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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仍是少年(2) ...

  •   “你这么倔,以后会吃亏的。”姑姑放下手中的梳子瞪了我一眼。我识相地走开,却又被她叫住:“诶,你知道子墨吗?”

      “那个艺术经纪人?”

      “他是沈寒武爸爸的好朋友,策划过很多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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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着一条白色蕾丝裙站在镜前,镜子里的少女眼如死水,裙的白与发的黑搭配得相得益彰,清纯地不像我自己。男人都喜欢女人穿白,他们总对纯洁的白玫瑰心向往之,一如他们对处女的遐想,实则白玫瑰多是他们自己的臆想。对于这样的男人,修女和尼姑最适合他们。

      白色在他的生日宴上定会很醒目——我想。

      于是我脱下白裙,从柜中找出一条黑色丝绒连衣裙穿上,重新审视了一下镜中的少女。

      嗯,这才是我自己。

      我买过不少化妆品,几乎崭新,因为没什么场合需要用上。

      眉毛是不是有点歪?眼线是不是有点重?嘴唇该选哪个色号?还要不要在抹点腮红?不管我怎么画都画不出满意的妆容,就像艾琳阿德勒见夏洛克之前,锦衣华服,千挑万选,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最后还是选择了赤身裸体最真实的自己。

      “你好了没?”姑姑嚷嚷着走进我的房间,看到我,她翻了个白眼,“你要去的是生日,不是祭日,好吗。”

      “都一样。”我稍整一下裙角,确保镜中的自己万无一失,拿起小包说道:“走吧。”

      他家选的酒店富丽堂皇,让我想起第一次去他家的感觉。

      他家与我家相距不远,一衣带水的距离,走几分钟便到。上学路上我总被一幢漂亮的房子吸引,经常幻想着自己是住在其中的公主,那天才发现,原来他就是那幢房子的主人。八岁的我第一脚踏入他的家门时,就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桃乐茜被风吹到了奥兹国。第一次见到有人家的地板是黑白格纹的,墙上的画我一副也看不懂,给我影响最深刻的,是他家满满一墙的书,其中我只认得鲁迅。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我问他。

      “谁要看这些,这么无聊的东西只有我爸爸要看。”他说。

      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走来,一蹦一跳像极了小鹿斑比,澄澈的明眸也与斑比神似。我被她脚上粉色的鞋吸住了目光,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小皮鞋。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上三十块的球鞋,不好意思地把脚往后缩了缩。

      “哥哥你快来,小雪的婚礼要开始了。”女孩拉着沈寒武的手,“你是新郎,不能迟到”。

      “什么婚礼?”我问。

      她举起手中穿婚纱的芭比娃娃,那是超市货架上最贵的一款娃娃,我多次缠着妈妈给我买她都不肯。

      他甩开了妹妹的手:“去你的,我才不要跟娃娃结婚。”他拉起我的手:“走,玩大富翁去。”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兔牙。

      那时候,他爸爸妈妈在外工作经常不回家,由于缺乏管教,那时的他,的确是只泼猴,跟孙悟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顽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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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的宴客大厅如出一辙的珠光宝气,斑斓的水晶灯的光晕像在水中化开了的颜料,悠悠地往外延伸。光线总体不是很亮,像蒙了几层雾,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一进入嘈杂的人群我便浑身不自在,有种羊掉入狼群的恐惧。我迅速找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将自己掩藏在灰暗阴影之下,然后拿出耳机,希望杜普蕾的琴声能将我与世隔绝。

      如果赐我一种超能力,我必定选隐身。

      我害怕被别人触碰,即使只有眼神的碰撞,都会使我手足无措。我像一具冰冷尸体,眼神穿越到远方,那些在我面前晃动的人,似乎是另一个次元的。我是人群中的异教徒,他们的狂欢,与我无关。

      姑姑一看到子墨便如同饥饿的人见到面包似的扑了上去,谄媚的笑暴露出了她的鱼尾纹。“你知道镜花水月艺术展吗?我跟我侄女去看过,实在太惊艳了。”姑姑对子墨说,还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如果问她具体喜欢哪一幅作品,她一定答不上来。

      我们根本没去看过什么艺术展。

      子墨脸上流露出了一种让人难以察觉的自豪,他说:“过奖了,其实挺一般的,我就是镜花水月的策展人。”

      “啊!你就是子墨!”看着姑姑惊讶的表情,我真想当场给她颁发一个小金人,实至名归的dramaqueen。“我侄女也是搞艺术的。”姑姑朝我挤眉弄眼,示意我过去。

      我摘下耳机走了过去。“快点吧作品拿出来给子墨先生瞧瞧 。”姑姑说道。

      我从手机里翻出几张图片给他看。

      “哎呦,让您见笑了,”姑姑的笑声让我想起了老鸨带刚下海的小姐第一次接客的场景。

      他看着画,还放大看了看细节,眉头微微皱了下,“画得是不错,但太过学院派了。”接着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了几张别人的作品,我看了一眼,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衬托我的优秀,便脱口而出:

      “他该提高一下他的创作水平了。”

      子墨瞬间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是我策划过的画展上的作品。”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又脱口而出:“那观众应该提高一下他们的审美水平了。”

      子墨:“这种艺术展的门票是卖出最多的。”

      “观众确实应该提高一下他们的审美水平了。”他们看着我,表情难以言喻。

      我又说错话了吗?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一张白纸上画个点就能成为艺术品,难怪大家会如此同情梵高,他的画作卓越不凡,却在生前被埋没。而现在,到处都有“杜尚的小便池”被高高捧起。

      这是一个人情社会,机会高于才华,我们之间的合作是没可能了,因为机会是别人给的。

      气氛变得格外尴尬,空气凝结了,子墨默默收起手机,连姑姑都笑不出来了。身后突然有个人“啪”地拍了我的肩膀,掌心的力度似曾相识。

      回头看到那张脸,我有些愣。

      “怎么,不记得我啦,我们小时候还一起掏过鸟窝呢!”沈寒武笑侃道。

      他穿着蓝色牛仔衬衫,胸前解开三科扣子,露出里面的白T恤。

      还是陌生了。我们小时候何止一起掏过鸟窝,只提掏鸟窝未免太过见外。

      “嗯。”我言简意赅地做了回答。

      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此时此刻,只希望宴会尽快结束,我依然难以面对他。

      “你们先聊着。”他嬉笑着去招呼其他宾客了。

      我松了一口气。

      宴席开始,他坐在我邻桌,和他的家人一起。相邻两桌,却是冰火两重天。我们这桌清冷,在座各位都低头看手机,相顾无言。他们那桌聊得热火朝天,他善于表现自己,滔滔不绝总有说不完的话,到哪儿都备受关注,像船只中的灯塔。

      “我有个日本同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送了我一西瓜,他说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就这么大,”沈寒武用手比划着,大概和他手掌差不多大,接着说道:“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他,我们买西瓜都是一麻袋一麻袋买的。”周围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真羡慕他,永远都不用担心说错话。

      沈寒月挑剔的目光将桌上的佳肴过了遍,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娇嗔地朝她父亲说道:“怎么又是这些菜呀,还是大闸蟹好吃,为什么不点?”

      沈伯伯:“服务员,麻烦过来一下。”

      沈阿姨急忙将他制止:“诶,你还真点,没瞧见她脸上的痘痘吗?再吃就要毁容哩。”沈阿姨调笑着,沈寒月稍显委屈地瘪了瘪嘴。

      “就算长了痘也依然很美。”沈寒武说道,眼里充满宠溺。

      沈寒月好似蔫了的气球突然充满气反弹似的来了劲:“就是嘛,吃最要紧,痘痘吃饱了再治也没关系。”她们一桌人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为什么他们总能这般开开心心其乐融融,像个完美无缺的圆。真叫人羡慕。

      大闸蟹端了上来,她抓起就想往嘴里送,突然又觉悟到这样有损其淑女形象,便依依不舍放下蟹,拿起吃蟹的工具精雕细琢起来,她迫不及待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叫人忍俊不禁。

      沈阿姨一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在桌布上蔓延开来,她有些窘迫。沈寒武立即走过去,不紧不慢地解决了沈阿姨面前的灾难。

      “妈妈你怎么越比我还像小孩子。”他笑道,周围人也会心一笑。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绅士。

      我以前可从未享受过此等待遇。

      我早早便离了席。从小到大,但凡去人多的地方,免不了被某些不懂事的人指指点点,宴客聚会尤是。掉进了泥潭,就别妄想不溅一身脏。好在经过多年历练,我已对这些闲言碎语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太过在意便会深受伤害,若不在意,便可安然无恙高枕无忧,这是心里防御机制,一种使人类有勇气生存下去的心理。可是——

      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受一切伤害。

      从小到大,独自承受。

      刚走到酒店门处,沈寒武追了上来。“我送你回家吧。”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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