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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恶业如火焚残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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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竹别院四周埋伏着一伙人。
沈抱素站在破陋的院门口,心里无端起了一股火气。怎么几日没来,什么杂鱼烂虾都敢对他钦定的通灵师下手了?
“白逍遥。”
“卑职在!”
“外面的人交给你了,本尊去杀了里面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沈抱素眯起眼睛,眸子亮的惊人,“不用留活口,弄得干净些,他大概从没见过血。”
“是!”
吩咐完白逍遥,沈抱素越过院墙,干脆利落的找到那间有陌生气息的房间,狠狠踹开门,一瞬间身体紧绷,做好了云兮被挟持的打算,先发制人的喝道:“什么人胆敢在此地撒野!给老子把人放开!”
喊完定睛一看,云兮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反倒是被突然弹开的门吓了一跳。
沈抱素:“……你没事?”
罗卿冷冷道:“擅闯民宅,这是第几次了,尊者大人?”
沈抱素宛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顿时焉了,退后一步,讪讪道:“我……我这不是……”
他忽然瞥见了罗卿身后的哑巴,问道:“他是谁?”
“与你何干?”
沈抱素突然就恼了,无名怒火从胸口噌噌直往头上窜。他揪起罗卿的衣襟,道:“与我何干?嗯?外面那伙杂鱼烂虾也是他引来的吧?这小破院一没守卫二没阵法,你自己瘦不拉几一吹就倒,这点灵力拿去喂鱼都不够,随随便便冲进来个人就能把你杀了,你说和老子有没有关系?!”
一只手突兀的捏住了他的手腕。
遭到挑衅,沈抱素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缓缓往上,定格在哑巴右脸的疤痕上,须臾,嘴角挑起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丑东西,你找死?”
被吼得晕乎乎的罗卿忽然道:“别伤他。”
“……”沈抱素回头瞪着罗卿,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仿佛手里抓的不是个人,而是捏着只脆弱的蝼蚁,“别以为云氏公子就能对老子指手画脚!”
罗卿呼吸有些不顺,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耳边嗡嗡直响。
常年体虚气亏,今日本来就因为那一卦大伤心神,又替哑巴清理伤口,费了不少精力,现在还被人这般拎在手里粗暴对待,顿时有几分撑不住了。
他抓住沈抱素的手,吃力的重复道:“别……别伤他,我还要……问……”声音低低的,几乎刚出口就散了。
沈抱素气急,吼道:“你闭嘴!”
谁料罗卿话还未说完,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哑巴当场急红了眼。
沈抱素也始料未及。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还真是一吹就倒。他愣了愣,烦躁的叹了口气,松开手,抱起晕过去的罗卿,想要离开。哑巴拦在了他身前。
沈抱素冷笑:“给老子滚!否则老子直接杀了他!”
哑巴一惊,还未作出反应,沈抱素已经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紫色帐幔低垂,香炉里静静燃着安神香,沈抱素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边。
罗卿惨白着一张脸,眉心微微蹙起,长发散在枕边,显得下巴愈发尖瘦。沈抱素轻轻托起露在被外的胳膊,细得仿佛一拧就断。
心里那团无名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六十年来一直如此。多少次白逍遥都怀疑他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仔细查探下来,又什么也没有。
沈抱素颇为忧愁的看着昏睡的罗卿,寻思着等他醒来以后该如何解释。
哑巴蹲在门外,出奇的安静。白逍遥不放心的看着他,生怕他搭错了根筋突然闯进去,被沈抱素一掌毙命。到时候云兮怒起来,尊上一心烦,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沉默片刻,白逍遥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些。毕竟沈抱素隔三岔五的要来雾竹别院,和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把关系混熟了,以后也好说话,打打圆场、和个稀泥什么的。
白逍遥:“兄弟,怎么称呼?”
哑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白逍遥:“你和这家主人是朋友?”
哑巴:“……”
白逍遥锲而不舍:“外面的那群人是冲着你来的?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哑巴开始画圈圈。
屡遭无视,白逍遥终于不再好脾气了:“你怎么吱都不吱一声,哑巴吗?!”
哑巴抬起头,看着他,用力的点了一下。
白逍遥:“……”
恕他眼拙,竟没看出这是个哑巴!白逍遥甚感丢脸,背过身去,好长一段时间不再说话。哑巴松了一口气,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瞧。
罗卿只是因一时胸闷气短,又疲乏,才晕了过去。此时醒转,除了手脚有些软,也没觉得有太多不适。沈抱素可不这么想,他一把按住要起身的罗卿,肃然道:“你老实说,身体到底如何了?”
罗卿被压得起不了身,不得不继续躺下去,偏头道:“好的很,不需尊者大人操心。”
“好的很?”沈抱素额上跳起一根青筋,“又瘦又小,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动不动就晕,你当老子瞎吗?”
罗卿抿抿唇,不答。
“我刚去厨房转了转,除了水缸是满的,一点点的柴和灰,灶台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开灶的迹象。你吃露水喝风晒太阳吗?辟谷成仙了?”
“吃食都是旧年从云府带来的,雾竹别院没有厨子。”
“蹭云府的?!这算什么……”沈抱素语塞。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过得比自己想像中还要艰难一点,“他们……不管你的吗?”
这个他们,指的是望云山云氏。再怎么薄情寡义,难道连一点血脉相连的情分都不念,也不关照一声,非把人往死路上逼?
罗卿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眼中浮起疑惑。他开口,轻轻的,落在沈抱素耳边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尊者大人这是在担心我?”
沈抱素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语无伦次道:“你在做什么白日大梦?本、本尊……只是怕……”
罗卿坐起来,单薄瘦削的肩膀逆着窗纸里透出来的光,整个人仿佛薄纸一样的剪影,一碰就碎了。披散的长发垂落耳边,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抬起的一瞬竟有种夺人心魄的味道。
似曾相识的人影在眼前交叠,分不清今夕何夕,仿佛岁月被轻轻掀起了一角,带着呛人的尘烟,霎那间催人泪下。
“尊者……”罗卿忽然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沈抱素近在咫尺的面容。
曾经的少年眉眼已经长开,褪去稚嫩,朗眉星目,神采飞扬,不经意间流露的杀伐果断,掩藏在俊美皮囊下的易暴易怒——对罗卿而言,几乎没有半点熟悉的影子。
沈抱素一只手紧紧扣住罗卿的肩膀,额头抵着额头,眼中分不清是狂喜还是哀伤,满溢的情愫似乎要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捧出来。他低声唤道:“阿卿。”
罗卿呆呆的坐在那里,震惊于他的神色,心绪也跟着澎湃起来,愈演愈烈,心中一荡,险些脱口问他:“你当初为何要杀我?”
“你是谁?是阿卿吗?”
“我……”
六十年,尘归尘,土归土。
纵使他有千般苦衷,万般无奈,当年一掌下去,恩断义绝,再无牵扯。
夏日骤雨,窗外一声惊雷。
罗卿蓦然清醒过来。
他推开沈抱素,道:“云兮。尊者大人,我已经回答过不知多少次了。”
该渡未渡的劫数,应化未化的大凶,在一切弄清楚之前,轻举妄动,乃是大忌。
沈抱素猝然被推开,心底失落。眼前的人如山巅冰雪,淡漠端方,高不可攀,一如曾经的罗卿。
然而根本没有天算子。
他早就死了。
只剩下千岁殿里那盏忽明忽暗不知何时会灭的孤灯。
沈抱素缓缓直起身,忽然笑了:“不错,本尊在担心你。好不容易找的通灵师,本尊自然时时刻刻挂念,担心你哪天会一声不吭的不辞而别。”
“本尊的这儿空了很久,再不放点东西,哪天水行四方楼被我拆了都不知道。”沈抱素讥诮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叹道,“这里空空如也,却有团火在烧。企图将本尊看到的、拥有的统统烧个精光。总有一天,我自己也会被燃烧殆尽,形神俱灭,一点不留。”
罗卿喃喃道:“什么……火?”
“什么火?”沈抱素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业火吧。”
恶业如火,焚我残生。
欺师灭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