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5、身已醉

　　细雨浓云愁永昼，新枝乞庇佑。行人又断魂，牧笛歌声，将心凉彻透。
　　花前把酒石上坐，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醉人，身似浮云，舞起欲乘楼。

　　回到胭脂斋已经快要到打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了。捻红蹙着眉头，脸上惆怅与忧伤交织着，明显还处在离别的愁苦之中，看得沉醉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她想到，当初遥夜远行的时候自己是否就是捻红这个样子？这情之一字，动人，伤人，恼人，却偏偏又摆脱不了，沉醉叹了口气，罢罢罢，帮一次也不会死人不是。
　　“捻红姐，你今晚好好歇着吧，我去和妈妈说。”沉醉扶着捻红道。
　　捻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用了。小丫头，你自己去歇着吧，今天也累了。”
　　沉醉见说不通，也不再多说。将捻红扶着坐下，径自离去。
　　捻红坐在房里，想起秦奕和自己相识以来的种种更是悲上心头，泪流不止。

　　沉醉跟老鸨说了自己代替捻红一晚的事，老鸨笑得脸上开了花，哪里有半点的不情愿。
　　“放心，妈妈一定会为你找个金主儿的。”
　　沉醉挑挑眉，这是以为自己在乎钱呢？不过没错，还真是满在乎的。回屋里换了身妆容，摇着美人扇懒洋洋的到了大堂里。沉醉半趴在桌子上，眯眼打量到来的那些“正人君子”们，心里暗暗嘲讽道，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人而已。清高？在这里还清高得起来？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一入胭脂斋，就算神仙也认栽”，有几人能够抗拒诱惑的，这销魂的温柔乡便是英雄冢，任你气再长，到这儿也得短，倒是儿女情长了些。
　　“来来，小玉，我们来喝个交杯酒。”
　　沉醉知道那是东门大街的王公子，据说和妻子是恩爱有加。好一个恩爱有加。沉醉看得好笑。
　　突然觉得眼前黑了些，仰头看到靳远那张可与炭灰相媲美的脸。定了定心神，呵呵一笑：“原来是靳公子啊。”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强烈的情绪了。毕竟，这个人离自己已经太远了。正所谓“情到浓时情转薄”，儿时的誓言与时间相比早已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自己受苦的三年他并没有参与。不是不怨恨，但是又似乎没有立场来怨恨，这种滋生出的无力感让沉醉很不舒服。自己没有与他相认的打算，当断则断，才是上上策。
　　“你不是已经得了最高价吗？为什么又在……”
　　“接客？”沉醉替他说完：“公子这话可是有问题的，我们这种人呢，也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不接客，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呢？”沉醉故作轻浮地将手抬起在靳远的脸上划了一圈。气得靳远当场将她推了出去，“你怎可如此不知羞耻？”
　　沉醉摔倒地上，看着周围那些鄙夷的，同情的脸，觉得更好笑了。她从地上站起来，“靳公子和我谈廉耻不觉得多余了么？”沉醉依旧笑着，眼里却是冷了好几分：“你们这些来找乐子的尚且不知道廉耻，我们这些乐子又怎能知道廉耻二字为何物呢？”
　　靳远看她笑得云淡风清，对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悔过之心。心里更加确定沉醉不是欢颜，如果自己对欢颜凶的话，那么欢颜肯定会生气，会委屈，就好像当年自己打了她，明明是她错却还是无辜而委屈的看着自己。靳远转身，走了。
　　沉醉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每次都是看着别人离去呢？啊，还真是不公平呐。

　　“沉醉是很爱看戏？”耳边响起戏谑的声音。沉醉转过头，扬起惯常的笑容：“杜公子。”
　　“沉醉和靳远认识吧。呵呵。”
　　沉醉脸上一沉，这个人和上次一样，穿着白色绣金丝的长袍，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挂着温和的笑意，但是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沉醉要不要陪我喝两杯呢？”沉醉看着他将头靠到自己耳边：“恩？”热气喷在上边让沉醉往后退了一步。
　　“既是公子相邀，沉醉又怎敢不从呢？”沉醉盯着杜少卿的眼：“不知公子想去哪里喝呢？就在这里，还是我的……房间？”
　　杜少卿眯起双眼，邪媚的一笑。沉醉心里敲起了小鼓，他想怎样？上次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温和无害，心里多少有些感激他，但是如今，却让人无端地害怕起来。
　　“本来呢，我是不该让沉醉失望的。”杜少卿又向沉醉走了一步，贴紧，看上去亲密十足，“但是呢，我今晚想去聚景园看看。”
　　“哦？”沉醉微笑，“那是沉醉不识实务了。原来杜公子早已佳人有约了。呵呵，这就告辞。”沉醉转身想要离开。却又被抓住。
　　沉醉皱了皱眉头，这杜公子到底想要怎样？
　　“我可没有让你离开哦。再说了。”杜少卿弯起嘴角：“我的佳人就是你哦，沉醉。你走了，我上哪去找？恩？”然后沉醉看到他越来越近，脸上一热，被亲了。
　　杜少卿哈哈大笑：“醉儿的表现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沉醉心里气得不行，虽然接过不少客人，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有这种恶趣味的调情方式。醉儿？居然连称呼都变了。

　　被强行拉着到了聚景园。到处挂着灯笼，可以看见嬉戏的男女，听到靡靡的歌声。杜少卿选了一棵海棠下的石桌坐了，沉醉跟着坐下。
　　杜少卿坐下以后一反刚才的样子，又恢复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模样，只带着温和的笑，只不过沉醉不会再被假象所迷惑了。掉进同一个坑两次的人是傻子。
　　杜少卿喝了口酒，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对着竹亭那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沉醉用左手撑着头，右手倒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黑夜总是让人的心事无处躲藏。
　　“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声音沙哑暗沉。沉醉醉眼朦胧的看着背对自己的人，居然生出一种怜惜之感，他，很寂寞……沉醉使劲的敲了敲头。
　　“小醉儿，你再敲，就笨了。”戏谑之声又起。沉醉抬头，见那人已经转过身来，嬉皮笑脸。沉醉啊地低叫一声，这种人会寂寞？不是刚才摔到头就是酒喝多了。
　　“小醉儿，今天是清明呢？”那人又是一副落寞的表情。
　　沉醉眨眨眼。
　　“呵呵，我忘了去祭拜了。”那人又笑：“不过反正他们也不希望我去的吧。”
　　沉醉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心疼，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覆到杜少卿的脸上，撇了撇嘴，“不要这样笑，难看。”
　　杜少卿看着沉醉眼神迷离的伸过手来，心里一暖，果然不应该在这样的夜里喝酒啊。不过算了，偶尔一次也无妨。
　　杜少卿拉过沉醉坐到他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头发。沉醉只觉得自己脑袋昏得厉害，把头靠在杜少卿的肩上，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起了眼。
　　杜少卿看着这个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的女子，叹了口气，“小醉儿，你怎就和他牵扯上了呢？只怕我不找你麻烦也会有其他人来找的。”
　　沉醉没听清，她梦到遥夜穿着墨色的长袍，骑着马，穿过那片绿油油的大草原来到她身边，他在阳光下对着自己笑，他说“沉醉，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滚滚红尘，我们再也不离分。”沉醉听得笑出了声。
　　“遥夜，你要快点来接我。遥夜。”
　　杜少卿听到怀里的女子模模糊糊的呓语，有意思，遥夜，又是谁？
　　杜少卿捏了捏沉醉的脸，“小醉儿，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聚景园里欢声笑语依旧没有停止的征兆。杜少卿望着黑沉沉的天幕，什么时候才可以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