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被世仇爱上》卞九欢

33、桃花巷8

　　第33章

　　赶路的一整天，平谷雪一直很想知道，沈京初到底想用她的人头换什么。

　　然而，沈京初看来是累得够呛，很快就在马车上沉沉睡去了。

　　偶尔马蹄声的间歇间，平谷雪听到沈京初做梦的时候在抽搐。

　　她起初以为沈京初在哭，后来发现她没有哭，只是下意识地在抽搐罢了。

　　等赶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已经是星月满天了。

　　城门已经紧锁了，进不去人了。

　　平谷雪把车停在城门前，撩开了马车的帘子，说道：“我们今夜只能露宿在城墙下了。”

　　沈京初和她并肩坐在高墙下，抬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沈京初说道：“京城也有这样的星空。我以前总想爬到房顶上去看星星，每次被家里发现，都要被揪下来一顿戒尺。”

　　平谷雪说道：“在蜀山，没有人抬头看星星。”

　　每个人都挣扎在自身的泥泞里，连喘息都难。

　　平谷雪仰头看着星空良久，说道：“但是也没人能阻止我抬头看。”

　　沈京初心想，是啊，哪怕是坐在轮椅上十七年，夜夜挣扎在恐惧里，也没人能阻止她抬头看看这片星空。

　　平谷雪见沈京初不吭声，抬起胳膊轻轻戳了戳她，问道：“到了京城，你想用我的人头换什么？”

　　沈京初把目光从头顶的星空上移开，转头看了一眼平谷雪。

　　平谷雪发现，沈京初的眼睛很亮，在这漆黑的夜里，仿佛那一整片星空都沉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了。

　　沈京初低头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之前是想换梅庄求学的机会。”

　　平谷雪没听过这个地方，不由得奇怪道：“梅庄？是京城的某个地方吗？”

　　沈京初摇了摇头，说道：“不，梅庄是纪恨山纪先生居住的地方。她是禹朝第一个女状元，学识不输男儿，每年只有最优秀的贵族子弟才能前往梅庄求学，就连当今显赫的皇子，都被她扫地出门过多次。”

　　沈京初一想到那个向往已久的梦，不由得笑了笑，说道：“纪先生很公正，也很博学。当年皇帝想请她入朝为官，都被她拒绝。”

　　“有学识，有胆识，有武艺，让天下男儿望尘莫及，世上只有铁扇银琴的纪恨山一个罢了。”

　　平谷雪听了她的话，颇为不齿。

　　但是这毕竟是沈京初毕生想追求的梦想，平谷雪心里不满，也只是神色阴郁了一下，没说什么。

　　过儿一会儿，她又自言自语：“好，纪恨山，真好。”

　　平谷雪又问沈京初道：“你去了梅庄求学，想学什么？”

　　沈京初说道：“想学诗书，琴画，兵法，武艺。以前他们不让我学的，我都想学。”

　　平谷雪漠然“哦”了一声，说道：“你要学这些，我也会，我也能教你。那个纪恨山，也未必就像传得那么好。”

　　她本来以为沈京初一定会生气反驳，却没料到沈京初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没准也没那么好。”

　　她低下了头，不再抬头去看那片星空。

　　不再去看那片绚烂、美丽的星空。

　　沈京初咬了咬牙，说道：“所以我决定不去了。”

　　平谷雪没料到她这样说，反而吃了一惊，问道：“你不是从小就梦想着去梅庄求学吗？怎么又不去了？”

　　沈京初低着头，说道：“梅庄也未必好。”

　　平谷雪颇为慷慨地说道：“行，你既然不想去梅庄，那和我说说，你现在想换什么？”

　　沈京初摇了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想换了。我累了，我只是想回到京城去。再说，你的腿也早好了。”

　　平谷雪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沈京初说道：“我们走了这么远，蜀山肯定需要你回去。你要是回去晚了，蜀山兴许就乱了。阿雪，我们同行了这么久，我很高兴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从此以后，我们一别两宽，你回你的蜀山，我去我的京城，我们再不相见，两不亏欠。”

　　沈京初以为，她说完这些话，平谷雪立刻就会走。

　　然而，平谷雪却做着没动。

　　在星月之下，她的皮肤雪白，眉眼低垂，像是一座美丽的雕像。

　　沈京初很少见到这样的平谷雪，少了那迫人的三分杀气，没了那阴鸷的七分戾气，不是西蜀的大当家，仅仅是平谷雪。

　　仅仅是她同行的朋友，阿雪。

　　良久，平谷雪才涩声说道：“两不亏欠，真亏得你说得出口。”

　　沈京初说道：“我虽然伤了你，但是一路上也照顾你；你虽然讨厌我，但是一路上也帮了我。我们虽然是世仇，但是我却当你是朋友，你若还是恨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平谷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朋友。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沈京初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看你？”

　　平谷雪阴沉沉地冷笑一声：“好歹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你就不能多说几分？”

　　沈京初看了一眼渐渐天空，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等城门开了，让人看见你就危险了。”

　　平谷雪不去理会她的关心，只是逼近了一步，问道：“好啊，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对你的家人如此失望，现在你又失去了梅庄求学的机会，你想回去做什么？”

　　沈京初说道：“我本来不想回去，我想逃，在京城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晋语娟还在那里，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要回去照顾她。也许以后我会学经商，也许我也会科考，我不知道。”

　　平谷雪蓦地狰狞地笑了起来：“好，很好。”

　　沈京初有点害怕地看着她，说道：“阿雪，你别突然这么奇怪。”

　　平谷雪自言自语：“所以，在我和她之间，你还是选了她。”

　　沈京初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甚至上，她不明白平谷雪为什么不开心，她以为平谷雪一直想逃，可是她现在却又不走了，沈京初想不通。

　　沈京初说道：“阿雪……”

　　平谷雪不耐烦地说道：“够了，别这么叫我。”

　　沈京初说道：“你真的该走了。”

　　平谷雪蓦地怒了，说道：“你可真是够凉薄啊？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你当我是什么，你养的狗吗？我现在腿好了，我去哪里我自己说了算。我要去京城，我不回蜀山。”

　　沈京初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说道：“马车给你，我身上所有的盘缠也都给你……”

　　平谷雪固执道：“不，我不回蜀山，我要去京城，我要去瞅瞅，你那个嫂子到底是有多迷人，要你不要命也回到那个笼子里去！”

　　沈京初也被她气急了，怒道：“我不懂，你本来就属于蜀山，你为什么偏要跟我去送死？去京城有什么好的，你非要去！”

　　平谷雪几次欲言又止，末了，她蓦地暴戾起来，冷笑道：“我为什么不去？皇帝老儿在那儿呢，我跟着你一路，不就是为了去京城杀了他吗？我走了这么远，现在回去了，我多亏啊？”

　　沈京初怒道：“京城里有十万禁军！你疯了！”

　　平谷雪一瘸一拐地逼近了她，冷笑道：“你还没见过我的手段呢，你放心，十万禁军拦不住我！”

　　不知道为什么，沈京初只觉得喘不上气了。

　　原来平谷雪一路跟着她，只是为了刺杀皇帝。

　　沈京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这一路上，她已经经历了太多。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亲一个一个背叛自己，现在又被唯一的朋友利用，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沈京初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看着你去送死的。你走吧，我也走了。你是我的世仇，可是我不会恨你的。”

　　她说着，向城门口走去。

　　平谷雪愣了一下，看着她越走越远。

　　平谷雪欲言又止，瘸着腿追了她几步，在后面厉声说道：“沈京初！你要是今天敢丢下我走了，你就别想见我了！”

　　沈京初没有回头，一点点向城门口走去。

　　她没有告诉平谷雪的是，她有了一个朋友，她再也不想失去了。

　　可是如果她知道得更多，问得更多呢？

　　沈京初心想，她现在不想要任何东西了，她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太可怕了，她受不了了。

　　她想要个朋友，哪怕是永远见不到，她也想知道平谷雪是她的朋友。

　　那怕平谷雪想要的，仅仅是刺杀皇帝。

　　她走向城门的时候，平谷雪说道：“沈京初，我可是为你付出过命的，我想用我的脑袋换你个好前程，可你偏偏要选别人。”

　　沈京初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也为你付出过命，可是你偏偏只想要皇帝的命。我眼看着我叔叔疯了，我哥哥死了，我不想再看着我朋友死在十万禁军里了。”

　　平谷雪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从来就没把你当过我的朋友。”

　　她这句话说得好冰冷，彻底就把沈京初击溃了。

　　沈京初哭了起来。

　　她什么都没有，她别的什么都不想要，她就是想要个朋友，怎么就这么难。

　　平谷雪一字一句地说道：“沈京初，你要么现在带我进京城，你要么回去见你嫂子。你要么选我，要么选她。你要是选她，以后我们再见面就是仇人。”

　　沈京初哭着说道：“好，我们本来就是仇人。你走吧。”

　　就连当初沈自斟的话，都没把她的心剜得这么痛过。

　　这一路千山万水，最终还是走散了。

　　沈京初又说道：“你当初说的没错，你这种人，压根心就是块石头。”

　　平谷雪气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是，我冷血无情，你有情意义！你多厉害啊，对你哥哥的妻子那么上心！你这么在乎，你怎么不直接娶了她啊？也不省得她一直当寡妇了呀！”

　　她这话说得太过愤怒，乃至几乎喊破了音。

　　明明是深情的人，喊出口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锋利。

　　那妒忌在她胸腔里像是烈火一样熊熊燃烧，几乎将她彻底吞没。

　　平谷雪咬牙想，晋语娟，晋语娟，她哪儿就那么好？

　　沈京初自始至终就没有回头。

　　后来，她听见平谷雪骑上了马。

　　达达的马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黎明将至的夜色里。