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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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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画画不理他,我经常用这种方式来回避姑姑的唠叨,即便没有听众她也能滔滔不绝。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沈寒武接着说道:“信不信我走了,不出一秒你就会让我回来?”说完他冲到我卧室门口打开房门,门外的客厅,姑姑正埋头拖地。
我一个激灵,立即脱口而出:“回来!”我压低了声,暗自庆幸姑姑把电视剧的声音开得很大,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我忙过去关上了房门。
若被姑姑瞧见他从我房间出去,她必定会脑补一出大戏,那时更赶不走沈寒武了,姑姑会为他鞍前马后,好吃好喝好生伺候着,姑姑的生存能力可是一流的,她永远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有利。
我一回头,沈寒武坏笑地看着我,“你输了。”他得意洋洋找了把椅子坐下——他到哪都能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他拿起速写本和炭笔,摆出一副专业画师的样子。
“过来,做我的模特。”他说。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示意他离开。
他歪着脑袋,嘟囔着嘴,说:“我学了好久才知道怎么握笔,为了让子墨教我,我牺牲了我最爱的灌篮高手手办。”
“画完你就会走吗?”我问。
“嗯。”
我一动不动倚窗靠着,双眼无神,说:“那你快点画。”我像具会呼吸的死尸,黑色瞳眸里凝结着冰霜。
他刚画了一笔就说道:“你把衣服脱了。”
我猛地看向他,心里一颤。
“额,不是,我是说你把衣服脱了换一件,这件太丑了,会影响我发挥。”说着,他打开衣橱,里面露出清一色的黑,他接着说:“哇塞,你在殡仪馆工作的吗?居然全是黑色。”
“在殡仪馆工作挺好,至少死人没那么多废话,耳根子清静。”我说,眼睛却望着他脚下的泥,把我的地面都弄脏了,姑姑又要为此叨叨我了。
他挑了半天,像大秀前的设计师似的,每件衣服都要斟酌许久,好不容易在衣橱最深处找到了唯一的粉色连衣裙。确切说是干枯玫瑰色,这是我见过最忧郁浪漫的颜色,还夹杂些许哥特的暗黑。
“这件好看。”他拿衣服在我身上比试了一下。
我有一间小小的梳妆间,那是妈妈用一块麻布帘隔出来的,白色的布面已泛黄,我之后又加了层白纱。
我拿着裙子进了梳妆间,迟迟没有换上,我杵在镜子前有些不知所措,在有异性的地方换衣服让我很没安全感,尤其他与我之间只隔了一层布帘,除了能挡住视线,其他什么也挡不了的——布帘。
透过布帘的缝隙,我小心观察着他,确保他没有看向我这边的意图。他背对我观赏着我的画作,似乎是有意在避嫌。我捻好布帘的每个角,确保不会走光,才敢换下衣服,我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四下一片寂静,旧钟的滴答声像催命鬼,我手忙脚乱穿上了裙子,背后的拉链却卡住了。
我听到他的脚步在向我靠近,一步一步越来越惊悚。然后,他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小珂,你怎么还没换好,我都快睡着了。”布帘外传来他慵懒的声音。
“拉链卡住了,你等一下。”我说。
他没有回应。
这该死的拉链一定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像无法抗争的命运,无力的双手已在颤抖。
“刷”地,布帘被扯开了,我怔住了,他走进来,俯身在我后背,说道:“我来帮你看看。”他离我太近,我不敢动,镜子里倒映出我泛红的双颊。
“有根线头卡住了。”他说。
腰椎突然有股湿热的气息拂来,有个柔软的东西触碰了我的皮肤,每个毛孔都紧张起来,痒而温热的触感像被瞬间注入了迷幻剂。那是他用嘴咬掉了线头。
他拨开我后颈的头发,动作小心而温柔,替我拉上了拉链。但他并未离开,而是看着镜子里的我,问道:“你脖子上挂得什么?”
我猛然从方才的温柔乡中回神,抓住项链上的吊坠不让他看到,用力扯下项链放进了首饰盒。
他没再多问,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寒武叫我坐着,以四分之三侧面对着他。他画画的手逐渐慢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了他不该停留的地方——我的腿。
裙子撩得有点高了,我假装不经意地扯了扯裙摆,它沿腿滑落,遮住了腿直至脚踝。沈寒武识相地收起他那克制与欲望并存的目光。
不用猜我也知道他脑海中是何等光景,不过是所有人都会想的事,常常被误会只有男人才会想的事。
食色性也。
性如吃饭,稀松平常,本就没什么含义,不过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本能,但人们偏要为它按上特殊的含义,各色悲剧就此诞生。男人为了维持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女人为了表现自己的清白圣洁,想遍了世间所有的借口,都不敢承认自己是想吃饭。我觉得这两种人很般配,只有他们彼此间的虚伪才能配得上对方。
沈寒武肯定不是正人君子,这点我最清楚。
“perfect!”他对着自己的画不禁赞叹。我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他究竟画出了什么名堂能如此孤芳自赏。
对于他独特的艺术造诣,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确定画的是我?”我看着面前歪七扭八线条拼凑出的不明物体说道。
他昂头道:“我们先锋派画家的作品,不是你们这种凡人能看得懂的。”
我笑出了声,内心的一点点波澜连我自己都害怕,我早已淡忘,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
“你终于笑了,你应该多笑笑,像我这样,嘿嘿。”沈寒武裂开嘴,脸上荡漾着如沐春风的笑。
经他这么一说,我原本发自肺腑的笑,忽地转为礼貌式假笑。我不喜欢在人前笑,这样他们会误以为我是个乐观的人,而不允许我悲伤。
可悲伤才是我内心的唯一表达。
“这副画送给你,虽然比不上你爸爸画的,但只要你能开心就好。”他说。
我缓缓垂下眼眸,背过身去,是入秋了吗,为何有股萧瑟的力量吞噬着我。白色窗帘幽灵似的飘拂,我仿佛望见父亲葬礼那天的景象,纷扰人群的深处,是他淳黑沉郁的棺椁,这也许是他落魄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候,终于当了回主角,还如此庄严肃穆。我木讷地站在人群中,屏蔽了外界一切,我的魂早已同父亲一起飘离了喧嚣尘世。人都死了,一切告别和仪式都是自我安慰。父亲躺着像一堆散架的玩具,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个物体,一堆有机物。而他最终的归宿,是化为灰烬迸入尘埃,直到这个星球上关于他的最后一丝记忆随风而逝。人的开端各不相同,但结局都殊途同归。
我一直觉得,父亲本不该死,我本不该这么孤独,一切本该好好的。
“小珂,我们还是好朋友吗?”沈寒武问我,每个字都小心翼翼。
“嗯。”我回道,每个字都敷衍淡漠。
是不是朋友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需要这样的形式来建立任何联系,反正我对每个人的态度都一样空疏冷漠,无所谓什么关系。
冷眼一瞥生与死,统统无所谓。
姑姑敲了敲我房门,在外头嚷道:“外卖送来了,你还要不要吃?”
“不吃了。”说着,我手忙脚乱把沈寒武塞进衣橱,眼看着门把手被拧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姑姑进房间的千钧一发之际,我成功把沈寒武藏进衣橱并关好了门。姑姑把外卖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却突然止住脚步,她回头看着衣橱。我内心猛然一惊,看到沈寒武的衬衣卡在了门缝里露出来一截,与深沉的木质形成鲜明对比。
“我还要画画,别打扰我了。”我说,想以此支开姑姑,但显然为时已晚。
姑姑的手已经放在了橱门上。
但她却蹲了下来,用纸巾擦掉了沈寒武鞋上掉下的泥,然后气呼呼地对我说:“你呀,这么大了还不讲卫生,你看看人家沈寒武多爱干净,收拾得清清爽爽。”
她好像没发现沈寒武就在衣橱里……
姑姑接着说:“人家家里也是一尘不染。”
“他家有保姆。”我说。
姑姑一时语塞,“你这孩子……”沈寒武小时候最喜欢躲在衣橱里,乘姑姑不备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吓她,但她似乎全然淡忘,她这等胸襟,破天荒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姑姑离开时无意瞧见了沈寒武的画,她误以为是我画的,用关怀智障的口吻说:“我真的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姑姑走后,我锁了房门。
“你可以出来了。”我说。
但沈寒武久久没有回应。
于是我打开衣橱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拽了进去,我一个踉跄栽到了沈寒武的怀里,我缓过神来,才发现他拽着我的手腕哈哈大笑。我又羞又恼,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却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内心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融化了。
狭小的空间里溢满了我俩的温度。
他这般纯洁无邪的笑,就好像就好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