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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藏锋 ...

  •   第5章
      沈京初从小家里富贵,一直就没缺过首饰。

      可是平含烟夺走的那枚钗子,是沈京初小时候,母亲送给她的。

      钗子上嵌着几颗明珠,粉色的雕花一看便是孩童佩戴的,沈京初早已经不是小孩了,就连沈海钟看见都觉得过于稚气,一再命令她不许再戴这种丢人的小玩意,可是即便如此,沈京初依旧总是戴着这枚簪子。

      从小,母亲疼爱哥哥,他要什么给什么,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他。

      就算是哥哥闯了祸,也要替他包庇。

      至于沈京初,她从来不问母亲或是父亲要什么东西。

      她总是对自己说自己比哥哥成熟得要早,可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她一直渴望得到点什么,那怕是点小小的糕点,或者是一片小小的手帕。

      她知道这些东西她一样也不缺,可是她希望哪天母亲想起她来,愿意送给她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甚至不需要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要有一点就好。

      让她知道她还被爱着,还被需要。

      可是,除了那个孩子气的粉色发钗之外,等啊等,一直也没有。

      平含烟把那个钗子从她头上偷走的那一瞬间,沈京初彻底愣住了,她站在窗口发了好一会儿呆,知道太子起身和她客套说了什么,沈京初才恍然醒悟过来。

      她从小就从不开口去要的东西,她有多么迫切,多么渴望。

      可是那一瞬间她站在空荡荡的窗口,忽然意识到:她永远也等不到了。

      等不到冬天温手的小暖炉,等不到一件专门送给她的新衣裳,等不到母亲缝的小香囊。

      这一切,全都是哥哥的。

      母亲或许当初只想生个哥哥,有她无非是个意外。

      她唯一、唯一有的,就是那一枚早过了时的粉色头钗。

      就在这时,身后的沈明春没好气地说道:“你看什么呢,太子爷和你说话呢。”

      沈京初没有理他,抬脚就想从窗户里爬出去。

      她要把那枚钗子拿回来,那是她仅有的证明了。

      方才平含烟已经引了不少人仰头观看了,此刻沈京初又要爬出去,吓得沈明春赶忙一把抓住她,说道:“你干什么,你不能出去!你还嫌让人看的笑话不够多吗?”

      见沈京初还想挣脱,沈明春急道:“这、这要是让母亲知道了,怎么办?她知道你来这种地方,气也气死了。”

      “这种地方”,意味着沈明春能来,可是沈京初不行。

      沈京初咬咬牙,恨恨地回头看他,忽然猛地一把扯过他,咬牙说道:“好,我出去会给家里丢人,那你去给我把那个钗子抢回来,你是堂堂男儿,你敢作敢当,对吧?”

      沈明春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你疯了!那可是平含烟啊!”

      刚才被吓得半死的太子此刻凝了神,他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仿佛那里沾了灰似的。只见他像个将士一般地挺直了胸膛,傲然说道:“沈姑娘说得对,我们不能受此大辱。我现在就去调兵,让满京城通缉那个刺客!”

      沈明春一慌:“可是抓到她,审讯她,那……”

      沈京初明白过来,她这位胆小怕事的哥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生怕被人知道他带太子出来鬼混的事情。

      太子咳嗽一声,盖住了自己的不安,说道:“所以这个刺客必须死!我们不能看着如此大患在京城里!”

      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也生怕自己的丑事传出去,恨不得立刻杀了平含烟才甘心。

      沈京初死死拽着沈明春的头发,咬牙说道:“你把那个钗子给我抢回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沈明春哪儿敢去正面见平含烟,吓得慌忙说道:“你、你要多少钗子我都买给你,你非要那个粉不拉几的破玩意干什么!”

      太子凛然正义地说道:“沈姑娘丢了物品,我们自然要拿回来。”

      沈明春没好气地说道:“你别理她,破簪子一个,我买一百个还你,行吗!”

      沈京初强忍着不甘的委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要。”

      “我就要那一个。那是娘亲给我的,那是我应得的。”

      沈明春不理解,甩开了她的手,抱怨道:“那我让娘亲多送几个给你……”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如此刺痛的沈京初。

      沈京初冷冰冰地看着他,退后一步,漠然说道:

      “好,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她说着,就爬出了窗户。

      沈明春吓了一跳,慌忙说道:“我、我叫人你去给你寻还不行吗,你快回来,你别在外面抛头露面了,要是给人看见,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沈京初摇摇晃晃站在房檐上,看着脚下聚集的人群,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那是沈家的脸面,不是我的脸面。他们以我为耻,我却觉得我做的没错。”

      沈京初不光站在花柳巷外的房檐上,还要挺起胸膛,大喊一声:“平含烟!你给我出来!”

      她虽然不了解平含烟,但是她相信平含烟定然没走远。

      果不其然,她这么一喊,平含烟犹如一条轻盈的飞燕,不知从何处轻飘飘地掠了来,脚尖轻轻点在树枝上,

      平含烟手里拿着那支钗子,悠然站在树梢,笑盈盈地说道:“怎么,改主意了?”

      沈京初忍着害怕,咬牙说道:“你把钗子还我,我就听你的,以后只杀你,不杀平谷雪。你说的对,杀她没意思。”

      平含烟站在树梢上,忽然纵声大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看着沈京初那副又害怕又生气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她有趣又好玩。

      平含烟拿出那枚钗子,轻轻地在沈京初面前一晃,咬了咬丰盈艳丽的红唇,轻声说道:“我可不要相信你这个小骗子的话。”

      她说着,眼睛盯着沈京初,笑吟吟地说道:“你要是想找我,你就得时时刻刻想着我,四海八荒来寻我,为找不到我生气,为寻到我的踪影高兴,你从此就得分分秒秒念着我,再也别想忘了我了。”

      平含烟说罢,低头一看脚底聚集来的各路士兵,在树梢上如飞鸟一般轻盈的飞走,朗声说道:“我们总有一天能再见的,小骗子。”

      沈京初愣住了。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平含烟就消失了。

      她好像是一只自由的飞鸟,就栖息在这片天空里似的。

      等沈京初反应过来之前那番话的含义,她忽然生起气来,气得站在房顶上大吼一声:“平含烟!你给我等着!”

      她的喊声还没尽,就看见屋子里的沈明春拼命对她打手势,示意她闭嘴噤声。

      沈京初还在犹疑,就在这时,地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混账!”

      沈京初下意识一哆嗦。

      只见刚下朝的沈海钟从轿子上下来,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去把她抓回来!”

      几个武师有点害怕,说道:“可是二小姐说了,要是敢碰她……”

      沈海钟暴怒大吼:“抓回来!”

      他咬牙看着站在房顶上抛头露脸丢人脸面的女儿,看着她像个猴子似的站在房顶上,被人围观。

      不仅是大街上,还是花柳巷外的大街上。

      几个武师这才慌忙跑上楼来,对着站在房檐上的沈京初好言相劝:“小姐,快回来吧,你生气归生气,别把自己的前程赌上啊……”

      沈京初咬了咬嘴唇,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这才听话地下了楼,乖乖地被带下去见她父亲。

      沈海钟一看见她,立刻气得气都喘不上来。

      他将一块手帕丢到沈京初脸上去,盖住了她的脸,一把抓住她,把她往轿子里拽,说道:“快进去!”

      沈京初头上盖着那块布,愣了一下。

      她的父亲以她为耻,生怕别人看见她的脸。

      沈海钟拽了她一下,却没能拽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沈京初蓦地一把掀了头上的手帕,怒道:“你压根就没在乎过我,你只在乎你的脸面!”

      沈海钟怒道:“住口!你、你一个妇道人家,你知耻吗?自重吗?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快进去!”

      他摇头叹息道:“丢人,丢人啊!”

      他还想找什么东西遮住沈京初的脸,被沈京初一把推开。

      沈京初一把撕烂了他丢过来的手帕啊,看着围观的人群,高声说道:“知羞知耻,我凭什么要为我自己羞耻!我去要回我自己的东西,偷我东西的人不羞耻,我凭什么要羞耻!”

      见沈海钟要过来捂她的嘴,她反而愈发激烈地挣脱开他,厉声说道:

      “你们压根就想要我做个傀儡!你们养我的时候,就让我为自己羞耻,让我穿严实、不出门、躲在小院子里,不能让男人看,觉得自己丢人!”

      “可是你们养哥哥,纵容他去嫖,去赌,凭什么他就不知耻!凭什么同样是人,我就要躲起来,养在深闺大院里,我就见不得人!”

      沈海钟吓坏了,他的女儿胡闹,但是从来没这么胡闹过。

      沈京初站在人群里,绝望地说道:“你们看见了吗!这是我的脸,我让你们看!我自己不觉得丢人,我觉得我好得很,我——”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就被人打中后颈,登时昏了过去。

      几个武师把沈京初抬进马车里,马车的帘子落了下来,马蹄匆匆,离开了密集的人群。

      平含烟站在人群里,看着那马车匆匆远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钗子,不由得笑了一下。

      那个小骗子啊……

      好似一只被人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鸟。

      被人剪掉了翅膀,被人捂住了嘴巴,摘掉了声音。

      平含烟有点得意地想,这么多人里面,只有她知道,那只鸟儿有着多么美丽的羽毛,藏着多么独特的歌声。

      它向往那片天空,如同快要溺水的人渴望呼吸,仿佛快要渴死的人渴望水分。

      平含烟看着那早已磨损的小钗子,低头静静地笑着。

      是的。只有她知晓。

      ——————

      沈京初被人打昏了,意识模糊间,马车辘辘的声音偶尔闯进她混沌的梦境。

      她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

      沈京初甚至不确定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听到的话语。

      模糊的、沉重的梦里,她听到有人在马车的辘辘间轻声说道:

      “我应该丢掉你的。”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祸害了。我应该丢掉你的。”

      继而,又是一声叹息。

      “我当时为什么不丢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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