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秦澋

6、第 6 章

　　长夜无风。

　　陆占霖脸色晦暗不明，侧身站着，“游丝”带回的信息不甚乐观，而此刻甚至已经不需要依靠游丝了，空气中杀意的味道那么不加掩饰地奔袭而来，有如利剑，仿佛要直贯肝胆。

　　面目年轻的聚魂师轻轻笑了，现在再来思考对方是哪方势力，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他眸光如刃地四下审视，掌心电光愈盛，却并不推出，像是蓄势待发的猎人，耐心至极地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风起了。

　　几十余道黑影掀起煞气浓烈的狂风，顷刻间月色已不可见，细密的黑色雾气挟着杀气缭绕过来。只见陆占霖身形快如闪电，从一方黑雾之间灵巧地穿行而过，掌中电光霎时化作一柄长刀毫无犹疑地斩落，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电光爆裂之声不绝于耳，一面包围已被如狼似豹的刀光撕裂，但瞬间那黑影竟不显势弱，反而又出现更多，密密麻麻不辨面目，层叠接踵的黑影间忽然传出刺耳的铁器刮擦声，一条银色铁链从阵中直袭向陆占霖，寒铁光芒于黑暗中竟是大盛。

　　“连锁命骨都拿出来了，地府倒是大手笔！”陆占霖认识这大铁链正是地府为数不多的仙器，被其所缚之人相当于命格尽失，死路一条——他高喝一句，并不避让，反而欺身而上，一刀将那铁链斩至地上，锁魂骨似有生命，顺势就要缠绕上来，又被一刀推回黑影阵侧，以这锁魂骨的重量，竟也对这力逾千钧的一刀无可奈何，不可避免地锁上了几道黑影，后者瞬间消散，无疑是当场毙命。但对手仿佛不知疲倦似的，转眼又生出数道黑影涌上来填补空缺。

　　陆占霖得了片刻喘息，他转了转手腕，感到有点不妙，倘若对方只是刚刚那般数量的一拨人，他尚且有一战而不败的信心，但眼下看来对方简直是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的要让他葬身在此处，更不惜从地府请出了锁命骨……陆占霖不得不承认这不仅是大手笔，更是一出妙计，他虽然名义上并不隶属于地府，但终究生于地府，若说这世界上还有哪一隅可称之为家，那也便是那阴寒透骨之地了。“是家人在对付自己”——没几个人能在这样的念头前无动于衷，聚魂师也没什么两样。

　　但形势却不留给他过多思虑的时间，补上缺口的黑影再次潮水般地涌上来，连着寒光熠熠的锁命骨对他形成合围之势，陆占霖侧身闪躲，牙齿在指尖狠狠一咬，血色于空中蓦然凝结，被他飞快牵引成符咒字样，随后电光一裹，一张血书的符咒箭一般直射出去，仿佛卵石入水，激荡起一圈白光，堪堪阻住了一波攻势。

　　但也仅仅是“堪堪”，持续这样的战局，对孤家寡人的一方总是更为不利，这一点毋庸置疑，无论是对面的人还是陆占霖自己都很清楚。陆占霖已经开始感受到了久违的疲惫，他虽然长期四处奔波，打斗却着实不算很多，更不用说是被倾尽全力的围剿。但是，在疲惫之下升腾起来的……是一种隐秘的，压抑在骨血里的……

　　兴奋。

　　愈是困境，愈是兴奋。愈是感到自己无法全身而退，愈是血脉沸腾。那隐隐已经有衰弱之势的电光竟突然越发明亮，仿佛誓要从这层层叠叠的黑影中撕扯出一处生机，四下都是包围，这白昼般的光辉没能灿烂无匹地透出，却完完全全映亮了立于包围之中的这一人的面庞——

　　他的眼白消失了。

　　这以一敌多的战局能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尤其是形单影只的那一方竟是出人意料的不好对付，此刻他瞳孔变化无疑已经落入在场的每双眼睛，使得四周黑影动作皆是一顿，黑目白刃，气势实在逼人，他脸上神色甚至显出几分迫不及待来。

　　他像一尊杀神，举起了手中的剑。

　　而那剑甚至还没劈下，异变陡生。从包围圈之外忽传来铮铮玉声，陆占霖不为所动，一刀仍然砍下，那包围圈外伴着玉器碰撞声一同而起的便成了喃喃的诵念，声音低沉几不可辨，但竟令所有黑影都顿住了——不是什么禁锢的法术，而是出于内心惊惧的停滞。半空中一道光线有如白练，缠裹着不知是谁的血液味道遥遥而来护在陆占霖身侧，周边黑影一时竟无一敢上前，僵立片刻后，那原本不惜代价的黑影仿佛失了指令，忽然四散溃逃远去，原本紧密的包围阵势瞬间就化为乌有。

　　月色重新柔柔地铺下来，颀长的持刀身影仿佛一时间还未能从酣战中醒来，他眼眶内漆黑一片，毫无光泽，眉头略略蹙起，似是对敌人的逃窜深感不满，原本是大群黑影满身杀气地袭来，此刻他周身杀气却更盛，连带着手中的长刀都急不可耐地微微颤栗。

　　还有两个人，陆占霖脑中只剩下这一个意识，不管是谁，无论如何……

　　悉数斩杀……悉数……斩杀……

　　随后，他后脑遭到重重一击，意识无可阻拦地消褪——

　　他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