减弱了他的尴尬。
倒完夜壶，再次路过娇娇身边，沈檀终于说服自己稍微放下点侯爷的尊严，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娇娇刚刚缓过气儿，有点讶异沈檀居然屈尊主动同她说话。
虽然不喜沈檀，但娇娇并非扭捏之人，于是十分坦然地答话：“遇到想抢粮食还想欺负我的地痞流氓，跟他们打了一架。呵，想从姑奶奶手里抢东西，有那么容易吗？”
原以为这里的人还算淳朴，没想到也有那等无耻之徒。
沈檀皱了皱眉。她说得轻描淡写，可从她的脸、衣裳以及受伤的腿来看，当时必然是搏命反抗，稍有不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不抛下粮食逃回来？”他做惯了侯爷，话间不自觉带了些责问的味道：“粮食可以再买，不必为了点粮食，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沈大侯爷，您这话可说得轻巧。”娇娇嗤笑道：“您可知为了换这袋粮食，我得走多少路？要敲几家几户的门？附近年年歉收，粮食本就不够，甚至连头驴都买不到，几十里的路只能靠这两条腿。要是放任他们抢走，接下来的日子，口粮从哪里来，什么时候能凑得到，通通不知道。您不着急回侯府便罢了，我可不想在这种鬼地方久待。”
原是好意关心她，没想到反被她嘲讽了一番，沈大侯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呼呼的拎着夜壶进屋了。
娇娇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扶着墙回屋里擦洗身子和换衣服。
右腿小腿已经肿了，她不是大夫，看不出是骨折还是淤肿；然而肚子也饿了。稍作思索，她便果断地暂时放下这条腿，去厨房煮粥。
这次换到了一些大米，终于可以煮点大米粥了。娇娇想着自己这么辛苦，不能只喝糊糊，一狠心放了两个人的量。
她端着粥进了沈檀的房间。沈檀仍沉着脸，见到她更是扭过脸去，仿佛仍在生气。
无论是谁，怎会高兴看人脸色？可她有事求人，当然不能端着。娇娇将粥放到床前桌子上，自己扶着凳子坐下，扯出一抹笑：“今天有粥喝，可不是糊糊了。”
沈檀没回头，只冷冷道：“放在那边，我一会儿喝。”
娇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笑嘻嘻的：“侯爷还在恼我刚才的话呢？您知道我这人口直心快，但没坏心不是？我不会说话，侯爷莫与我计较。”
这可算得是娇娇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软话。自从他摔了那碗糊糊，她就撕破脸，没给过他好脸色；这会儿主动服软，必然有事。
沈檀能执掌侯府这些年，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娇娇那点儿小心思，他旋即就猜到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娇娇的右腿。
娇娇原想多说几句好话，好叫沈大侯爷自尊心得到充分的满足之后再提要求，没想到人直接盯着她的腿瞧，于是她也不绕弯了，直截了当地说道：“三少爷说过您几位爷自幼都学过点医术，能不能请侯爷替我看看，这条腿是淤肿还是折了，可有什么法子治一治没有？大夫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得很，一时半会找不到他。”
她不能拖着这样的腿去找大夫，万一恶化了一辈子都治不好可就麻烦了。
娇娇不知道她这一开口就坏了事。
她未开口时，沈檀思量着她为了扛回来那袋粮食、宁愿挨打也不肯松手，本就有意为她看看腿。但这种事只能他主动提，方显得他宽宏大量，这些日子他欠她的那点儿人情也算一笔勾销了，她反倒应该感激他。
然而她竟然要求他替她看腿，这就犯了大忌了。她一个卑微奴婢，开口要求他做事，他岂能应？这令他尊严何存？
她莫不是以为区区几日的照料，两人身份的巨大鸿沟就可以视而不见了？
若沈檀尚未遭人算计，他兴许会更宽容些，不会轻易这样想；然而他正处于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刚刚经历过最难以置信的背叛，此时又无法自如行动，难免比平日更易怒些。
于是沈檀脸色更加冷冽。他转过头来，用冷寒的语气对她说：“你以为照顾本侯爷几日，就能挟恩图报了么？你始终是侯府里一个卑贱的下人，须得时刻牢记自己的本分。”
娇娇愣住了。
她原以为自己如此低声下气照顾他身为侯爷的威风，他原先有再多气也该消了，尤其她是为了他的食物而落得这么悲惨的境地，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她。
哪料到他不仅拒绝了她，还说得这样难听。
若是两年以前的娇娇，兴许还不会这么难受。那时候她还在如意班里，为了几文钱能连脸面也不要，谄媚地捧那老头子的臭脚。
那个时候若有人说她卑贱，说了就说了，她确实是个卑贱的人，她压根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她不是两年前的林阿娇了。
她不幸遇上了沈柟。他令她渐知自己也可以不那么卑贱，值得被人捧在手心里爱护，再不能像两年前一般对脸面和尊严毫不在乎。
面前这个喝斥她的若是旁人，她也不会这么在乎，别的人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辈子兴许都不会再有交集。
可这个人是沈檀，是沈柟敬重的兄长。
在他眼里，做了这样多事情的她依旧是个卑贱的下人，也会令沈柟抬不起头来。
沈柟是顶好的人，是她的男人，她不能叫他抬不起头来。
“三少爷教过我读过的书里有一句话，”她脸上的谄媚没有了，眼神明亮，语气坚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侯爷自认身份高贵，我身份卑贱，然而若算到几百年前，未有本朝之前，侯爷您的家族就一定是如今的身份吗？您今日是侯爷，能保证您的子子孙孙，全都依旧有侯位吗？是，我今日是个奴婢，是您眼里的卑贱之人，但谁知道几十年、几百年以后，我的子孙不会飞黄腾达呢？”
沈檀未料到她会知道这句话，更不曾料及她敢这样反驳自己，一时无语。
娇娇不管他有多惊讶，彻彻底底将心底的想法整个说出来：“侯爷看不起我，除了我是个卑贱之人，大约也因为我曾经不择手段意图挤进侯府后院。没错，我使的手段是不太光明，可若侯爷在我的处境想一想，我做的事真的有那么不堪吗？我一没偷二没抢，只是不想一直卑贱下去，想要过上更好的日子，不希望子孙后代和我一样过着被人瞧不起的日子，这样的心思可能您觉得不堪，却只是当时我能选的最好的路子。”
“您厌恶我，大概也因为三少爷。但是凭良心讲，如果不是我，三少爷能这么快恢复原先温和的性子吗？三少爷有多宠我，整个侯府都看在眼里，但我因此做过对侯府不利的事情吗？娘家想沾光也被我拒之门外，因为我知道侯府的规矩，不想三少爷为难。唯一一件我不能理直气壮顶撞您的，是我曾因三少爷要娶妻而和他置气。我心里有他，这辈子都打算好好照料他，也希望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待我好。您可以说我自私，我认，但我不能让。我不像你们，我想要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只能自己争，但凡退一步，都有可能失去一切，我输不起。”
“我同您说这些话，大概也是冒犯吧。对您，我一贯是抵触的，当初您轻飘飘一句找错人了，就将我这辈子的脸面都一同踩在了脚底下；后来又想叫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三少爷。按说我完全可以对您视而不见，甚至趁您昏迷不醒害了您，反正深山老林里，谁会知道是我做的呢？我没有那么做，不仅因为您是三少爷的兄长，更因为我虽然不喜您，心里对您仍有些敬佩。三少爷同我说过侯府的故事，当初您年纪轻轻便一肩扛起了整个侯府。我也是挣扎过的人，尽管从未有过您这样重的担子，但我知道那很难，若我是您，也许早就放弃了。而您却一直撑到今日。”
“我曾经确实是卑贱之人。但此时此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了。从您把我扔给三少爷的时候起，我就不是了。我能靠自己走出一条生路，能照顾落难的您，能从三个臭流氓手里保住好不容易换来的粮食，让我们两个人不至于饿死，而不是依靠您的权势您的侯位苟且偷生，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卑贱之处。”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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