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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妖殊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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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九竹不是个强硬的人。
或者应该说,在所有见过他,或者同他打过交道的人来看,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人。
他容易理解别人,他不会把自己的理念强加在别人身上,他并不强势,如果你有什么和他意见相左的,他也会在最后选择以你的意见为最终答案。
不光是不强硬,甚至有些软弱。
有关于这一点,是整个凌天阁之中,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资历,并且见过孟九竹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在大多数的人印象之中,正一峰之上的峰主,是个面容漂亮,脾气和善的存在。
总是很有耐心,并且声音温柔平静,有种可以安抚别人的能力——就像是人形的清心咒一样。
而当了他这么多年的门下弟子,对于这一点,许褚白还是很明白的。
原本就是孟九竹收养的孤儿,当年若不是孟九竹被他求救的声音绊住,而后无法拒绝地将他带回了凌天阁之中,许褚白都不确定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许褚白很清楚,自己的师父孟九竹……他是那种很少会说出拒绝的话来的人,而且他在整个凌云阁中,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以及脾气好。
多年来也是总不会强硬的要求他做什么样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在最后决定向自家师父坦白的时候,并不觉得会有什么不妥。
也正是如此,对于自己和桃若的事情,许褚白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性:就是孟九竹会持反对意见。
并且是到了是会被逐出师门的程度。
“师尊!”完全是预料之中不相同的否定答案,让许褚白思维在一瞬间变得混乱。
一时之间忘记起身,许褚白跪在地上激动地看着面前的孟九竹,想不明白事情为何是如此的发展。
他甚至是在后焦急呼喊着,爬行着向前了几步忘记自己可以起身追上去。出乎意料的,从前向来疼徒弟的孟九竹并没有回头。
只是冷漠地继续前行,对于身后的一切都表现出不为所动地置若罔闻。
如此完全不符合设想的发展,让许褚白慌了心神,情急之下的慌乱结束之后,许褚白才回过神,爬起身来,拦在师父面前,“为什么?师尊,桃若并没有作过恶,也没有害过人。为何师父不能成全我们?!”
他算不得曲解了孟九竹的态度。
只是觉得当师尊并不同意的时候,他面前摆着的唯一道路:那就是要让他将桃若放弃。这一点就是一种矛盾的死循环,让他没有办法两相兼顾。
如此难题丢在面前,他本能的认为在孟九竹那里有的是“离开桃若”这个唯一选择,而从来不是:在师父和爱人之间孰轻孰重。
也没有考虑过,选择从来都是相互的,他让孟九竹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孟九竹在选择了不接受之后,就轮到他选择了。
他想的只有,为何师父没有挑他设想的选项。
大概明白了徒弟脑回路的孟九竹,只觉得——为什么弄得我是个大反派一样。
“……”
沉默以对,孟九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徒弟原来脑子不好使。
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波动,孟九竹不为所动地于其对视着,数秒之后首先叹气着挪开了视线,“哎——”
“师尊……”许褚白脸上掠过些许惊喜,他想着果然师父还是心软的……
“为师只有一句话,人妖殊途。若你还要认我这个师父,这件事就不要再提。若是你执意如此,就和那桃妖下山去吧,正一峰清净修行之地,容不得妖魅异物在此。”
孟九竹的底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不过大约是因为他表达能力上的问题,总是让作为弟子的许褚白出现理解之上的偏差。
不过说的也是,孟九竹今日才刚刚来过墓园祭奠,也怪不得他的徒弟多想。
凌云阁十星,其中五个已经陨落,另外四人基本再无往日的风姿,或多或少,造成现在这般情况的,都和妖界魔界有关。
人类和妖怪之间,世间的整体氛围虽然说不上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泾渭分明,不能交错,也说不上是不死不休。
只是此时看下来,至少在孟九竹这里没有什么太好的态度。
“师尊,桃若不是那种妖!”
许褚白还想要辩解些什么,“她不曾害过我,而且这一次徒儿误入障海,也是有她,才能出来。之前的几次出行也是,徒儿说是一人独行,其实都是有桃若相伴,多次依靠着她才能够……”
没有立刻说话与表态,孟九竹停在原地,听着自家徒弟如此长篇大论并且真情实感地回忆了一堆过去,之后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所以,以你现在的修为,下山历练,却是自保都做不到吗?”
孟九竹的目光颇为平静。
但却还是让许褚白从中窥见几乎都要漫出来的失望。
“师尊我——”
“根基不稳,你下山去,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孟九竹停在原地,负手而立,白色的道袍上绘制精致的八卦图案,洁白如雪,衣袂随着穿过山间之中的微风扬动,一头青丝一丝不苟的束而成冠,就着脸颊的线条垂下,绕过造物者精致雕琢成棱角坚毅的下巴。
凌天阁十星之一的孟九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般,仿佛若谪仙般的人。
“您是说!”许褚白几乎感觉绝望之时,似乎听出了孟九竹话中转折之意。不得不说,他的认识颇为让人无法理解:他总是觉得孟九竹是会心软的。
许褚白觉得,就像师父从前心软的原谅过自己那么多次,这一次,也必然是一样的结果。
孟九竹目光望过身后已经关闭了禁制,渐渐隐入幻境之中的大门。
有关于从前的师兄弟姐妹的事情似乎历历在目:那些家伙的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每一个人都身上仿佛有着光芒一般的自信,且战无不胜。
这些人是他一点点看着变化的。
看着他们变得同自己记忆里相反的模样,也是因为看着他们,让孟九竹以为,自己这一次会变得不一样的。
那时候妖界的情况同人间界还没有现在这般相对地平稳。
人间杀妖,妖界吃人。
说不上是不死不休,却也绝对没有半点的心平气和。
孟九竹对于妖类没有半点偏见,哪怕他那些此时躺在冰冷的墓园之中的师兄、师姐们,是死于妖怪之手,他也依旧是这般平静的心态。
就像人类会杀掉动物,妖类自然会杀掉人类——更加别说,人类还会自相残杀。
孟九竹从来不觉得当一个身份有所变更,就会对他做出杀戮这件事而贴上什么别的标签。他觉得自己一向是个理智的人,对于事情,总是不会上升到种族上的对立的。
只是没有偏见,却可以有所选择。
世间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孟九竹收回目光,他转过身去,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弟子,认真考虑自己的教育方式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要不然,为何自己的徒儿,非要喜欢上一棵树?
不论是变化化出多么美好的皮囊骨相,可是最后究其根本,不就是一棵巨大的树木而已嘛?
缩地成寸的法术总是在这种时候格外有效果,之前尚且在相距若干路程的墓园之外,下一秒孟九竹迈步走出,已到了凌天阁山门之内。
遥遥可见山门之内,缥缈如春的景色。
那里正式正一峰。
一向以绵延整座山峰的不败桃花之境而出名。
偌大的桃树,仿佛独木成林。
完全不同寻常地遮掩住整个峰内的林地。
树枝上,有一穿着粉衣,扎着双髻的少女,托着下巴略微走神。
树下落英缤纷,仿佛有不尽的花瓣飘扬,衬托出一片桃林仙葩的景色。
“那师尊的意思?”许褚白在脚踏上正一峰的瞬间,有些心虚。
他想起那座园陵之中的师伯们,想起七药堂中的师叔,想起——
你师父,由来最不待见妖族。
“将这桃树挪出正一峰。而你,也当是好好看清自己的斤两,好好修行。”
说出这句话的孟九竹尚且觉得自己的徒儿应当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一个自行外出都尚且不能自保的修炼者,却耽于情爱之事。
他觉得这绝对是一条歪路。
继续下去还能有几分未来?总归会在哪一天里,在哪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栽在不知名的人手里。
“师尊!”
这一声自身后喊出,喊得很是悲痛,让那树上走神的少女骤然回神。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鲜活起来,宛如盛开正艳的桃花。
随后轻盈地自树上跳了下来。
堪堪奔出两步,却在孟九竹身后停了下来,怯生生地望着面前的白衣修者——当年她是得修者一滴鲜血,才渐渐将那一点点灵智开化,得以化为人形的。
也是为了报那一滴血的恩情,才会随许褚白下山游历,才有了此番情缘。
“尊者。”
她轻轻唤了一声,跟着抿紧了唇。“尊者,我同褚白,是——”
“如若不然,我也不会说这些。自此之后,你不再是我孟九竹的弟子。你的任何行为都与我无关。”
少女试图说出的话被孟九竹拦断。
顿在原地的少年红着眼眶看向孟九竹,“徒儿只是心悦于她,仅仅如此而已!”
他万分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师尊,仍旧不明白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到底如何大逆不道呢?
“……”孟九竹觉得这个徒弟是真的纠正不回来了。
为什么就喜欢上一棵树了呢?真的……有些变态啊——
不想过多的和执着于一件事情的徒弟在继续无意义的争辩,他只是平静地道,“人妖殊途。这一点,已经说过太多次了。褚白,既然你已经有了选择,那就下山去吧。日后,好自为之。”
孟九竹抬手,收回附在许褚白身上的凌天阁命牌。
转身离去。
他不是很想看见,一会儿那棵树从土里爬出来的样子。
——那会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徒弟是个变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