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佳人立于西》痴人书梦

11、杜家姐妹

　　见脚步声渐渐远去，杜心颜踟蹰了下，最终倩身一转，往东宫正殿去了。

　　走在鹅卵石上，杜心颜有些悔恨。这不正是自己设计了无数次的场景吗？上前见礼，互相攀谈、相交，再按计划……但为何自己刚刚就是没办法转过身去与她见礼呢？

　　是的，对于庾溪，杜心颜是熟知的。

　　杜心颜父亲杜监吏三年前被外放，外放之地正是庾家军所统领的西北。

　　三年前杜心颜是随姨娘一起陪同杜监吏去西北的，杜监吏是庆仁伯府的三老爷，到了西北，不可避免的跟西北豪权打起了交道，蕊姨娘跟杜心颜也不可避免的与各家夫人姑娘们有了来往。

　　在与西北贵妇打交道的过程中，杜心颜听得最多的就是震西将军的这位爱女。在西北百姓眼里，庾家是神一样的存在，故而连从未在西北露过面的庾溪，也成为了西北百姓们关注的对象。杜心颜第一次参加宴会时，就有人问她在京中可曾见过庾家七姑娘，七姑娘长的什么模样云云。

　　西北民间对庾家内院的热衷，丝毫不亚于大宋子民对大宋皇室的热衷。故而当年杜心颜随便走在街上，都能听人提起庾溪。

　　传言，震西将军与夫人有位嫡女，自幼养在震西将军胞姐庾皇后膝下，不仅甚得庾皇后喜爱，连威严赫赫、正言厉色的太子殿下也对这位表妹疼爱有加，出京总不忘给她带些讨巧的玩物……

　　又说将军夫人如今已三十有余，却依旧容颜不去，可窥见其年轻时的绝色容颜，七姑娘是二夫人唯一的女儿，又被庾皇后娇养着，容貌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啊……

　　那时的杜心颜从未见过庾溪，也不记得在京城时是否听说过这位七姑娘的美名，但不知为何，听着众人一言一语的谈论起庾溪，杜心颜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会跟这位庾家七姑娘有些牵扯。

　　杜监吏说是被外放，其实是被宋帝派去探察庾家动向的。杜心颜随父亲在西北呆的两年里，对庾家有了更多的认识，发现表面上“窝囊”的庾家，内里实力出乎寻常的“雄厚”。但这些发现仅仅是发现，拿不到确凿的证据，动不了庾家根基，故而杜监吏往京城传递的消息多半是“猜测”。宋帝见了，虽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考虑到如今西北乃至大宋都缺不了庾家，只能将原先的计划作罢。杜心颜也于去年随着杜监吏回了京。

　　杜心颜返京没多久，就机缘巧合的在庾老太太的生辰宴上见到了庾溪。

　　庆仁伯府的老太太和平西侯府的老太太年轻时私交甚笃，这些年来关系也很是亲厚。庾老太太过生辰，杜府的当家夫人自然不敢怠慢，故而那日清早，杜府的几位夫人就带着杜家姑娘们一块儿到平西侯府拜寿。

　　杜家人来的早，此时拜寿的人不多，众人很顺利的被请进了堂厅。

　　孙辈们恭敬的给庾老太太磕头后，嫡出的姑娘们就热热闹闹的给庾老太太呈上寿礼，老太太也面色和善的一一赞美着。

　　气氛正好时，一老妈子欣喜异常的掀开帘珠走了进来，眉飞色舞的说太子殿下携着七姑娘回来给老太太拜寿了。

　　之前还有些懒懒的老太太闻言随即来了精神，声音有些激动的道：“到哪了？快，快派几个人去接”。

　　众人跟老太太一样，也来了精神。不过相比于庾七姑娘，大伙儿对太子殿下更感兴趣。

　　大宋太子宋元擎，三岁识经史，五岁随先帝亲征北狄，八岁监国掌政，甚有威名。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简老评太子殿下的那句‘有子如此，大宋可兴’。

　　却说那简肃运，江南人士，颇有治国之才，却阴差阳错的与宋氏朝廷有着深仇大恨，当年先帝爱慕其才华，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便派如今的康亲王下江南宣其入京为太子效力。奈何简老对宋氏恨入骨髓，对着康亲王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还泼了康亲王一身臭气熏天的脏水，直道“老夫就是死也不为狗朝廷效力”。

　　康亲王在简老那受了气，便把简老的话语一五一十的报与先帝，只盼着先帝斩了那倔驴的头，哪想先帝不仅没发落那老头，还为此日夜忧思起来。

　　太子为解先帝心疾，便自请下了江南，虽没能带回简老，却得了那句“有子如此，大宋可兴”的话。

　　对京城贵女们来说，光有才还不够，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后院很是干净，别说太子妃，连一个侧妃都没有。若能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不仅自己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能给家族带去庇佑和无上荣光……

　　大伙儿正心涌澎湃呢，就见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们有条不紊的搬来了屏风。说太子殿下是外男，委屈夫人姑娘们暂避一避。众人虽不乐意，却也知礼当如此。

　　姑娘们身在屏风内，心却早飞出去了，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也顾不得那些俗礼了。慌乱间，杜心颜被挤到屏风边缘，正惊魂不定的理头发，就从屏缝间看到两个身着华服、气派非凡的人在众宫人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那男子着一身金丝滚边的墨色缎袍，袍上蛟龙栩栩如生，头上束着麒麟玉冠，眉眼深邃，颇显英气。

　　而那女子约七八岁的模样，身着银丝滚边的红凌缎，发间熙熙攘攘的别着头饰，还别了一只镶有红翡翠的金步摇，钗上坠着垂珠，走起路来步摇晃动，她那细嫩的额间还点了一颗若隐若现的红朱砂，衬得她纯净又活力。

　　相比于太子殿下的英势逼人，小姑娘的眉眼显得自然柔和，一双眼睛大而清澈，肤色白中带着红云，嘴角挂着适宜的笑容，坦然又优雅的站在威仪赫赫的太子身侧。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众人着迷了似的看着两人一步一步走进屋内。

　　老太太呆呆的看了会儿，才想起要给太子见礼。太子褪去逼人的气势，恰到好处的扶住了老夫人，老夫人顺势拉住了太子的手，问他今日如何得空之类的话，又道：“外祖母自是高兴你来，只你忙着，原也不必特地过来。”

　　太子边扶老夫人入座边道：“外祖母过寿，外孙岂有不来之理。且溪儿梦里都盼着回府给老夫人拜寿呢，孙儿若不护送她来，岂不扫了她的兴。”

　　老夫人听出太子殿下话里的玩笑，慈爱的笑了笑，刚把眼神往太子身后寻过去，就见小姑娘缓缓行到蒲团前，盈盈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扬起清脆怡人的声音道，“孙女给祖母拜寿，祝祖母日月昌民，蟠桃千岁！”

　　小小的姑娘一脸庄严和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额上是磕头后留下的红印，老太太看着又是心酸又是熨帖。

　　嬷嬷见了上前把庾溪扶起，带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掩下心里的苦涩，爱惜的拉过小女孩儿的手，嗔怪道，“祖母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么乖觉的寿词，七儿莫不是自个儿编的吧。”

　　小女孩闻言也不羞怯，扬起脑袋炫耀般道：“不怪祖母不知，这些词可是孙女翻了许久才从古书里翻出来的，宝贵着呢！”

　　老太太闻言绷不住笑出了声，几个老嬷嬷则一言一语的夸起七姑娘的孝心来。

　　杜心颜注意到，面上威容不曾退下过的太子殿下，嘴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眉眼也柔和了些。

　　呈上寿礼后，太子殿下和庾溪陪着老夫人略略说了几句话就摆驾回宫了，故而那次庾溪与杜芯颜并未照面。

　　但不知为何，那时望着太子与庾溪逐渐远去的背影，杜心颜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妒意，那妒意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弭，反而越发翻涌。每当从府里下人的嘴里听到庶字时，每当看到老太太慈爱的称赞嫡弟时，每当叫那个无趣的女人母亲时，杜心颜脑海中都会浮现庾溪与太子并肩而行的模样，虽只远远看过一次，但杜心颜却奇迹般的把庾溪的模样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甚至比太子殿下还清晰。

　　“四妹又往东殿去了？”杜心颜一进正殿后院，杜良娣就迎了上来。

　　杜心颜轻哼了一声，算是答了话，直往自己的内室而去，丝毫不管身后传来杜良娣的谆谆教诲声：“四妹少往五殿下院里跑些吧，被母后和太子知道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杜心颜闻言顿了脚，转身，眼睛直直的射向杜良娣，直到杜良娣败下阵来，才转身将内室门关上了。

　　杜良娣见状，只能叹气。

　　“主子，恕奴婢多嘴，四姑娘这性子实在不适合住在宫里，虽说太子如今不在京城，可东宫毕竟是太子的东宫，若他日被太子知道四姑娘日日往东殿凑，太子不定如何做想呢，到时怕是还会迁怒到您这。”大侍女夏菊道。

　　“你说的我如何不知，只如今府里哪是人住的地方，四妹毕竟是我的胞妹，除了我这儿，她也没地方去了。”停了会儿，杜良娣欲言又止道，“你说皇后娘娘真的……”

　　夏菊不置可否，“这事主子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可四妹认定了五殿下，她那性子你也知道，她如何会听我的呢。”

　　“您若下了决心，现在的四姑娘又如何能违背？主子，奴婢再劝您一句，您若不早下决断，他日必定会被四姑娘拖着站在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对立面，到时您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杜良娣闻言怔住，呆呆的望着杜心颜的内门，久久说不出话来。

　　夏菊见杜良娣六神无主、恍然若失的样子，也不规劝，反倒有些麻木。心里暗道：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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