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佳人立于西》痴人书梦

4、凤栖宫的日子

　　见大家今日作业完成得甚好，庄先生很高兴。想着半个多月没上课了，突然长时间的讲课会让学生觉得索然无味，引发排斥心理，毕竟玩野了的心得一点一点的收，急不得。于是庄先生格外开恩，申时便下了学。

　　庾溪与康宁许久未见，恨不得粘在一块儿，康宁不愿跟庾溪回凤栖宫，两人就结伴到御花园玩耍。

　　并排坐在秋千上，缓缓荡着，康宁兴奋的说起放假期间的趣事儿。“父王和母妃带我去了豫州的外租家，返京的时候我们改了路线，边走边游玩，第一个晚上到了弋阳郡……”

　　康宁第一次出京城，虽然豫州也不算远，但康宁显得很兴奋，神采飞扬的跟庾溪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去了多少辆马车啦，遇见了什么人啦，碰到了什么好吃好玩的啦……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眼睛里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像是发现了另一个缤纷绚烂的世界。

　　“对了，在汝南的时候，我们还遇见了你大哥。”康宁突然道。
　　庾溪听后却是一愣，“我大哥？”

　　“对啊，平西候府世子庾霆嘛。”康宁一脸肯定道。见庾溪想听，康宁便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在我们快出汝南地界的时候碰上的，你大哥骑着马，带了十多个人往汝南城内奔，父王下去跟他说了会儿话，我跟母妃坐在马车上，什么也没听到。父王说你大哥是去办差的，但我看当时你大哥好像挺赶时间，只跟父王略寒暄了几句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康宁略有些惋惜道。

　　庾溪听后却是心潮涌动，平西候府世子庾霆是太子殿下的首席护卫。一个月前陛下命太子殿下前往青州征集粮草顺带招兵募将，大哥也是跟了去的。但豫州与青州，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大哥怎么会出现在青州呢，还是这般声势浩大，莫非是皇上给了新差事？但皇上不是和月贵妃在喜月宫里呆了十多天，期间并未外出吗？估摸一算大哥出现在汝南郡的时间却是在六天前，庾溪百思不得其解。

　　康宁却是不管庾溪在想什么，自顾自道，“母妃还说，平西侯爷要是泉下有知，看到震西将军把平西世子教导得如此出众，一定会保佑震西将军再建新功呢！”

　　平西候庾力，是庾溪已故的大伯。十多年前大光点兵三十万直逼大宋西部防境，当时大宋西境兵马加起来六万不到，且后援无力。权衡之下，大宋愿意割让西北十二郡求和，但大光的胃口大得很，要求大宋交出传国玉玺，并向大光俯首称臣，不然大光铁骑定将踏平大宋。

　　陛下终于意识到已经退无可退了，无奈之下下令抵抗。但大宋本就兵马不足，而‘求和不得被迫开战’的现实更是给大宋军队士气插上了致命的一刀，这不就等于告诉士兵，我知道你打不赢但我也没办法，你不得不打吗?

　　因此，左右将军在得到开战指令、目睹大光铁骑的坚固后，带着亲兵叛了国，西北军军心极度不稳。没了左右将军的庾力却坚定的守在前线，没人知道他是如何重整军队抵抗的，因为那十万西北军最后无一人生还，包括庾力。

　　也正是那一役，不仅护住了宋氏王朝的江山，还保住了大宋西北边境这十多年的和平------大光的三十万兵马也全军覆没了。

　　但探子一个月前回报，大光又开始蠢蠢欲动。大光以武治国，从不吝惜倾尽人力、财力去组建扩充军队，相比之下大宋真是冥顽不灵。当今圣上虽不至于昏庸，但重文轻武，最反感操练兵马，不仅依赖以礼治国，更依赖以礼保国。前者或许可行，但后者简直是天方夜谭。

　　也许先帝早就发现了当今圣上的可笑，因此当年更加注重于培养宋元擎，宋元擎更是由先帝亲自抚养长大。

　　但儿子还活着，哪有越过儿子传位给孙子的道理？因此先帝在弥留之际，言辞恳切的交代当今圣上，万不可太操劳，要多倚重太子宋元擎。

　　当今即位后，也确实尊从先帝嘱托，直接命太子宋元擎监国，自个儿做做画写写书法逛逛后宫，倒也逍遥自在。

　　但随着三年前嫡公主惨死、帝后离心、太后出宫、新人入宫等一系列变化，这样的平衡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被打破了。圣上开始有意无意的插手朝政，且他特别忌讳太子培养军队，于是太子监国时期好不容易培养的兵马就此被搁置，沦落到现如今宋帝在得知敌国有侵略迹象后，才下旨让太子殿下亲自前往青州征集粮草、演练兵马的地步。

　　但大宋子民也不是傻子，弓可能都还没学会拉呢，就得被推上战场，况且谁不知当今圣上最不舍得花钱养军，如此危险还饭都吃不饱，谁乐意去啊！故而太子殿下此次的任务完成得不是很顺利，回京时间也是拖了又拖。

　　庾力站死时，庾霆还不到五岁。庾家有祖训，男儿不可长于妇人之手，但庾老太爷常年隐居山林。故而培养平西侯府接班人、抚养庾霆的任务落在庾二老爷庾震---也就是庾溪那便宜爹身上。

　　庾霆三岁服完父丧后，庾家二老爷便带着他一道前往西北重建边防。两年前，庾霆遵从震西将军旨意，回到京城跟在了太子殿下身边。庾霆虽年纪尚小但武功高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现如今是太子殿下最得力的人之一，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只不知这次太子殿下为何派他独自前往汝南。

　　康宁也不在意庾溪没有接话，说道，“不过我发现你大哥长得真是俊俏，不同于太子哥哥的温雅俊朗，平西世子更宽厚健朗。”

　　庾溪见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成心逗她，“我大哥还没定亲呢。”

　　哪想康宁听完，嚯地从秋千上跳了起来，脸涨得绯红，“谁，谁，谁要当你大嫂啊，你，你欺负人。”说完跺了跺脚跑开了。

　　绕在庾溪脑中的疑云被康宁这害羞带怒的模样彻底推开了，这可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康宁啊！庾溪像看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在秋千上笑得‘神魂颠倒’。

　　“姑娘，小心摔着。”如桃快步走到她身后扶着秋千道。刚刚康宁和庾溪说悄悄话，把她们支到前边守着。见康宁跑了出去，如桃便过来接庾溪，哪想却见到自家姑娘在秋千上笑得神魂颠倒。
　　“当我大嫂怎么了。”庾溪笑完小声嘀咕。

　　“姑娘说什么？什么大嫂？”

　　“没什么，回去吧。”

　　………………

　　庾溪带着一众宫女浩浩荡荡回到凤栖宫偏殿时，春柳正在擦拭院子里的棕竹。庾溪不喜欢花草，独爱棕竹，偏殿院子里摆了许多。

　　春柳见庾溪在看她，忙放下手里的帕子跪下行礼。“奴婢春柳给主子请安。”

　　庾溪打了个起的手势，呢喃道，“春柳…这名字倒与我这院子里的棕竹相配。”棕竹在春季发得最好。

　　“谢主子抬爱，但棕竹乃主子心爱植物，奴婢不过区区一宫女，心下惶恐。”来凤栖宫服侍也有一两日了，春柳发现这里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不堪，掌事宫女们很好相处，个个和颜悦色的，且春柳发现，姑娘虽在五殿下面前霸道了些，对宫女下人们却是极好的，故而语气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敬仰。

　　庾溪听后却不认可，“我虽喜爱棕竹，可若较起真来，我惜它却是不及惜你的，姐姐不必妄自菲薄。”

　　“姑娘抬爱，春柳心内感恩，只奴婢区区宫女，当不得姑娘一声姐姐。”

　　庾溪闻言不悦，但想到她刚来，环境陌生的情况下语言紊乱也是正常的。也不放在心上，说了句‘你忙吧’就回了寝殿。

　　………………

　　庾溪慵懒的歪在西窗下的软榻上，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姑母大哥在汝南的事。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缓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没头没尾的，徒惹皇后担忧。

　　如桃进来提醒已到晚膳时间，庾溪起身，往庾皇后处去。

　　宋元生望着庾溪步履轻盈的从殿外走来，额间翠珠把一袭白裙的她映衬得超尘脱俗又机敏灵动，不禁感慨，人靠衣装，古人不欺我。

　　见殿里只有庾皇后和宋元生，庾溪自觉的免了那些俗礼，唤了声姑母、元生哥哥，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宋帝不在凤栖宫用膳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殿里的三个人不用再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气氛轻松随意了许多。

　　“今日可有好好进学？”庾皇后帮庾溪捋了捋垂在耳边的碎发，慈爱的问。
　　“当然，庄先生还夸我了呢。”庾溪炫耀。

　　宋元生不信，“夸你什么？”

　　庾溪第一次被庄先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心里开心，也不计较宋元生语气里的怀疑，将先生表扬自己的经过绘声绘色的重复了一遍，自动除去了苏艺莞，庾溪知道庾皇后这些年始终无法从失去爱女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故而她很少在庾皇后面前提起苏艺莞。

　　庾皇后见庾溪眉飞色舞的样子，沉郁了许久的心情不禁放松了些。她虽有两个儿子，但长子心怀天下，幼子喜静呆愣，总归是没有女儿贴心的。溪儿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跟岚儿那么像，这些年来给凤栖宫带来了无尽欢乐，更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自己对往事的执念，但如果岚儿还在，宫里会更热闹吧。

　　庾溪见庾皇后神色时而喜时而悲，知道她又在想不该想的事情了，于是借着话头把她拉回来，“姑母，溪儿是不是很厉害。”

　　庾皇后见庾溪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心下好笑，刮了刮她鼻子道，“溪儿最厉害。”
　　庾溪一副很受用的模样，笑嘻嘻的拿着筷子给庾皇后夹了那道她喜欢的青龙卧雪，“姑母高赞，这是溪儿的谢礼！”

　　庾后见她一脸认真，乐得掩嘴笑了起来，如兰等几个心腹见了，总算是放心了些。

　　用完膳，庾皇后想着难得空闲，便命人把棋取了出来，三人就着凤栖宫殿前的月光下起棋来。庾皇后执白子，宋元生执黑子，庾溪观战。

　　庾皇后的棋艺颇得其外祖父杨太傅真传，且尚未出阁时经常与长兄平西候对弈，故而很快占了上风。宋元生因为有庾溪这个狗头军师在，被逼入绝境实在是意料之中。

　　偏偏宋元生是不肯轻易认输的人，尽管已成定局，他还是不认命的盯着那棋局看，手中执着黑子垂死挣扎着，就是不落。

　　见宋元生快把棋盘盯破了也不下下去，庾溪不耐烦，“你快些呀。早下完早开新局，何必浪费时间。”

　　庾皇后起初以胜利者的姿态气定神闲的等了会儿，现下也被耗得不耐了，“元生，认输重下吧。”

　　但宋元生是谁？他可是那个无论何时都能保持着‘我自巍然不动’气势的小呆子啊。看着他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庾溪还以为他找到转机了呢。

　　如此又等了好一会儿，宋元生还是没反应。庾皇后有些好笑，这傻儿子怎么跟自己儿时一个样啊，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啊，好笑的给庾溪递了个眼神。

　　庾溪心领神会，小手一伸，哗啦一下，把棋局搅得面目全非。

　　宋元生见状双眼睁大，气愤的瞪着庾溪。庾溪一脸坦然，自顾自的收拾起棋盘来。宋元生只好把目光转向皇后，眼神十分委屈。庾皇后忍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脑袋，又望向庭院里随着烛光晃动的三人的影子，只觉得心里的怨恨被这安稳的时光洗却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